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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与马同行 ...
8.
那是我放秋假的第一天,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曾经蕾奥娜给我的名片。上面写着她家的电话号码和邮编,卡片的背面有一匹小马和一栋房子的简笔画。
“如果你想去鲸尾岛旅游,可以给我家打电话,我们家在旅游季也会接待客人。”
当年分别的时候蕾奥纳给了我这张名片,很难想象,已经加冕为大公的蕾奥娜女士的家族居然是开马场的。但看着对方笃信的样子,我还是接过了名片。
从那之后,我再没有联系过她,直到今天它从我的箱子里掉出来,我才想起我和蕾奥娜已经十几年没有见面。
自从巴拉希亚亡国后,那片土地被玛格玛接管,成为玛格玛的公国,由蕾奥娜管理。我和众多妃子被划入□□的行列,被送往玛格玛进行劳动改造。那时我揣揣不安地迈上火车,用两周的时间走完了曾经蕾奥娜行进一个多月才完成的苦行之路。为期四年的劳动改造和政治隔离结束之后,我刑满释放,在去留登记表上毅然写下了留居玛格玛的决定。反正在巴拉希亚我也没有家,那个家早就被老国王毁得一干二净,回去还要因为旧贵族的身份在街上被追着打,不如在新的土地上谋求生路。
所以我留了下来,在这里的一家餐厅中当一个小小的服务员。
不得不说,玛格玛人喜欢放假的传统正合我意。老板都出去度假了我就更没有工作的理由了,或许可以在这段时间前往鲸尾岛,去看看蕾奥娜曾经提到的火山与冰川。
在电话局里我先是拿着名片问工作人员这张名片上的信息是否真实,慈祥的老女士翻开了她厚厚的电话本,比对后笑眯眯地向我点了点头。
“打到这个地方有点贵哦!”
“没事的,我很快就说完。”
电话接通前,我在脑海里仔细搜寻最近关于蕾奥娜的消息。前一阵子只听说她卸任回国,职务由自己姐妹的孩子接替。
当时首都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迎接了这位已离家二十年的公主,也是世界上最后一位和亲公主。仪式之后蕾奥娜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席过政治活动。
她还活着吗?
在巴拉希亚,参与和亲的公主们如果不是死在异国他乡,就是回国后很快郁郁而终。在我们那里,死是荣耀,生是屈辱。有些女孩排除万难回到家乡,等着她们却是流言蜚语和歧视,人们不喜欢失去清白,受尽屈辱的女人。
想到这里,我心底有些担忧,但随着电话的接通,我也来不及多想。
“您好,这里是荒原马场,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一个有着北方口音的女声随着杂乱的电流声从电话里传来。
“您好,我想问一下马场近期还接待客人吗?”
“稍等,请让我看一下客房剩余。”
电话那边传来咯噔一声,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遥远。我从断断续续的声音推断出电话里女人们交流的内容。
“石英,你帮我看一下4号房是不是空的!”
“空的。”
“好的,女士,我们这边有空置的客房,请问您何时抵达鲸尾岛?”
“或许后天,我得看一下有没有船票和机票”
“好的,那这边先为您预留一间客房,哦对了,女士,请问您是来自巴拉希亚公国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们这边也提供巴拉希亚语导游服务,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安排。”
“那再好不过了。”
“好的,女士,那我这边会先帮您安排。”
打完电话后,我毫无防备地去售票点购买机票,回家收拾东西,最后顺利抵达了鲸尾岛机场。
然后我看见了最令我意想不到的人。
9.
“蕾奥娜,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接你喽。”
蕾奥娜没有多说话,只是接过我手中的皮箱,催着我走出了机场。
“你怎么跑机场来了?”
“不行吗,你就这么讨厌我?”
“不是,我只是很诧异。”
“我都退休了,当个导游不过分吧?”
