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白月光的记忆之后》迟川

45、第 45 章

　　送小童到宿舍楼下，江郁云一个人往停车场走。

　　宿舍到停车场的距离不短，江郁云慢慢地走，在夕阳的余晖下，想到这里也是桑植生活过很多年的地方。宿舍、操场、教学楼、食堂，他比江郁云熟悉。

　　方浩然给江郁云看过一张照片，桑植倚在刚才经过的那个单杠上，穿着宽松的校服，脸上毫无波澜，直直看着镜头。江郁云问过方浩然，那时的桑植十三岁，是比现在的小童还小的年纪，已经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江郁云想到十三岁时还抱着妈妈撒娇的自己，感受到人与人的差距。

　　他认真地想，这样的差别是因为桑植本人，还是由成长环境造就，发现都是很重要的因素。养育院严肃古板的环境下，桑植成为这样的人，如果他的身边一直有个江郁云在吵闹，江郁云认为他会开朗许多。

　　并不是这样的桑植不好，只是他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而且，桑植上校是会笑的呀。

　　江郁云眼前浮现桑植仅有的几次消冰融雪的笑容，心里涌过暖流，默默决定，要让这样的表情更多地出现在桑植脸上。

　　对他和江郁云，都是好事。

　　直到夕阳落下，黑夜升起，江郁云才走完这段不长的路，和曾经每一次走过的心情都不同。从前，是工作的路上不会多看的风景，现在，是桑植生活过的地方，随处可以脑补他的足迹。

　　江郁云感到懊恼，觉得自己吃了亏，桑植可以清楚看见每个年纪的自己，而自己，只能靠几张照片想象，这很不公平。

　　回家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桑植家。

　　不知不觉间，江郁云习惯先去开桑植的门，在客厅坐一会，或者煮碗水饺给自己吃。客厅里，桑植的气息几乎没有了，他不敢去卧室，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只充得到一半的电。

　　另外一半，必须要桑植上校本人。

　　好消息是，零星的新闻里说，火星基地运行得顺利，研究工作也已顺利开展。

　　江郁云看到过几次桑植一闪而过的身影，刚刚屏住呼吸，画面就过去了。

　　让他骤然加速的心跳好久都慢不下来。

　　手帐本里，他记录一些很日常的心情和事，对桑植的心情，没再讲过。

　　看着手帐本上好久不变的数字，江郁云叹了口气，合上本子，通讯器响了，是江从望。

　　慢吞吞接起来，叫了一声爸爸。

　　江从望问他，最新款防射线系统的车，想要什么颜色？

　　江郁云重复说了两遍不要，想挂掉通讯。

　　江从望见缝插针地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吃饭。”

　　江郁云很警惕：“和谁？”

　　过了几秒，江从望说：“爸爸很想你。”

　　江郁云感到烦躁，无法拒绝，只好说：“我知道了。”

　　妈妈离开后，江郁云用了很久才在和江从望的关系里找到新的平衡，他们一人拉着绳子的一端，谁也不松一点或者紧一点，做一对表面和谐的父子。

　　而现在，江郁云快拉不动了，他想逃开，像十四岁时做过很多次那样。

　　可是江郁云二十八岁了，他知道自己不能逃开，于是答应江从望的要求。

　　当然，这种不开心的事，不会出现在桑植会看到的手帐本上。

　　忍不住在今天的记录后添上几行字，游戏也不想玩，江郁云早早睡了。

　　江郁云六月三日的记录：“今天去看了成将军，给他和夫人买了蛋糕，你想不想吃。桑植上校，你回来后要认真给我讲讲解苍穹计划，我想知道，还有射线风暴的原因，你的猜测是什么？”

　　“最近很流行的一种小说，废土生存类的，讲的是射线风暴引起了物种变异，人类进化出各种异能，然后主角拯救世界。”

　　“看这种小说就很奇怪，因为真是的世界没有变异，却会产生一种明天就会变异的担心。如果小说是低魔世界，我们的现实就是无魔世界吧，我很好奇高魔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第一纪元的小说里有写，如果用你们物理的理论来解释，就是世界的很多纬度吧。”

　　记录停在这里，其实江郁云还想了很多，他天马行空地想，如果真的来到高魔世界，就不用面对生活里许许多多的麻烦，家长里短的事，一定不用再烦恼。

　　没有江从望，没有他喜欢的别人，也许还有魔法，见到已经见不到的人。

　　想完这些，江郁云感到很灰心，睡得不安稳，做了很多梦。

　　他梦见妈妈，她和小枫哥在一起，他们看不见他，在一个模糊而遍布阳光的地方生活。

　　也梦到桑植，在海边，桑植上校对他笑，还招手，江郁云跑过去，他却消失了，瞬移到海滩上离江郁云很远的地方，继续笑，继续让人触摸不到。

　　江郁云在梦里跑了很久也没放弃，直到惊醒，再睡着后，却无法重温这个有着桑植的梦。

　　时间一天天过去，当航天局网站上列宁号和地球距离的数字再次变化的时候，江郁云的工作也进入正轨，他们开始研究一个RT214分型的全新靶点，这个靶点很敏感，很有希望，研究团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定位它。

