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五十秒落日》沙漠海鸥

12、葡萄侦探

　　景铭睁开眼睛就看到父母在床边焦急地看着自己。

　　头顶是发白的天花板，窗外一片夜色。

　　“谢繁……”景铭惊叫一声，扯掉了输液针就翻下了床，父亲一把拉住他道，“景铭，你怎么了？”

　　“爸爸……”景铭疯狂地甩开他父亲，“谢繁，我要去找谢繁…”他光着脚，跌跌撞撞地往病房外跑，他母亲一把抱住他，冲着外面大叫，“医生，医生……”

　　景铭挣开母亲，却又被父亲一把拽住，他甩不开手，哭着叫道：“谢繁有危险，你让我去找他……”

　　医生匆匆赶来，景铭的父亲抱住景铭道：“医生，他是不是生了癔症？”

　　景铭边哭边挣扎，嘴里喊着谢繁的名字，突然他只觉得胳膊上一阵刺疼，整个人又晕了起来。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将自己抱到了床上，看着医生重新给自己扎上了针，他要去找谢繁，可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看着父亲，眼睛止不住的流泪，他张了张嘴，用最后的力气说道：“爸爸，谢繁，你去救谢繁，求求你了……”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收缩了起来，他梦见自己躺在病床上，偶尔能听见父母在床边说话，他想要回应他们，拼命地动着身体，却只能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半扇窗，一轮落日。

　　三分五十秒之后他彻底闭上了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了。

　　落日一直都是同一天的落日，所以永远都是三分五十秒，分毫不差。

　　景铭被车撞倒之后，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醒来发了一场癔症，医生给他打了一剂镇定剂，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了。

　　母亲趴在床边睡着了，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爸爸……”

　　景铭轻轻叫了一声，父亲立马就站了起来。

　　“口渴。”

　　听见儿子说口渴，父亲连忙拿了水过来。

　　景铭身上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伤，只是被撞到了头，所以一直昏迷着，医生交待过，只要他能醒过来，那就没事了。

　　父亲轻手轻脚地将水杯递给景铭，景铭喝了一小口，抬眼看父亲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父亲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记得你上一次醒来说了什么吗？”

　　景铭面无表情地想了想：“不记得。”说着他看了一眼母亲，从另一侧下了床。

　　父亲帮他举着输液瓶，他走到了窗边看外面。

　　海滨市新建的人民医院高二十八楼，景铭站在二十六楼的窗台上俯瞰整个南区，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学校、新的商场、新的CBD…

　　小城市似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新建的南区。

　　景铭皱了皱眉，回头问父亲：“我睡了几天，材料呢？”

　　“睡了一个多月。”父亲脸上有些担忧道，“材料已经在那个旧仓库找到了。”

　　“我不喜欢那个学校。”景铭说道，“周围全是烂尾楼，灰尘也多。”

　　自从学校搬过去之后，景铭不止一次跟父亲抱怨过那里环境太差，本来也是景铭最后一天上学，没想到却出事了。

　　父亲有些愧疚，一手搭在他肩上说道：“留学的东西都办好了，再也不用回那个学校了。”

　　见景铭望着窗外不说话了，父亲又说道：“撞你的那个人找到了。”

　　“是谁？”景铭想起自己被撞前的种种，便问道，“关起来了吗？”

　　“关了。”父亲叹了口气道，“是个学生，明天你跟我去个地方，我把这事讲给你听。”

　　景铭在得知那人已经被抓了之后，就对这件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了，但是父亲说得郑重，便也点头同意。

　　次日一早，景铭得了医生的允许便跟着父母出了医院。

　　汽车一路往北开去，景铭默不作声地看着海滨市的街景。

　　父亲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景铭从小就懂事安静，不管做什么都没让他们做父母的费心过，前几天他醒过来哭着喊着要去找谢繁，是他生平第一次流露出那么激动的情绪。

　　“景铭，你同学死了。”

　　父亲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想了无数种说话的方式，结果就这样干巴巴的说出来了。

　　“哪个？”景铭问道。

　　“谢繁。”父亲又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景铭，谢繁这孩子并不是什么好学生，照理说景铭应该是不会认识他的。

　　“不认识。”

　　见景铭脸上毫无波澜，父亲捏了捏方向盘继续说道：“三天前他在你出车祸的地方被人撞了，听说为了抓住凶手，被捅了几刀才死的。”

　　景铭点头，这才意识到父亲说这件事的意思，便问道：“杀他的人就是撞我的那个人对吗？”

　　“是的。”父亲说道，“凶手名叫王多诚，高三3班的学生，因为之前嫉妒你的成绩，所以偷了你的材料，利用谢繁的名字约你去了旧仓库，他父亲是建筑工地的工人，有一辆改装的卡车，他利用天黑和仓库外面的斜坡，将你和谢繁撞倒。”

　　父亲看了一眼景铭，见他一脸平静的听着，便又继续说道：“你当场晕了过去，谢繁同学只是受伤，但是他将凶手从车上拉了下来，非要逼问凶手还有没有撞其他人，凶手手里有刀，谢繁死前都是抓着凶手的衣服没放手，好在他一早就拨通了110，警察将两人说的话记录了下来。”