我被噎得说不出来话,我很难想象,一名国君在结束自己的使命后当导游。
蕾奥娜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拉着我的手,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车。这让我想起十几年前在猎场上为我牵马的蕾奥娜。那时的我尚且年轻,不理解蕾奥娜低声下气伺候别人的屈辱,也不懂她时常远眺西方的惆怅。十几年过去,身边流动而过的人就像曾经掠过脸庞的风,那时的我不足以认识到故事的结局其实就藏在风中,也不知道蕾奥纳逆着风行进的艰难。
直到现在,我长大了,蕾奥娜也老了。当我褪去华服,舍弃曾经拥有的一切,真正的站在这个世界之中。我才明白曾经蕾奥娜对我说的:“世事难料,但命运一直如此。”
蕾奥娜拉着我找到了车,那是一辆崭新的越野车,只是车身上溅了不少泥。能看出来,石英是从一个路况很糟糕的地方开出来的。
“坐吧,然后在此之前,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蕾奥娜·乔恩,你也可以叫我石英。”
蕾奥娜向我伸出手,向我点了点头。
“原来你就是石英?!”
我惊叫出声。蕾奥娜的名字在我的交际圈里几乎没有出现过,但石英这个名字我一直有印象。
她有时会出现在术师们的闲聊中,有时出现在《边境》月刊中,甚至在前天的咨询电话里也出现了这个人名。
“是啊,现在这早就不是秘密了,或者说这从来都不是秘密。”
石英开上车离开机场,车上的音响小声放着电台的广播,一个模糊的女声用当地语言播报着天气信息。
窗外的世界在雾中时隐时现,荒凉的黄绿色苔原包裹着黑色的岩石,一望无际。
“我们这边环境比较恶劣,再过一会儿这个电台也得失声。”
石英无奈地笑着,摇下了车窗。
“你看,那边的火山已经喷发了。”
一个冒着浓烟和岩浆的巨大土包映入眼帘,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火山。
“我天。”
我看向窗外,不禁感叹出声。刺鼻的气味从车窗外涌进来,火山周围的土地已经化为一片焦土,有些地方还在着火。表层的岩浆凝固后依旧散发着预热,新的岩浆还在低矮的火山口中迸溅。这让我想起曾经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的皇宫,那时整个宫里的人都在往外跑,光是踩踏就死了好几个人。而现在,石英正悠闲地开着车路过这个灾难现场,往旁边的人类聚落开。
“你生活在这,不害怕吗?”
“习惯了,我们也不会在火山口里搭帐篷,如果火山活动太强烈,我们也会举家迁移的。”
“你要停下来看吗?”
“不用了,我害怕。”
驶离火山后,石英开下了主路,走上了泥泞的小路。没开多久,车窗外就有几栋屋子从雾中显现,房子周围还有几匹马悠闲地散步吃草。
“那边是我家,然后那是我家的马。”
石英趴在方向盘上,为我指了方向。我在车上晃啊晃,感觉身下仿佛不是汽车,而是跳跃的山羊。石英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跟车一起摇来摇去,样子十分诙谐。
“我的家族规模比较庞大,在这个岛上驻扎的有十几人,在首都参与政治工作的只是一小部分。”
“怪不得你回国后就没消息了,原来是回家了。”
“是啊,我在首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还不如回家多挣点钱给孩子们买水果吃,你知道的,我们这水果很贵。”
石英缓缓开进了车棚,刹停了车。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们跑过来,她们满身是泥,白皙的小脸上粘了雾水。
“欢迎回家。”
小孩子们嬉笑着,接过我的行李,拉着我的手向主屋走去。
我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年轻的姑娘们赶着马群归栏。马匹嘶鸣着,碰撞着进入围栏,石英在那里向赶马的后辈们打招呼,略微佝偻的身影在雾气中依旧坚定。
10.
第二天早上,我从石英身边醒来,她昨天晚上被我“怕孤单”的蹩脚理由强行留在客房中。也正因如此,我出乎意料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睡了个安稳觉。
今天我们将再次启程,骑马前往昨天看到的火山。
石英提议要骑马去,美其名曰体验当地生活,但实际上是因为家里的两辆车都要开到中心城采购生活用品。
石英从围栏里牵出一匹小白马,把马毛上的脏东西刷掉,备上马鞍和水勒,然后把缰绳交给了我。马这种动物还是臭烘烘的,呆呆的,但其实有点狡猾,和以前在巴拉希亚见到的差不多,只是。。。。。。。
“它为什么这么矮?”
“矮马,我们这特有的品种。”
石英含着笑意回答道,翻身骑上她的马。我也跟着骑上马,轻轻用脚磕了磕马肚子,但马没有反应。
我又抻了几下缰绳,马只是晃了晃脑袋,依旧无动于衷。
“它为什么不走?”
