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不相关》江南烟雨客

3、不是炉灰，而是骨灰

　　辛夷见怪不怪，神情十分淡然。腐尸跟一块烂肉一样，在她眼里没什么区别，只是心里感叹，这二两银子还真是难赚。

　　白老大吐得昏天暗地，连胆汁都呕出来了，此刻惨白着脸，有气无力地命令老管家，“去，找两个稳妥的人把那个东西给我弄出去。”

　　还真是世态炎凉转瞬间，方才还孝感动天一口一口母亲的，这会儿就成了一脸厌恶的那个东西了。白老大如此，其他人亦然。

　　老管家看了老主子最后一眼，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打算出去喊人，却被辛夷叫住了，“且慢，你们现在还不能动老夫人。”

　　“死者为大，理当入土为安！”白老大一激动就习惯性地指手画脚，只是才放下衣袖，那难闻的恶臭就扑鼻而来，他忍受不了地连连作呕，慌忙地捏住鼻子，声音变得尖细而滑稽，“难不成就由着家母尸首受辱而全然不顾？”

　　辛夷提醒道：“白大爷，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邪祟一日不除，就算你安葬了老夫人，她还会附在其他人身上搅和得白府上下不得安宁。”

　　闻言，白老大一时语塞，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皆是垂头不语，一副心虚胆怯的样子。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偏偏眼下不是骂人的时候，只能强压着火气忍着，憋得老脸通红，像只气鼓鼓的青蛙，“那你说怎么办？”

　　辛夷俯下身，手指蘸了些炉灰，放鼻端下嗅了嗅，然后又抬头看向床前供着的香炉，若有所思道：“这鬼是怨气所致，本无形态，若要除之，只能等它附身宿主，阴气最盛时，方才易下手。现下它附在老夫人的尸身上，已有月余，如非必要，轻易不会换宿身，而我们正好借用老夫人的尸身引蛇出洞。不过，未免打草惊蛇，今夜子时之前，府上的一切都照旧。”

　　白老大连忙应下，道：“都听辛姑娘的，一切就都拜托辛姑娘了。”

　　辛夷起身，微微一低头，算是回应他的敬意了，“白大爷言重了，不过，在下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白老大这回倒是爽快了，一口应下，“辛姑娘尽管问，白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这突如其来的客气倒是让辛夷稍许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道：“老夫人出事之前可有见过什么人，或有何异样？”

　　白老大略微思量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看向老管家。老管家会其意，仔细地想了想，也摇头，道：“老夫人很少出府走动，只逢年过节时去寺里上炷香，平常大半时日都在斋堂礼佛，从不见外人，也并无什么异常。”

　　“既然如此，那它是怎么缠上老夫人的呢？”辛夷的神情茫然而恍惚，低声地嘟囔着。

　　白老大与老管家面面相觑，都一头雾水。但见辛夷一脸凝重，白老大不免有些慌乱，急忙问道：“辛姑娘，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被鬼上身大多皆因体弱多病阳气外溢所致，老夫人年事已老，五劳七伤，身体已是日薄西山之态，招惹邪祟上身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辛夷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白老大的身上，突然加重了语气，正言厉色道：“没有内贼招不来外鬼。如你们所说，老夫人出事前足不出户，白府又门禁森严，少有外人出没，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鬼是府里的人从外面带进来的，至于是何居心，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皆看向白老大，眼神之中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白老大也是瞠目结舌，犹疑片刻后，神情稍缓些，态度不若方才恭敬和顺了，正色道：“辛姑娘，何以见得这鬼是外面的，而不是里面的？说句不受听的话，哪个深宅大院没些个腌臜事，冤死三两个下人也算不上稀奇，白府当然也不例外。至于这鬼，兴许是哪个冤死的丫鬟阴魂不散，化成厉鬼跟主子寻仇，与府里的旁人无关。”

