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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是朱颜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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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了,明玉喜欢就这样静静地、不动声色地悄悄看住他,肆无忌惮,却也无人查觉!
明玉是长途汽车小姐。
这年头只要不晕车,做长途汽车在省内跑来跑去是件很舒服的事。且不说汽车内装潢设计已同飞机不相上下,服务小姐也穿着打扮跟个空姐似的,走来走去问:“要帮忙吗?”,还会送小食和饮水,如果不嫌无聊,也不妨看一场不要钱的时髦电影----运气好时,会是大片也不一定!
而他是一个几乎一周坐两次长途汽车的人,一上车就埋头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三个小时不理周围动静。许是时间巧合,他总是坐到明玉当班的这辆车上。
唯一一次他抬起头来,是汽车突然急刹车,他忘了给饮水瓶扣上盖子,可可儿地就要倾翻在他的电脑上,明玉恰好站在一旁,当下想也不想,眼明手快地伸手去扶----没承想他也闪电般出手,一错眼功夫,两人的手便叠在一处扣在瓶子上,且是他的手在内明玉的手在外。明玉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而他则抬起头来,温文一笑,道:“谢谢!”
那张面孔竟英俊得让人窒息!
晨光星眸,剑眉鹰鼻,脸庞棱角分明-----明玉倏然间心中激荡,仓促回了一笑,转头便走!
打从那以后,明玉便开始暗地里注视他,完全无可控制。
他则从未注意过明玉,事实上他似乎从未注意过任何人。
漂亮的男人,是有资格不注意旁人的吧?
明玉有时候会看看后视镜中自已的面容,公平地说,明玉可不算难看的人,然而各花入各眼,明玉也没有那样倾国倾城的貌。
不过奇怪的是,似乎并没有别的女孩子象明玉这样惊艳于他的长相----当然长途汽车上,谁又真会注意别人长什么样儿呢-----有一次明玉趁还未发车时闲闲地同司机老吴说:“瞧7排B座那个男的,好象老坐我们车。”老吴伸长脖子瞅了一眼,道:“是么?没注意,长什么样儿啊?”明玉哑住,楞了一下只得岔开话题----老吴可是个女司机呐!
如此这般过了数月,他开始跟一个女子一同坐车。
那女子清清秀秀的,难得是一头如绸缎般的长发。两人也没有什么亲昵的动作,但是眼光流转,任谁都能看出亲密无间来。
明玉也没什么异常,只是迅速且明显地消瘦下去,有人问起,明玉只说:“我减肥呢。”
但到底有人看出端倪来,忽一日,那清秀的女子上车交票根给明玉时,是背面朝上递到明玉手里的,明玉一见那上面写着几行字,心不禁发颤。
那女子写道:“为了你自已好,不要再看他了。”
没头没脑,然而明玉明白,甚至连那句话里的善意都能明白。
他和那女子一同坐车时,再也不看电脑,两人会隅隅私谈一路,明玉巡视经过他俩身边时,耳朵里会飘进几声压低了的浅笑。
明玉克制自已,再也不要看他。
然则那女子还能查觉,竟然又写来一张票根:“他连总坐同一辆车都没有意识到,你何必自苦?”
明玉再闷的性子,也不由得有些恼了。
她申请调到夜班车上,只说白天想去上驾驶课。这也不是谎话,明玉总不能一辈子作长途汽车小姐,还得做长远打算。
结果第一天上夜班,猛见上来的客人居然有他时,明玉差点儿尖叫起来。
他一个人上车,头也不抬的从明玉身边擦过,竟根本没注意明玉是不是眼熟。
也好,明玉又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夜班车人少,更加不会有人发现。汽车里通常开着暗暗的顶灯,加上车窗外晃过的路灯,半明半灭,他那张俊脸显得更加诱人。
明玉开始想,这么说,他一周实际上往返两次,早班第一班车去,夜班最后一班车回。他为什么跑得这么辛苦?不过看他那么专注于电脑,似乎又并不觉得辛苦。
还有件怪事,那女子为什么不跟他同车返回呢?她会是什么时候往回走呢?
终于捺不住好奇心,这一晚,车上只三五个人,明玉鼓起勇气,去和他搭讪。
“先生好象总坐我们的车。”明玉将一瓶饮水递到他鼻子底下,展开职业笑脸温和地说。
他“唔”了一声,不经意地接过瓶子,竟没抬头。
明玉抿了抿嘴,心想反正豁出去了,又道:“先生怎么没跟女朋友一起坐车?”
他敲击健盘的手指一下子停了下来,抬头盯住明玉,眼神竟冷厉如刀。
但是一眨眼,他又温文地笑了起来,道:“小姐原来不是这车上的吧?您记性真好,不过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我的助手。”
明玉伏在椅背上稳住身子,奇怪地问:“助手?先生是做什么的?”
他将电脑扣起来,打量着明玉,笑道:“小姐挺好奇的嘛。”
明玉不好意思了,对啊,自已这算是在干什么。
他还在接着说:“不过我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是个律师,有家重要的顾问单位需要我一周去两次。我的助手通常比我迟半天回来,就是这么简单。”
“律师?”明玉惊讶地重复,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男人会是个律师-----怎么说呢?他太漂亮了,明玉恰巧认识一个律师,他曾对明玉玩笑似地说:“无论是男律师还是女律师,长得太漂亮都会让人误解的。”
他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说:“认识一下吧,小姐,我叫莫求!”