“拍拍它,给它点奖励。”
我重重地拍了拍马脖子,厚厚的皮毛让我以为自己砸到了棉花,皮毛间蓄积的气味涌进鼻腔,那是粪便和饲料混合在一起的,生命的味道。出乎意料的,这种味道并不使我厌恶,而是使我感到意外的熟悉,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石英第一次把我托上马背的清晨。
“走吧。”
我小声说道,用胯往前顶了顶鞍桥,身下的马心领神会般地迈开了步伐。
“你以前的马呢?”
看到畜栏里没有石英以前经常骑的高头大马,我好奇地问她。
“它去世了,几年前就走了,马的寿命一般只有三十年。”
石英转身看着我,小声说道。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
短暂的对话后,我们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今天的雾依旧很大,但石英很快就在这个罗盘失灵的白色秘境里找到了火山。
我们在安全距离外转了转,吸了一鼻子灰。今天的火山不如昨天那么活跃,不再向外喷溅,只是咕嘟咕嘟地流着岩浆。我走得提心吊胆,石英在我身后揣着兜,一边走一边从地上捡东西。
“你看这摊凝固的岩浆像不像你的下面?”
石英突然在我背后喊道。我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让她闭嘴。
“你怎么就不知道羞耻呢?”
“我怎么会知道羞耻呢?”
石英反问我,把我堵得哑口无言。
我们继续转着,眼见火山口里流出的岩浆已经向北流成了树状的河。地母的伤口中奔腾着火焰,在黑色的大地上长出毁灭的枝桠。我无法用过多的语言描述这个场景,只能用我的双眼将眼前所见的一切牢牢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过了一会儿,我在这个怪味环境里呆得有点喘不上气,石英便领着我找了个离火山口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我们坐在一起,靠着彼此继续欣赏火山和火山旁边的游人。石英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火山,手撑在地上,和地上干枯的苔藓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说:
“这座火山是我的家族信仰的核心。”
“生命在这里诞生然后逝去,我们的居所一次次被风暴和岩浆摧毁,然后自然再次重构一切。”
“其实在几百年前,我们家的位置离火山更近,但一次大喷发摧毁了我们的家园,让我们不得不向外迁移。”
她看着眼前如血夜般流动的岩浆和在岩浆旁架设摄像机拍照片的游人,叹了一口气,又轻声说道:
“千万年下来,自然母亲乐此不疲,而我们依旧稚嫩。”
银发的女人伸手拨开水雾,但驱不散眼前火山口里喷发的烟气。我的马踢走了一块石头,在我身边咀嚼我的帽子。
“是啊,我们还很年轻。”
我靠在石英的肩膀上,轻轻说道。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化学物质气味,脚下的草甸化为焦土,身后的马匹摇着尾巴安静伫立,几乎要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
“但是我们的世界改变了。”
“四十年前,我在这里祭拜母神,然后骑着马前往码头。”
“那时候这里还没有修公路,我作为未来的公主,和我的几位血亲一同前往首都,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石英转头看向身后,浓雾笼罩了公路,那里什么也没有,但石英依旧盯着那里。
“我们的时代过去了,以后这个世界不再会有和亲公主和亡命之徒,不会再有*工作者和小妾,也不会再有皇室战争和殖民地争夺战。”
石英掸了掸手上的灰,从大衣的兜里掏出了她的小酒壶,递给了我。
“过不了几年,王位的继承也不再依赖血脉,我们家族或许会撤出首都。”
“在未来,历史的舞台不再属于几个人,而是属于所有人。”
我不知道石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是该感叹还是该安慰。
我确实能理解她的感慨,因为我也是这样一路走来。曾经的我算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对于我来说生活中的困扰就是能否为家人保住贵族身份,能否为国王生下皇嗣,能否从国王那里获得更多的赏赐。但是我早就不是那个连衣服都不会洗的贵妇人了,我只是一个每天都要和全麦金枪鱼三明治和芝麻菜战斗的餐厅服务员。
“但是,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我出于安慰拍了拍石英的肩膀,捏住她的肩头晃动她。我猜她现在有一些悲伤,至少是有一些迷茫,毕竟刚失去工作的人都会有点不是滋味。
“你还在为了生存而奔走,我也一样。”
“是啊,我觉得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寻找新的道路。”
“所以说,你为什么不回去参政呢?”