　　辛夷着实有些意外，实在想不到这不可一世的白老大竟还是个护短的人，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可疑。白府好歹也算钟鸣鼎食之家，家丑岂可外扬，巴不得祸水东引，可这白老大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莫不是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辛夷一时毫无头绪，但也并未深究，说到底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情有可原，她又何必强人所难。况且眼下还有更要紧的，辛夷微蹙着眉头，道：“这自古以来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可分贵贱，鬼也可分里外。这厉鬼与白府的风水气形不合，积怨也难成气候。况且它虽附在老夫人的尸身之上，但对白府倒不像是有加害之意，否则以它的厉害，白府上下恐怕早已大难临头。再者说，若是内鬼，也就不必借用旁门左道引魂，如此一来多此一举，也得不偿失。只是这外鬼如若无人从中作梗，也进不来白府，更不会附在老夫的尸身上。”

　　白府等级森严，规矩繁多，一家之主不发话，旁人只能缄口无言。白老大默了良久，仿佛想起什么，突然道：“这鬼既能进府，又能附身，如此厉害，辛姑娘可有驱除之法？”

　　这大约是问出了众人的心声，比起内鬼外鬼，他们更在意的是能不能驱鬼，于是都眼巴巴地看向辛夷。被寄予厚望的辛夷顿感泰山压顶，但顾及众人情绪，仍要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这鬼虽刁钻厉害，但也并非全无破绽。”

　　闻言，众人像是虚惊一场，如释重负，而后又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了起来。白老大瞥了一眼，干咳了两声，以示提醒告诫。

　　偶语渐熄，辛夷指着地上的炉灰道：“这根本就不是炉灰，而是骨灰。”

　　“什么？骨灰？”白老大站得最近，一听是骨灰，吓得退避三舍，颤颤巍巍道：“这……这是……骨……灰……”

　　辛夷点头道：“没错，这正是那鬼的尸骨所化。人死如灯灭，万般皆空，唯有尸骨尚在人间。冤魂游荡人间无处安身，就会寻尸骨以栖身，但人死后，五味尽失，若无玄术引魂，就如无头苍蝇一般。因骨化灰，尸气尚存，所谓的引魂就是借用秘术让鬼魂有味觉，可以嗅到尸气，从而引渡至宿主的尸身上，借以起死回生。这引魂术原是一种上古秘术，用以借尸还魂，不过已经失传很久了，就是不知这鬼是如何习得的。”

　　白老大抬起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理直气壮地问道：“尸气？我怎么没有闻到？”

　　辛夷心说你又不是鬼，当然闻不到了。不过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而是那个。辛夷指着床前飘着青烟的香炉，道：“那是因为它，不光闻不到尸气，还闻不到其他的气味，否则也不会这么长时间你们都没闻到老夫人身上的尸臭味。”

　　“什么香料，这么好用？”女人似乎天生就对珠宝首饰、胭脂水粉以及香料有着特殊的好感，哪怕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忘打听。

　　辛夷慢条斯理道：“尸骨香，不算什么好用的香料。”

　　这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几个女眷吓得花容失色，抱团缩在一处瑟瑟发抖。白老大接连被吓，这会儿才稍稍缓过神来，却更迷惑不解了，“可是之前什么都闻不到，怎么现在又突然能闻到了？”

　　辛夷解释道：“这尸骨香不是普通的香料，不光可以遮掩气味，也有迷魂之效。这些天你们之所以看不到闻不到，皆是因为它在这屋里设下了一个迷魂阵，也就是障眼之法。你们踏进这间房时就等同入了阵，所见所闻都是不真实的幻象。而这尸骨香就是迷魂阵的引子。我方才射出去的银针破了它的阵法，现在我们所处的不是幻境了，自然就看得到闻得到了。”

　　“原来如此……”白老大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

　　“辛姑娘，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老管家急问道。

　　辛夷看向窗外，不知不觉天色已渐暗，是时候着手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