　　养育院的工作基本结束，江郁云社会服务的课时已经上完，他会不定时过去开一些讲座，拓宽孩子们的知识面。

　　小童舍不得他，江郁云就答应经常去看他，平时也会视频通讯。

　　六月底，方浩然的服务器搭建好了，请江郁云去他家吃饭，江郁云只在周末下午有空。

　　第二次去方浩然家，江郁云才反应过来，方老师住在一个偏僻破旧的小区，连电梯也没有。

　　他家的摆设也很陈旧，装修非常过时，不像一个大学老师住的地方。

　　方浩然在厨房做饭，江郁云就在小小的客厅里瞎转，自己打开电视，电视里播着没有桑植的新闻。

　　方老师的厨艺倒是很好，三菜一汤很有滋味，连懒惰的江郁云都想偷师。

　　只是想想。

　　方浩然今天很高兴，给自己倒上啤酒，给江郁云也倒了一杯。

　　举着杯子，方浩然又说感谢的话：“小江老师，多亏有你，才会这么顺利。”

　　江郁云觉得他太见外，和他碰杯，开心地说：“方老师，是多亏我的钱才对，钱财身外物，重要的是你和莫然有情人终成眷属。”

　　几杯啤酒下肚，方浩然的脸有些红，记不清说了几次谢谢。

　　吃着菜，新闻里播到火星基地的近况，是重播，江郁云昨晚已经看过。

　　“桑植在回来的路上了。”方浩然说。

　　江郁云点头，有一瞬间想告诉方浩然自己对桑植的心情，犹豫后还是说不出口。

　　喝了口啤酒，他看到方浩然手边的VR眼镜，想到最近的风波：“方老师，还好你的动作很快，我听说游戏有可能会关闭。”江郁云在网上看过很多这样的讨论。

　　方浩然说：“不是可能，是肯定。”

　　“啊？”江郁云惊讶。

　　“我和游戏公司对接的时候，他们的人透露的，为了挽回损失，正在全力开发另一款策略游戏，我也参与了一些。”

　　这是个糟糕的消息，江郁云措手不及：“为什么啊？”一问出口，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方浩然苦笑一下，没回答他的傻问题，问：“你和桑植玩的部分，要不要一起保存？”

　　对他的提议，江郁云拿不定主意，只说太意外了，要回去想想。

　　方浩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和他讲一些莫然的事，说：“莫然也让我多谢你。”

　　“不用。”江郁云想到什么，“方老师，我们其他人能不能见到莫然？还是只有你可以。”

　　“只有我可以，她很想见你和桑植，但是没办法。”

　　江郁云遗憾地哦了一声，也不强求。

　　回家路上，江郁云纠结着是否要保留他和桑植在游戏里的家，又怕给方浩然添麻烦，想不出个所以然。

　　晚上，他在游戏里玩了很久，认真种下新的种子，躺在沙发上看了半部电影。

　　又去湖边散步，走了一大圈，回来的时候，思绪仍然很乱，两个方向不停地拉扯，直到看到门上桑植亲手挂上去的，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门牌，忽然有了答案。

　　不用保存了，江郁云和桑植在这里有过很好的记忆，已经足够。

　　江郁云取下眼镜，认为桑植也会认同自己的决定，后来的日子，在现实里，在这个无魔世界，他们会一起创造更多回忆，让这个不如人意的世界变得更好。

　　身边有桑植的存在，江郁云就不怕辛苦，也有再造一座花园的信心。

　　一座在人类的第二纪元，射线风暴阴影下，也许没有那么多种类的花，也做不到四季长青的，属于江郁云和桑植的花园。

　　曾经的梦想是做园艺师的江郁云觉得自己可以。

　　后来的两个月，江郁云一天天数着度过。

　　他埋首工作，在实验室熬了很多夜，吃了很多营养补充剂，连生日都是囫囵度过，终于快把桑植盼回来了。

　　新闻里说，格宁号会在地球时间八月二十日回归地球，江郁云掐着指头数了三遍，满打满算还有五天零六个小时。

　　《时间之外：我们的共同归处》在半个月前发布了停服通知，游戏公司将在八月的最后一天结束这款游戏的运营，地球上，许多人即将失去这个家园。

　　看到桑植回来的时间，江郁云庆幸，也许还有机会和他一起去看看他们的花园，沿着湖散步，最后一次坐在秋千上和桑植聊天。

　　画一个完满的句号。

　　再有一个新开始。

　　漫长等待的时间里，江郁云下定决心要让桑植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很认真，很严肃的那一种爱慕。

　　他还没想好应该如何表达，也想象不出桑植可能会有的反应，只是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着他，去行动，去行动，去看桑植知道后精彩的表情。

　　说实话，在胆怯和勇敢交错之间，支撑江郁云的，是他对桑植的期待，还有无来由的信赖之情。

　　爱或许让人盲目，信赖却更加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