明玉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其后一个多小时的旅程,明玉都坐在第一排自已的位置上胡思乱想----难不成真的那么巧?同一个城市里有两个同名同姓同性别的律师?----真是不可思议,明玉自已认识的那位律师,就叫做莫求,不过他是一个个子不高、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除了眼睛里时有精光闪过之外,其貌真正不扬。而车上这位英俊的男人,真的也叫莫求吗?还是,他干脆在撒谎?
只是,明玉想不出来,他为什么要撒谎!
明玉忍不住回头张望,那男人已完全不看电脑,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已的背影,明玉蓦然觉得有如芒刺在背。
然而这一天过后,明玉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她甚至不惜顶替任何姐妹当班,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车上,但是都没有再见过那个男人。
明玉觉得自已是疯魔了,一个月后,她再也无法忍受,终一日,她来到中心区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办公楼里,叩响了那扇红木门。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中年人莫求律师,在听完明玉有些语无伦次地叙述后,用钢笔拍打着手心,皱着眉问。
“我想知道真相!”明玉凄苦地说,一张曾经动人的朱颜,已憔损不堪。
“什么样的真相?他的真实身份?为什么要冒充我?”莫求不置可否,只是盯着明玉。
“我快要发疯了,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老是坐我的车?为什么现在又不坐了?”明玉自已都觉得混乱一片。
“我看你真是疯了,坐与不坐都在他,关你什么事?”莫求不客气地说。
明玉哭起来。
莫求也不理她,管自靠在高背椅上,闭目养神。
哭了一会儿,明玉抽抽答答地说:“我……我怕他会出什么事……”
莫求忽地坐直身子,眼光灼灼,沉声道:“你提醒我了,这事真有点怪,你看看这个!”
莫求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卷宗来,翻出一张照片,指着相中人问:“你说的他,是这个人吗?”
明玉惊疑地瞪大双眼,不能置信,只一迭声道:“是他,是他,就是他!他是谁?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莫求重新打量明玉,半晌方道:“这真说不通!你知道他是谁吗?你从来不看报纸的吗?”
明玉有点惭愧,道:“我……我哪儿有心思看报纸……”
莫求点点头,又问:“这一个月,有警察让你辩认这张照片吗?”
明玉奇怪极了,反问:“警察?出什么事了?没人找我啊……哦,对了,我这个月老是换班,没有固定的跟车时间,要想找我也挺难的。”
莫求有些恍悟,道:“这就难怪了。你这个女孩子,真是莫名所以。”
明玉不解,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听好了,此人一个月前,涉嫌谋杀其妻,被捕后坚称有不在场证明,说其妻死亡时他正在长途汽车上,还和一个长途汽车小姐说过话,但却又讲不出具体车号和证人姓名。警方拿着他的照片查遍了他述及时间发车的长途汽车,均未有人承认见过他。”莫求缓缓说着,仔细观察明玉的脸色。
明玉十分茫然,道:“他说的证人就是我吗?为什么没有人问过我呢?”
“你们一般跟车的长途汽车小姐是几个人?”莫求问。
“一个或者两个,我想起来了,那天车上除我之外是还有另外一个汽车小姐。”明玉终于反应过来莫求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疑真疑幻。
莫求叹道:“真是万幸,你不撞到我门上来,此人定罪几无可辩。现场证据全部指向他,而且除了他手上留有一张车票外,现场血泊中还发现另外一张车票,比他声称回城的时间提前三个小时,且有一位那个时段的长途汽车小姐证明确实看见一个与照片中人长相类似的男士拿着笔记本电脑登上汽车,这差不多已坐实了他有作案时间。”
明玉紧张起来,再看了看照片,肯定地说:“我确信,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而不是什么长相类似,他,他有妻子?”
莫求叹口气,无奈摇头道:“女人,不可理喻。如果你不出现在我面前,他可能要掉脑袋的,你却还在关心他有没有妻子?”
明玉想了想,觉得不对,问:“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莫求道:“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碰巧,我是他的辩护律师,还是他指名请我的。”
明玉急切地站起来,问:“那您可以带我去见他了?”
莫求生起气来,虎着脸道:“你想干什么?就算什么人都能去见他,你也不能!”