　　“那条路上没监控也没目击证人，没有他们的对话，很难确定撞你的凶手。”

　　汽车驶进了一条满是香樟树的马路，窗外阳光灿烂，整条路上都散发着浓郁的香樟味，景铭闻了一会，这才说道：“谢繁和王多诚有仇吗？”

　　“王多诚精神有些问题。”父亲叹气道，“据说他喜欢的那女孩喜欢谢繁。”

　　汽车停在了河芳街街口，里面的路太窄，汽车进去了不好出来。

　　父亲和母亲从后备箱提了一大堆礼品，父亲看着门牌号带着景铭往里走。

　　一个穿着黑色对襟的老太太坐在门口晒太阳，她闭着眼睛，嘴角往下耷拉着，整个人都显得死气沉沉。

　　景铭的父亲看了看两边的门牌号，上去问道：“老太太，您知道49号在哪里吗？”

　　老太太睁开了眼睛，紧闭的嘴巴动了动，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巷子。

　　父亲提着礼品走进巷子，左右看了看后走上了唯一的楼梯。

　　景铭已经知道了他父亲这次带他来是为了感谢谢繁的家人，如果不是谢繁，伤害他的凶手就找不到了。

　　49号是这小楼上的唯一一家，父亲站在门口轻轻扣了扣木门，不一会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女人探头出来。

　　“你们找谁？”女人穿着一件棕黄色雪纺裙，脸上是藏不住的悲伤。

　　“您好，我儿子是谢繁的同学，也是受害者，我带他来看望一下。”

　　中年女人侧身请景铭等人进屋，景铭的父母将礼品全部放在了地上，景铭打量着屋内，见客厅摆放着一个小相框，想来应该就是谢繁，他便多看了两眼。

　　母亲与金燕芬互相寒暄，金燕芬的目光时不时地看向景铭，然后红着眼眶说道：“我儿子就是倔，明明受伤了还要拉着别人不松手。”

　　景铭听出了这位母亲对自己母亲的羡慕，如果他儿子和自己一样，晕过去了，也许就不会死了。

　　金燕芬哽咽道：“现在孩子的嫉妒心怎么就这么强！你们家孩子考第一他就要伤害你们家孩子，我们家孩子不过是招女生喜欢，他就要杀了他，凭什么！”

　　景铭的母亲轻声安慰着金燕芬，父亲一手按在了景铭肩上，看着小相框，对景铭轻声说道：“你看看你认识他吗？”

　　景铭看着照片中的人，他一双黑色眼眸如星星一样，却臭着一张脸，满是桀骜不羁，隐约好像见过，但一想到他在学校那么出挑，景铭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父亲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推着他走进了开着门的房间，房间内的窗开着，床上的被单无比整洁，一旁的书桌上堆着一大摞书本，景铭皱了皱，正想与父亲说干嘛要随便拉他进别人的房间时，他父亲低声说：“其实你之前醒来时，哭着喊着要来找他，我和你妈妈以为你发了癔症，所以没在意这件事情。”

　　“这孩子太可惜。”父亲望着窗外眼睛微微有些湿润，“警察联系我的时候问过你与他认不认识，我不敢确定，警察将电话录音放给我听，他的声音非常坚定，反复质问凶手，还有没有伤害过一个男生。”

　　父亲的话叫景铭有些诧异，既不明白谢繁为何要如此，也不明白自己醒来后为什么要找一个不认识的人，随后他便想到自己收到的纸条落款就是谢繁，便说道：“我刚醒，以为留学的材料在他手里。”

　　没有理会父亲的欲言又止，景铭走到书桌旁，站在窗边看外面。

　　窗外阳光明媚，房间内始终飘荡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甜，风一吹又散了，风一停又聚拢回来。

　　手边的书被风吹得哗哗响，纸张轻轻刮着景铭的手腕，像是在挽留什么。

　　景铭低头一看，只见干干净净的书上被画着几幅漫画，漫画旁边写着小猪失忆记。

　　兴许是吹了风，景铭没由来的觉得头疼，他走到父亲身边问道：“什么时候去英国，我想看看那边的秋天。”

　　父亲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那个哭着喊着要找谢繁的景铭仿佛是一场梦，他摸了摸景铭的头：“你想去随时都能去。”

　　寒暄过后，景铭一家三口与金燕芬道别离开，金燕芬拉着景铭的手，看了半天，最后跑到冰箱里拿了几根棒棒冰给他。

　　“我儿子喜欢吃，攒了好多在冰箱，要立秋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说着她眼眶又红了起来，哽咽道，“你大难不死，会有后福的。”

　　景铭点点头，跟着父母下了楼。

　　手中的棒棒冰逐渐融化，出了河芳街，景铭将棒棒冰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从小就不吃任何零食，习惯了循规蹈矩，所以对这种甜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飞驰的车上，景铭刚才拿过棒棒冰的手心发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学校恶名远扬，却藏了整整一个冰箱的葡萄味棒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