12、旦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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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铎记得那些大雪纷飞的夜晚，偌大的房间分作明暗两头，光亮源自奄奄一息的炉火，暗处填满青红交接的冻疮。
她知道谢杉一定会派人蹲点，可是她更知道积雪的冬夜会冻死孩童。
为什么计划中的那环仍未来临？像是站在火车轨道的岔口，轮胎和轨道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明明知道面前有一座转辙器，却怎么也握不到那根拉杆。
江铎放下账目，试图将自己眉心的褶皱抚平。走一步看一步吧，无数个不得安眠的夜里，她也不是从没料想到这种可能。先把孩子带到西边，等警察离开再行转移。
她披上外衣，经过夏煜的房间发现门开着，对方正背对门口站在窗前，似乎是在等她。江铎脚步一顿，果然听见对方不咸不淡道：“伤还没好全吧？这么着急去哪儿？”
“那点淤青不算什么，”她回答，“我可以等，但这么大的雪，院里的孩子不能等。”
对方从鼻孔里哼笑一声。“知道你性子倔，别给我死外面就成。”
“借您吉言。”江铎迈开脚步。
帮中也有马车——从前杀人越货时抢来的。她挑了最不起眼的一辆，只带上甚少外出的南星帮她赶车。警察必会尽量隐蔽自己再一路跟随，江铎倒不担心她们直接抓她，那样明显得不偿失。
不知道来人是谁呢？谢杉肯定会吸取太过出名的经验，周瑾被她一句刺激也意识到弱点所在。刘文涛更不可能。如果在这批人里挑选，就只剩罗平了。
这可不妙。她没法在慈济院里把对方甩掉了。童年时罗平好动爱玩，对整个建筑的了解怕是比她还多。城里马车移动缓慢，也无法实行。只能寄希望于郊区到山中的一段路程——起码扩大一些目标范围，使她没法直接锁定某一座山。
她探身同南星说话，“到时候咱们一出城，你就快马加鞭，多绕几圈，明白吗？”
“得嘞，”南星没回头，“把警察甩掉是不？”
“聪明。”江铎重新坐稳，兀自盘算一阵，再回神车已停在慈济院后街。她扣好斗笠跨出车厢，随即想到如今遮脸用处不大，反而白白挡掉自己视野，便又把它掷回车上。
罗平？你在哪里看着我呢？或许是我们一同躲过院长的那方露台？或许是你利用那里偷来一条面包的贮藏室密道？她心里设想着无数可能，步子却稳稳当当地跨进大厅。
院长见到她时微微一愣，想来以为她不会这么快再次登门。江铎没和她客套，“院长，我来挑选第一批孩子，您通知过她们了吗？”
“当然，当然，”院长满脸堆笑，“我们阖院上下都为您候着呢。”
江铎一见便知院长没有同大多数孩子透露消息，毕竟“给她们点希望，心就野了，再不好管了。” 她没当面戳穿，只说：“不用叫她们过来，我亲自去选。”
这里像时间流水中的一座锚，依然保留十年前她所熟识的一切，只是其中的人不知道已经换过几轮。她径直走向最西边的屋子，那里条件最差，在冬季能坚持的日子不过须臾。
门一打开，数十个七八岁的孩子便齐齐回头，江铎好像一个拿着饵料的过客，面对一池争先恐后的锦鲤开始犯难。于她只是一个轻而易举的手势，于她们却是生命的重大转折。
对这些未谙世事的孩子来说，她要用的实在是个残忍的法子。江铎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为我家老爷选姨太太。若是中选了，全府上下养着你，不用做活，不用读书，只要把老爷伺候好了，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有乐意的，请往这边站！”
十几个孩子一阵骚动，有人喜上眉梢，一步跨到她手指的方向；有人听着她说话便把眉头愈拧愈紧，到头来更是难掩满面慊恶，极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有人犹犹豫豫地立在原地，两边各伸出些带着善意的手，把她们懵懂的姐妹拉回自己阵营。
