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袖展

10、第 10 章

　　姜宜坐在昏暗的村级办公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她的目光不时地落在程长清那疲惫的身影上，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姜宜知道，现在不是提出离开的最佳时机，程长清的疲惫和焦虑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罪恶感，仿佛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离开，就像是在背叛这个村子一样。
　　她就这样默默地陪着程长清和民兵队长，在村级办公室里度过了漫长的大半晚上。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沉重。凌晨两点，程道玉和另一个老太太终于抵挡不住困倦的侵袭，躺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乔兴兰的精神也显得摇摇欲坠，不时打个哈欠，眼皮沉重得几乎要抬不起来，但她仍倔强地撑着，没有闭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程长清和民兵队长在用方言低声交谈，姜宜听不清楚，但她能感受到他们话语中的紧张和焦虑。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试图通过看电视剧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眼睛开始不自觉的流泪，电视剧的情节似乎也无法再吸引她。
　　“姜雪琴又跑了是吧？”程长清并没有转过头来，却始终能够洞察到姜宜的疲累，“姑娘家家的，下半夜就不要再守了，去睡吧。”
　　“我正想着把这剧追完。”姜宜嘟囔着，反正她也不可能现在去卫生间洗澡换衣服，还不如守一晚上把电视看完呢。
　　程长清啪的一下给她把屏幕摁下去了：“那就去躺会儿，躺到五点半来换人，全主任他们八点半过来把人提走。”
　　“我就没搞明白，全主任他怎么不今天就把人带回去。”姜宜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她心里明白程长清是为了她好，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以为就我们一个村子的事？”程长清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笑声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要真是我们金童一个村的事，今年村居考核铁定倒数第一，现在大家都下水了，呵呵。”
　　姜宜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每个村都有，一个不落。这事儿啊，组织者还是鸣沙的人啊，多好！”程长清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笑意，那笑意里既有讽刺也有庆幸，“这样也好，就算咱们这儿真出了个死硬分子，顶多也就算个从犯，责任不会全落在咱们头上。去睡觉吧，五点半我叫你。”
　　姜宜轻轻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卧室，她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试图放松自己的身体。她让所有的疲惫和无助都慢慢释放，直到此时，她绷紧了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她感觉到了苦涩，不安从她的内心深处缓缓升起，随着血液的涌动，从心脏传遍四肢，她感到胃部既空虚又胀痛，让她的理智在虚弱的边缘徘徊。
　　她好像真的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她这次搞不好真的会送几个人进去。
　　但她也清晰地察觉到，无论是川黄乡政府的高层，还是金童村委会的村干部，他们似乎都默契地保持着一种低调处理的态度。对于全**神这一邪教组织的发现，他们并不想将事态扩大化，更不愿将这群已经板上钉钉的邪教徒悉数推上被告席，接受法律的严正审判。或许，去政府上几天法制教育课，再让他们主动承认错误，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书，便足以让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这些人都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了，身体和精神都经不起太大的折腾。停发两个月的补贴，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不大不小的惩罚，足以让他们警醒，也足以让其他人引以为戒。
　　这或许就是基层工作的一种独特处事方式吧，姜宜在心中默默地思量着。这种处理方式虽然充满了无奈与妥协，甚至在某些人看来可能有些“和稀泥”的意味，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面对复杂多变的社会问题时，基层工作者们往往需要在法律与人情之间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们总会尽力给人留下一条改过自新的生路，而不是一棍子打死，彻底断绝别人的希望。
　　姜宜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思绪随着夜色慢慢沉淀。