“我也很难说,其实当年和亲的时候,很多宫里的老头子都挺乐意的,我取缔了特殊服务机构,把女人们从家里放出来,所以男人们其实不太喜欢我,他们很盼着我走。“
“我现在回去的话一方面是影响我家族的声誉,你知道的,男人很乐于讨论我的个人问题,关于贞洁还有很多私生活上的问题;另一方面,我那年轻的妹妹们已经建立起了新的秩序,我走了这么多年再突然回去插手那些问题就有点不合适了。”
“所以我认为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寻找新的生活方式。”
“我相信你能成功的。”
我抱住了石英,像是挂在她上半身一样紧紧拥着她,把头埋在她颈窝里。石英也抱着我,满是伤疤的脸颊蹭着我的侧脸,就像小甲虫爬过。石英身上有动物的腥臭味和湿漉漉的草木味道,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11.
游览结束后,石英说要带我去附近的城镇里吃东西,那里有卖一些大陆上的食物,可能会更合我的口味。
我们在小城的街头闲逛,石英牵着我的手,时不时低头听我说话。
我总是被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吸引,比如说从来没见过的花色毛线织的围巾和帽子、印着岛徽的陶瓷杯子。石英耐心地陪着我进了每家我想逛的商店,她有时会在前台和店主交谈,有时会和我一起欣赏店里的小商品。我们像热恋中的情侣,不知疲倦地谈话接吻,爱抚彼此。
最后我们进了一家标有“首都风味”的餐厅,站在点餐台前犹豫要吃什么。
“选有鱼的,鱼肉不容易作假,而且我们这鱼很新鲜。”
石英侧头小声说了一句,我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我就在这家店的分店工作,我能不知道?”
“你当服务员?”
“怎么?”
“没什么,我以为你会找一份不怎么接触生人的工作。”
石英抱臂胸前,面带笑意地看着我,让我心里羞得慌。
取完餐之后,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石英放松地靠在餐厅卡座的座椅上,冲我挑了挑眉。
“所以,你刚刚已经把我的现况打探好了,作为交换,现在该那你了。”
“啊,就那样吧,我在餐厅工作,这是一个很好的工作,薪水不错,就是有点累。”
“现在你也知道工资这回事儿了?”
“我在后宫里每个月都能拿工资,你以为我白让国王上的啊?”
“那不一样,你得结结实实地从老板手里接过来那几张皱皱巴巴的纸钱,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才算,而不是让女奴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你过目一张支票。“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以前能踩在你头上,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还要被老板性骚扰的公用女仆,这样你高兴了吧!”
“我很高兴你也体验到了普通人的生活。”
石英向来如此,只是现在她说话比在宫里那会儿更粗俗了,不过这样的她也比往日鲜活许多,这令我想起以前在宫里的时光。
其实在石英入宫之后,我才见到了活生生的人,一个终日为生活奔波的人,一个从蛮荒之地走出的战士。
她真挚善良,却又满口谎言,她阴险狡诈,却又能伺候好自己的每一个主子,无论是在床上还是战场上。
她的需求很简单,一个住处,一些食物和很多酬金。我曾因她破败的宫室和糟糕的饭食而感到难过,但她却认为这就是生活。而对于我和其他妃子来说,这就是动物,就是在路上捡东西吃的老鼠,毫无大国风范,没有身为世家大族的自尊。
不过石英也无暇关注我们的议论,她不安于后宫的安逸生活,她的身份也不便于整日喝茶作诗。她总是在白日被国王传唤,去参与军事会议或者签署军工合同。每年她都会有好几个月离宫奔赴前线,去边疆地区检查战场或者参与战斗。
石英在玛格玛驻军中的权力和威信并没有因为她的婚姻而缩减,反而有所提升。也正是如此,她忙碌地像是一个被人抽着走的陀螺,不得安息。
“我需要钱,我的家人需要钱,我的祖国需要更多的钱和时间修养生息。”
石英本人非常重视她与国王之间的交易。也正因如此,她经常因为酬金问题跟国王吵架,几两银子的事她都要纠缠很久。
“您听好,我的工人们,我的战士们,他们不能以土块和废钢而食,他们不会为你宏大的理想而活,我也不会,您能听懂吗?”
