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后十分钟开始》陈小闲

6、高塔（3）（褚游云视角）

　　“头脑简单、四肢不知是否发达”的褚游云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就对这个叫“刘老师”的人心生厌恶。
　　而他的一大爱好是，把见过的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分门别类。

　　比如父亲和四眼刘老师（这个称呼还是跟陈悠学的他觉得贴切极了）是A类，是真心实意对他好的长辈；陈悠是a类，是对他很好他很喜欢的同龄人……而眼前这位刘老师，褚游云则把他分在了X类。
　　和刘老师同在X大类的，还有他在三院的一帮子同学和老师们，以及他曾经遇到过的一部分人形异端。

　　“云云，为什么这个类别叫作‘X’呢？我以为继A之后会是BCD呢。”年过四旬的父亲曾问过他。
　　当时只有一米四的他仰着脸，认真无比地回答：“因为‘X’像‘叉’，有消灭的含义在里面。我希望他们都消失在世界上，再不出来‘为祸人间’。”
　　他特意用了前几天刚学的新词，大概是想在父亲面前显摆显摆，顺便得到来自父亲的夸奖。

　　父亲听了，含笑着摸他的脑袋，不吝夸赞：“看来我们云云有非常敏锐的感知能力呀，还是个正义的好孩子呢。云云，你要记住，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一定、一定要永远做个‘正义’的人。”
　　虽然夸的对象和他料想的不一样，但不管怎样，他都得到父亲的表扬了。这就够啦。
　　但雀跃了一瞬，他转念又开始琢磨父亲给出的新词：“正义”？

　　“‘正义’……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当正义的人？”他歪着头，心底灌满了迷惑和不解，“父亲，你也是‘正义’的吗？”
　　“正义么……”父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边翻出来一本薄薄的纸质书。
　　“你先把它背下来，之后，随着你慢慢长大，你终会明白何为‘正义’。”父亲温和地笑着，镜片之后的眼眸中，潜藏着隐隐的哀痛，“至于父亲我么，大概勉强称得上是个‘正义’的人吧。”

　　褚游云万万没想到，这座一眼望不到顶的尖塔，居然有99层高。
　　在电梯里，当他看到刘老师按下“49层”的按键时，表情一定特别夸张，不然刘老师不会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别激动别激动，高塔最高有99层呢，这才哪到哪。”
　　结果安慰毫无用处，褚游云反倒更震惊了，他睁大那双浅蓝色的眼，有些语无伦次：“99层？这、这么高……不会摔下来吗？万一掉下来那岂不是……”
　　“50层以上的部分由特殊材质建造而成，并且没有对外可开的窗户，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刘老师耐心地解释，“可惜我只是‘第三负责人’，没有去往50层以上的权限，不然，老师肯定带你上去参观参观。唉，只有那两个家伙才有资格上去啊……”

　　“老师，高塔到底是做什么的？”褚游云眼珠子在眼眶里“咕噜”一转，好奇的想法张口就来，“我听父亲说，高塔的总部位于神秘的‘方舟’之上，它在全世界都设有‘分塔’……老师，你们的任务是研究‘异能’吗？”
　　刘老师看着他那漂亮的浅蓝色眼睛，意味深长地笑而不语。

　　在褚游云盯着地面发了一会儿呆之后，49层就到了。
　　“走吧，跟着我，别乱跑。”刘老师迈开步子，“虽说50层以下没什么危险的东西，但对于你们这些‘无能者’，也足够致命了。”
　　褚游云听话地紧随其后，心却不自觉地一紧。

　　“无能者”……他从父亲口中听过这个满怀恶意和轻视的称呼。当时父亲告诉他，“无能者”是上位异能者对下位异能者或无异能者的蔑称。
　　“怎么了？”似乎是注意到褚游云的异样，刘老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目光中满是那种让他感到极度不舒服的审视，仿佛他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可怜小白鼠。

　　他没由来地联想到洛雪。
　　“洛雪”，是个人形异端的名字，这个名字还是他小时候为她取的。

　　在他六七岁时，父亲把洛雪抱回了家，并告诉他，洛雪不是人类，是危险狡诈的人形异端。
　　当时，小游云眨巴着一双浅蓝色的大眼睛，指着洛雪的眼，兴奋地跳起来，大声叫嚷：“父亲父亲，她和我一样，眼睛是蓝色的诶！她也有蓝眼睛！”
　　听到叫声的洛雪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她像是独在异乡的漂泊者，在颠沛流离之中意外碰到了故乡来客，万般心绪都在下一刻融进眼底的泪花。
　　她张了张口，不甚熟练地问：“你、是……”
　　“我的名字是‘褚游云’，小名‘云云’！”小游云满心欢喜地紧握住她伸向自己的小手。由于过于激动，他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远低于自己的、接近零度的体温。
　　“洛雪，我能和你做朋友吗？我们当好朋友吧！”他咧开嘴笑，露出干净整齐的牙。

　　可是第二天，他就再找不到洛雪了。
　　他焦急万分地跑去书房扯着父亲的裤腿问他洛雪去了哪里，而父亲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他：“它已经……死了。”
　　小游云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什么叫‘死’了？”
　　“‘死’的意思是，它永远不会再和你见面了。”父亲解释。
　　“也就是说，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小游云鼻子一酸，哭出来，“可是、可是我们昨天才说好，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啊……她怎、怎么骗我呢……”
　　“云云，你要搞清楚，它只是个异端，不是我们的同类。”父亲语气严肃，“我教过你很多遍了，绝不能对危险狡猾的异端产生感情。”
　　小游云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说：“我知道的，父亲……对、对不起，我实在是控制不住……”
　　他无法控制地想和洛雪亲近，想和洛雪做好朋友……因为和洛雪一起玩的时候，他总有种奇怪的安心感。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安定与归宿。

　　褚游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慌忙地向刘老师解释：“我、我没事的，老师，我可能有点……恐高。”
　　但刚说完他就立马反应过来，他现在正在高塔的内部，周围无门也无窗，根本瞧不见外头，何谈“恐高”一说？
　　他果然对“说谎”一窍不通，“不说真话”大概是他毕生都学不会的课题。

　　刘老师丝毫没在意小屁孩的胡言乱语和胡思乱想，他摆摆手示意褚游云跟上：“走吧，就快到了。”
　　褚游云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刘老师通过人脸识别，顺利带他踏入了第49层最里面的大门。
　　看到门中景象的霎那，褚游云的呼吸陡然加快。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本人已经往后退了两步。
　　数不清的机械手臂从墙里甩出来，张牙舞爪地暂停在半空中。在无数只银色手臂的包围之中，是一张巨大的圆形实验台。
　　实验台的底色是纯白，但此时上面满是斑驳的干涸血迹，似乎是没来得及处理干净，亦或是房间的主人根本懒得打理。

　　冷汗直冒的褚游云一连咽了好几下口水，心中警铃大作，恨不得立马逃离现场。
　　他就是再傻再迟钝也看出来了，眼前这地儿不是什么好地方！绝对、绝对不是！
　　但刘老师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胳膊，力气大得仿佛要把他骨头拧断。
　　不、不是刘老师……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猛然收缩——
　　是一只机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