　　早上八点半，当炽烈而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大喇喇地探进房间，将屋内的一切照得亮堂堂的，姜宜才缓缓睁开眼睛。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意识到程长清并没有如约在五点半叫醒她。一股愧疚之情瞬间涌上心头，她匆忙从床上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快步走向会议室。
　　只见程长清正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双眼布满了红血丝，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显然是一夜未眠。
　　“支书，你怎么没叫我？”姜宜心中涌起一阵愧疚，她原本打算守后半夜的，结果却一觉睡到了现在。
　　程长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反正我也睡不着，就守了一夜。乡政府的人刚刚已经把他们带走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
　　姜宜心头一紧，邪教的事情让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她也不忍在这个时候给程长清添乱。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位年迈的村民带着满脸的笑意，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走进了办公室。
　　“姜大学生，你可算是醒了！”老人家的声音里满是喜悦，“我家前两天添了个大胖孙女，今天刚从医院回来，想请你给起个名字。你是咱们村里我唯一认识的大学生，文化高，一定能取个既好听又吉利的名字！”
　　姜宜愣了愣，随即站起身来：“大爷，您太客气了。给孩子起名字是大事，这怎么能让我来呢？！您是长辈，这名字得您来取啊？”
　　“我那儿媳妇不愿意呢，不想孩子顺着咱们这排行来，就想取个好听点的名字，我都找先生想了七八个了，全都给她丢猪圈里去了。我想了半天还是来问问你。”程老爷子嘴上说不乐意，可一张红光满面的脸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也是，我孙女儿好看，白，真顺着咱们这字辈走了也是有点浪费。主任，你受累，你去我家看看，给我家孙女瞧瞧，啥名字比较好。对了，这鸡蛋你拿去，算我的谢礼！”
　　“我说老程你昨晚上没来凑热闹，原来是儿媳妇生孩子去了。”程长清走过来，他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真实的笑意，“你去试试，姜宜，万一她儿媳妇喜欢你取的名字呢？这可是好事儿啊，不比你在村办公室坐着好多了？”
　　姜宜被程长清的话说得有些心动。而老人家的热情让姜宜有些受宠若惊，她从来没有什么机会给一个新的生命取名字，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硬件”上她都有些不匹配。而在这个大学生满地走研究生不如狗的时代，本科学历也显得有些单薄。但此时，一个老人一门心思的想让她给自己的孙女取一个名字，这忽然让姜宜有了某种特殊的感觉。
　　新生命的诞生，是新的到来。
　　她作为大学生村官来到这里，也是“新”的到来。
　　新生命的诞生，不仅仅是血脉的延续，更是希望的萌芽，是未来的开始。而她自己，作为这个村庄的新成员，也正处于人生的一个新阶段，两者之间仿佛有着某种微妙的共鸣。当程老爷子用那双充满信任与期待的眼睛望向她时，姜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姜宜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大爷，我试试看。不过，我得先去看看小宝宝，感受一下她的气息，或许能从她身上找到灵感。”
　　随着程老爷子来到他家，姜宜见到了那个刚来到世间不久的小生命。小宝宝正安静地侧躺在小床上，那稀疏而柔软的头发，那稚嫩而纯净的脸庞，都让姜宜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姜宜轻轻地坐在床边，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与这个小生命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这个小女孩今后会是什么样的呢？她会和她一样吧，跟随祖父母生活，随着他们的老去而渐渐长大成人，再之后，会去最遥远但最发达的城市念书、工作，直到成家立业。她会一直前进，一直向上，向着自己的目标勇往直前。而姜宜所赋予的名字将会伴随着她成长的每一个脚步，走过小女孩的一生，它代表着一个最初的祝福，一切美好的开始。
　　姜宜的心忽然也平静下来，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或许没有比这个小山村生活更稳定的地方了。
　　一个永久稳定的工作？是的，她只需要在这里待三年，就能成为真正的公务员。
　　一个稳定的人际关系？她会在机关内待一辈子的，不会有什么凌乱的让人应接不暇的同事关系。
　　她也走在了自己人生中新的起点，她或许会走些远路，或许会跌进沟壑，或许会撞上几次鬼打墙。但她一直走在自己认定的路途上，她的人生和价值就和这个小女孩儿一样，刚刚开始，但永不结束。
　　她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大爷，您看叫‘程曦’怎么样？曦，是早晨的阳光，寓意着希望和新生。小宝宝就像这初升的太阳，给咱们村子带来了新的活力和希望。”
　　程老爷子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反复念叨着“程曦”这个名字，越念越觉得喜欢，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就叫程曦！这个名字既好听又吉利，还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