江铎扫一眼，抗拒此事的孩子不多不少，正好五个。她轻轻叹口气，向另一边的孩子躬身一拜，“对不住，我因着自己的目的欺瞒各位，让你们白白高兴一场。像我这样的人，今后你们还会遇上不少，望各位明辨是非，好自珍重。”
她转头看向自己身后，“我能作保的事情不多，至少十五岁前有你们一份吃穿，也有机会自己谋个生计。如果没有异议，各位请随我来。”
她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些各异的神色，昂首挺胸，大步出门。
“姊姊，你是警察吗？”
江铎闻言侧头看去，是个约莫八岁的小孩。她有印象，方才自己扯谎时，这孩子显得有些雀跃，听完之后却立刻站到不愿参加的一边。
江铎心头微动，顾着南星一壁之隔，柔声道，“我不是。你为什么这样想？”
“姊姊看起来就像个好人！”女孩笑道，“院长有时候给我们放电影，演的是警察抓坏人，你给我的感觉和那个警察特别像！我就说嘛，姊姊绝对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来选姨太太的，小光，听我的没错吧？”
叫小光的女孩腼腆一笑，点点头。
“我不是警察。好人不一定全去做医生、警察、老师；同样地，那些惹人尊敬的职业也有很多坏人。判断谁好谁坏，不能凭她人的看法，要凭你自己的感受，好么？”
“好！”女孩用力点头，随即又问，“如果我能看出谁好谁坏，为什么别人不能，还不把她们从那些位置赶走呢？”
“原因有很多。比如，一个人可以对一些人好，对另一些人不好，在不同的人眼里，她自然是不同的人。”江铎耐心解释道，“其它的原因，就需要你自己慢慢体会了。人不能简单地用好坏概括，你要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能靠自己的逻辑定位她人。”
“我明白了！姊姊，你真厉害！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谢华，是自己选的呢！”
“我叫黄连。”江铎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个名字，不去理睬那个熟悉的姓带着熟悉的聪明在她心上轻轻一敲。
罗平真的在晚饭时分赶回来了，气喘吁吁地一下坐到谢杉面前。
“完美完成任务！警长，这不值得一个表扬吗？”
“当然值得。你先去打饭，然后慢慢说来我听听？”谢杉笑着问她。
罗平依言匆匆打好几个菜，把盘子咣当一声撂在桌上便再不管它，只顾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纸，“这是她们从慈济院出城的路线，虽然用处不大，我还是记下来了。”她把纸翻一个面，“这是出城之后的路线，我跑不过马车，也知道她们在绕我，所以追到看不见她们就回来了。”
“但是我可以把范围缩小到那几座山上！”罗平放开那张纸，“到时候我们去搜就好了。虽然肯定只是她们据点中不太重要的一个，总还算有些收获，不是吗？”
“是啊。”谢杉吃得慢条斯理，闻言放下筷子，“你完成得非常好，也很久没晋升了，到时候我找王安永说说，看能不能给你升一级。”
还是那副少姥样子，她只要泰然地立在池边，手里握着一点饵料，满塘锦鲤便会争先恐后挤过来。为什么有人生而众星捧月，有人至死潦倒萧然？
“谢谢警长！”罗平跃跃欲试，“警长还派我去搜山吗？”
“嗯。我和你一起去。”谢杉抬眼看她饭盘，“快吃吧，你的菜要凉了。”
“你说有警察在跟着你们？知道她跟到哪里了吗？”夏煜用愈发消瘦的手指拨动档案，语气平平。
“一直跟到城外，可能已经锁定了附近的山区。”南星笃定道。
“去告诉杜仲她们，多找几个人，全到西山附近守着。”夏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你且去吧。不——等等！”
南星停下来看她。
“一丝一毫不要让黄连知道。”夏煜提起嘴角，笑如月夜寒刀。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旦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