“为什么?”明玉叫起来。
“你是本案重要证人,去见他干什么?串供?”莫求毫不容情。
明玉颓然坐回去,说不出话来。
“这件案子还有个奇怪的地方,”莫求放平声音说,“你的陈述和他的陈述完全吻合。他也说过他曾有一段时间与一个女子同车旅行。”
“这有什么奇怪?那是他的助手,或者也暗恋他,对了,他的助手能证明他离开的时间啊,为什么不找那女人做证人?”明玉回想着,有些不明白。
“怪就怪在这里。我去会见他时,他告诉我一个天方夜谭般的故事,他说那女子自称是一个女巫,算到他将有大难,特来打救他。而且十分地神出鬼没,只陪他坐去的车,不陪他坐回来的车。还跟他说,如果有一天有人问他自已是不是他的女朋友,那就是他大难临头之期了,结果真有一个长途汽车小姐,也就是你了,跑来问他女朋友的事,他就照着那小女巫教的话回答了你,相信只有这样才能有一丝得脱大难的机会。他还说请我作辩护律师也是那女巫教他的,你信这些话吗?警方曾四处查找这个女子,却一无所获。”莫求仿佛有些感慨地说。
“女巫?!”明玉喃喃道,脑子里一盆浆糊。
“现在看来,他故意跟你诈称自已是莫求,恐怕就是指望你有朝一日找到我头上,他记不起来你的名字相貌,却留了一招,可以让你自动现身!”莫求调侃道。
“他……他连我长什么样儿都记不起来……”明玉难过极了,声音低下去。
莫求一副觉得明玉不可救药的表情,话都懒得说了。
数日后,明玉的证词令得警方相信他的无辜,现场血泊中那张车票反成了找到真正疑凶的线索,根据此人可能与他长相相似的提示,他想起来妻子说过有一个同事跟他长得蛮象的。这样,不出几日,真凶落网,果然就是那个同事。一审之下,才知道那同事与他的妻子私通,妻子坚持要双方都离婚再重新结合,那同事百般不愿,到底精心策划了谋杀,还试图嫁祸于他。
真相大白后,在莫求的办公室里,明玉和他总算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也不对明玉说谢谢,只一味看着明玉,笑嘻嘻的。
明玉涨红了脸,嗔道:“怎么这样看人呐?”
“我觉得你和那晚我看见你时不太一样,这次我要好好记住你的长相。”他还是笑。
明玉有些恼,啐道:“我现在比那时丑多了,当时你都记不住,何况这会子。”
莫求坐在办公桌后,用一张大报纸挡住自已,对两人的打情骂俏完全不闻不问。
他装模作样地合起手来,谢道:“如此丽质居然还会丑过以前?阿弥陀佛,朱颜不再,我可放心多了。”
明玉忍俊不禁,正要回嘴,莫求突然插进来:“明玉,恕我冒昧,他现在就坐在我面前,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有多英俊啊,凭你那天说的,简直天上有地下无,要我看也平平无奇嘛。”
明玉连脖颈都飞红一片,急道:“您乱说什么呀?我说什么啦,我什么也没说过!”
两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莫求摆摆手说:“言归正传,言归正传,今天请你们俩来,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没弄清楚。”
明玉和他都有些错愕,齐齐问:“什么疑问?”
莫求停了一下,忽然笑道:“要不是我看着明玉自小长大,真会怀疑你们俩是串通共谋的。”
明玉气得跳起来,愤愤道:“莫叔叔,您连我都不相信吗?”
莫求忙说:“我信我信,来,不跑题了,我真是奇怪,那个女巫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脸诚恳,道:“莫律师,请您也一定要相信我,那个女孩子真是突然冒出来的,而且对我十分了解,给我算了几次命亦奇准无比。不由得我不信她,她说她要救我,又说天机不可泄露,到后来我已经无法怀疑她了,因为妻子一直闹着和我离婚,我隐隐觉得会有事情发生,又烦又怕,就一门心思照那小女巫说的去作。”
明玉问:“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你妻子离婚呢?”
他苦笑:“我有一家小小的加工厂,主力经销商却不在本城。我老是跑来跑去,妻子对我不满已经很久了。我不是不想成全她,但是一旦离婚,加工厂的资产就要与她对分,那样后患无穷,我一直想跟她商量将资产折算成钱由我慢慢还她,可她坚决不肯,所以僵着!”
“所以,你就想杀了她?”莫求忽然声色俱厉地发问。
他一惊,脸色蓦地煞白如纸,无话可说。
明玉惊诧莫名地看看他,又看看莫求,渐渐地,脸也白了。
莫求仍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想过,可能也计划过当夜杀死你的妻子,或者你还计划嫁祸给那个同事。谁承想巧合至斯,他和你动着同样的心思,只因比你先下手一步,竟让你渔翁得利了。”
他还是说不出话来,头却转开去。
明玉死死地盯住他,几乎不眨眼睛。
莫求说:“女巫之说,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已心里清楚。不过,一来天理昭昭,希望你这次大难不死,能引为后戒。二来我想,就算真有女巫出面打救,她想救的人,恐怕也不是你。”
他转回脸看了看明玉,似乎想说什么,但明玉却漠然地掉开头,终于他什么都没说,停了一会儿,竟告辞离去了。
莫求也不再说话,又开始顾自看报纸。
明玉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自嘲地笑起来,道:“好奇怪啊,刚才我盯着他看那会儿,怎么觉得他一点儿也不英俊呢?也就是略微平头整脸的一个小男人罢了。以前我的眼神儿真是不济事,下次要先请莫叔叔法眼鉴定一下才行。”
莫求“嗤”地笑了,道:“少拿你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来烦我就谢天谢地啦。不过,朱颜不再,阿弥陀佛,我可也总算放心了。”
明玉赧然一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