“如果下周陛下您还是拿不出与这艘战舰等重的银子,我就会让这艘战舰上的主炮把您的岸防设施化为废墟,一点也不留,明白了吗?”
“还有,如果您想打造一支自己的现代化舰队,那就备好钱,除非您能自己造船,或者说,您背着我找到了其他盟友。”
这是我偷听到的真实对话。我从来见过有人这么对陛下说话,没有人敢像石英那样威胁一国之主,更别说一个在宫中没有任何后援的异国女人了。这或许也是最后她与国王决裂时被揍得那么惨的原因。
石英像是被硬塞进公主和皇妃这个套子里的野兽,即害怕因争斗而失去家园,又能为了生存和敌人缠斗至死。但是话说回来,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街头上有和野狗争食的乞丐,皇宫里为了生下皇子的贵妇人,还有战场上拼死拼活的战士。石英是我见过最原始的那一个。
12.
饭后石英带我去了一家巫师商店,那是石英的好友名下的店铺。
话说回来,我在来到玛格玛后才真正了解到巫师这个群体。我一直以为她们是江湖骗子和神棍,但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群与自然同行的人类。她们对世界有独特但准确的认知,善于利用自然,就像石英当年并非因寻死才跳井,相反,那是她们的特殊移动方式,在紧急情况下相当救命。
我曾在我工作的城市见过类似的商铺,我一直以为是卖复古小商品和草药的,没想到是真的为巫师提供法术材料的店面。石英想要给自家的孩子挑一根新的练习法杖,正在和店主商议一同外出取材的时间。而我就在这个温暖的小店里到处转悠,一会儿翻翻魔法书,一会儿摸一摸挂在墙上的动物骨头。
说来有趣,一般大陆上的法杖多是木制的,也有人会用玻璃或者金属的,而鲸尾岛的气候太过严酷,不容易找到天然生长的树木,在古代也没有条件冶炼高纯度金属,所以当地的巫师们一直使用玄武岩和其它矿物混合制成的法杖。
我见过石英的法杖,是一根纯黑的石头棍子,一端尖头一端钝头,有小臂那么长。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国王最忌讳巫蛊之术,每年都会派人搜查每位妃子的宫室,排查任何超自然迹象。我们曾在别人的屋子里搜出蛊虫和巫毒娃娃,但唯独没有察觉到真正的女巫就把自己的法杖插在火炉旁放置烧火棍的桶里。不得不说,石英的伪装技能和定力非常过关。
“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知何时,石英已经结束了谈话,和店主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到处摸索。
“我只是看看,毕竟我也用不上。”
我尴尬地笑了笑,视线落在石英身边的女人身上。
那是一名身形修长的女性,金发碧眼,年纪比石英看起来要小一些。她穿着浅褐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一件芥末黄的裙子,上面有繁复的刺绣花纹。腰间的皮质腰带上挂着工具包和各种金属挂饰,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响。这一身传统服饰和身边穿着又大又宽的羊毛大衣,腰间别着枪和法杖的石英形成鲜明的对比,相比之下,眼前这位不知名女士仿佛从奇幻小说里走出来的精灵。
“这位是黛安,以前我在骑兵连的战友。”
金发女性向前迈出一步,发出咚的声响。她微笑着向我伸出手,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我下意识看向她的下半身。在灯光之下,裙脚下有一丝金属的闪光。
我怔住了,那是一条假肢。
黛安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语气平和地为我解释:
“在战争中,我失去了我的左腿。”
我心怀歉意地收回了目光,同她握手。
“我很抱歉,冒犯了您。”
“没关系的,我们那会儿骑兵的伤亡率很高,我只是失去一条腿已经是万幸了。”
她温柔地笑着,脸上显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脸,发现她的眉毛少了一段,那里有烧伤的痕迹,可想而知,战争为她带来了什么。
是啊,黛安的腿,石英毁容的脸和僵直的左手手指,还有陵园里那么多无名墓碑,这都是那场大战对玛格玛留下的创伤。
我记得石英曾患有一种怪病,那是战争在她的意识中烙下的伤疤。有一天我偶然见她在书桌前止不住抽搐,她尝试用尚且能操控的右手去压住左手,但下半身又蜷缩在一起,让她根本不能保持平衡。最后她摔倒在地,绝望地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眼睛不受控制地疯狂眨着,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挤出,和口水一起滴在地上,聚成一滩。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一种疾病,以为石英中邪了,要跑出去找医生,但石英的侍女拉住了我,让我不要往外说。后来等我到了玛格玛,才知道这是无数战争幸存者身体里无法驱逐的魔鬼。战争让一些人无法直视火焰,有些人甚至一听到号角声或看到军帽就会僵直不动。
所以我现在逐渐理解石英当年为什么在知道自己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和亲,比起在战后不久再次让国家进入到战争状态,她更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和追逐利益的公司们换取更多的发展前景,韬光养晦。
13.
