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天灯》小塔塔塔

4、4

　　柴盛在理江待了两个月，两个月后，初雪伴随着初秋一起到来。
　　凌晨四五点，天有微光，东方蕖被冰渣拍打木窗的声音吵醒。
　　她起身，推开窗，只见暖黄的路灯光下雪片飞扬，早起的清洁工在楼下刷刷摆动着扫帚。
　　她伸出手，片片雪花抚过她的指缝，又漏下去。
　　身后贴上来一片暖意，柴盛将她拥进他宽阔的胸膛。
　　他的下巴贴着她的耳垂，她微侧过脸，对他说：“该点天灯了。”
　　点天灯？柴盛说，“这儿有什么拍卖活动吗？”
　　他以为是拍卖会上的那个点天灯。
　　东方蕖哪懂这些，她摇摇头，道：“初雪来临的时候，就该点天灯。”

　　点天灯，理江的旧俗，每到初雪降临之时，城民会将灯笼挂在房檐西角，以作祈福、许愿、驱散巫蛊之用。
　　延续至今。

　　理江今年招了谣言，说巫蛊降世，来到这里的人都会遭逢不幸，因此游客少了一大半。
　　现代社会，依然有人信这些，也有人不信。
　　所以这天灯也不是年年都点。
　　然而今年谣言之势盛大，怕是不点不行。

　　“噢。”柴盛平时不爱上网，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听完恍然大悟，道：“我陪你一起点，你想做的事，我都会陪你做。”
　　她想要的东西，他也都会给她买。
　　他那时未考虑长远，只想竭力对她好，也许心知他们之间也没有未来。

　　下午吃完晚饭，两个人一起爬上民宿的西阁角，柴盛将灯笼挂在檐下，让东方蕖快许愿。
　　旧说中，西边，是最接近天神的方向。
　　初雪之日，挂上灯笼的那一瞬间，把你的愿望诉诸神灵，也许能获得他们的怜悯。

　　东方蕖闭上眼睛，双手交握，抵在胸口。
　　十秒后她睁开眼，柴盛还蹲在窗台上，身后是微小的雪花，皮肤被灯光映得暖黄，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道：“许了什么愿？”
　　东方蕖没问答，反问他：“你怎么不许？”
　　“我没什么愿望。”柴盛似是不在意，单手一撑，从窗台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有些不高兴，不知道他是不信，还是真的没什么愿望。
　　前者更让她容易接受点，因为她许的愿望，是关于他、关于他们的。

　　柴盛察觉到了，然而不知怎的，他烦躁不已，不想理会，转身把窗户关上，拉着她往楼下的房间走，边走边急急地说：
　　“天气冷，我们快回被窝里躺着吧。”

　　东方蕖甩开他的手。

　　他回头。
　　她那双漂亮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看着他，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一个她从不认识的女人，他恐惧这种注视，因此对她言听计从。
　　“我想去爬雪山。”她说。
　　这样冷的天……他心里想，然而张了张唇，他回答她：“好。”

　　她扬手推开楼梯拐角的窗，雪竟停了，一大片冰冷刺了进来，像一道利刃，劈开了他们之间深藏已久的鸿沟。

　　乌达雪山，理江盛景。
　　东方蕖从来没有去过，也从来没有过想要去的欲望，每天她在楼上远望，就能看到那白雪皑皑的山脉，她无数次地看到过日照金山。
　　今日却突然地不满足于只是观望，她想要抵达，她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到那里。

　　夜爬雪山，很不理智的决定，柴盛陪她。
　　然而他们到了那里，发现不理智的人如此之多，今天是点天灯的日子，很多人来爬雪山，有的是想站在高处看古城灯景，有的是想到这圣洁的地方与神灵对话。
　　生命只有一次，很多人选择义无反顾。

　　大家都聚集在半山腰，人一多，空气微不可见地温暖了一点点。
　　东方蕖冻得直哆嗦。
　　柴盛对她说：“别爬了，回去吧。”
　　她没吱声，顾自杵着登山杖往前走。

　　他默了半响，追上来，一把将她拽住，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
　　她的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却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柴盛。”她终于仰起头看他，颤抖着声音，问了那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你爱过我吗？”
　　而他也终于诚实了一次：“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雪光敞亮，他没了外套，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说话也不可避免地带了颤音。
　　东方蕖不知道，那是因为冷，还是源于心情波动。

　　外热内冷，她知道，他的心如一潭死水。
　　因为那个能激起涟漪的人已经不在。

　　终于直面这一事实，东方蕖的心疼得像被无数把冰刀剐蚀。
　　冰山之上，天地浩大，寂寞却如影随形地包裹着她。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哑叫，推开了他。
　　他没有回头。
　　她往山下看，只见万家灯火，璀璨盛大，其中一盏，是他陪她一起挂起来的。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许了一个愿望。

　　天神啊天神，保佑他爱我，保佑我们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