等我们在店里聊完,已经到了下午。鉴于这里日落较早,我和石英准备启程回家。
不幸的是回去的路上天气骤变,本来阴沉的天空突然刮起了大风,雨点和雪花齐下,砸得我睁不开眼,只能一味地往围巾里缩脖子。
现在的荒原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狂风的呼啸声和大雨落在身上的声音。石英骑着马在前面走着,我的马听话地跟着她。
“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我在后面向石英喊。石英听到我的话,转头向我喊:
“我有点勉强,但马可以。”
说的也对,毕竟老马识途。
我们信马由缰,让马带着我们向前走。约莫一个小时后,天色渐暗的荒野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群马。
“那是你家的马群吗?”
我在风雪中艰难地张嘴。
“不是,这是野马。”
那些马本来以头向外的姿态围成一圈站立,在看到我们后,领头的白马快步走过来,闻了闻石英的马。
“它在做什么?”
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向石英小声问道。
“它们在交流。”
石英也大气不敢多出地看着那些马逐渐靠过来,磨蹭着她的腿。
没过一会儿,那些马又散开了,退到一定距离外看着我们。我们的马嘶鸣了几声,转头向反方向走去。
“刚才它或许是在问路,而现在它找到路了。”
石英拍了拍马脖子表示赞许,身下的小马跳了一下,加快了步伐。
我回头看去,那一群野马也在注视着我们。它们的毛发上结了冰碴,鼻子里喷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变成了水汽。那匹为首的白马轻哼了一声,跑开了,与马群一同消失在了雾中。而我和石英策马奔驰,跑向迷雾的尽头。
那一天,我在无尽荒原上又看到了白马。它们在我的身后,向着相反的方向,和我们一同奔向了世界。
14.后记
在那次旅行结束后,我回归了工作岗位。等我又一次迎来假期,再次与石英家的马场通话时才得知石英已经离开了家乡,前往了另一片大陆。
“那天她在清晨辞别家人,什么也没带,只和一位后辈骑马去往海边。”
“她在岸边把衣服脱给孩子,在海边试完水,向小姑娘招了招手,便跑向了黑色的大海。”
“我想是去西合众国了,那里气候干燥舒适,工作机遇多,同时也是一个母系氏族众多的国家。”
我向石英的术师朋友们打听,她们有人在西合众国南部看到了石英,说她在一个大型牧场里做工,和一个貌美火辣的黄皮肤农场主搞在了一起。
“石英和她在野外滚到一起时还被羊踩断了一根手指。”
“真的吗,那我可要笑话她了哈哈哈哈哈哈!”
石英的朋友们一向放荡,她们是流浪者、战士、售货员,也是天生的骗子、小偷、强盗。这一群朋友就像马一样,或许会在城市中工作,或许会在荒野中游荡,她们有可能散落世界各地,也会在某一时刻集聚在一处。她们疯狂,□□,自私,从不休息,就像马场里不听话的马,或许向一时的权威低头,看起来像是被驯服了,却总会在背后狠狠地踹你一脚。
她们不是什么前卫的道德卫士,即使有时候她们看起来冠冕堂皇。她们更像是一辈子只顾着吃饭□□的动物,只是她们的生存之道有时候会与世道相契合而已。或者说,她们从未脱离动物,只是我们从未意识到这件事。
这让我想起石英对我说的一段话: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其实觉得世界没变,变的可能是制度或者科技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但我们为了吃饭和□□而活这一点千百年来从来没变。”
“人和马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有可能满地找东西吃,也有可能驮着自己的主人到处漫游,但更重要的是,我们都会吃饭,我们都会睡觉,我们都会死。”
“所以,尽情享受你的人生吧,就像马一样!”
短篇到此结束,如果作为读者的你能看到这里,那就代表我还会写些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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