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白月光的记忆之后》迟川

10、第 10 章

　　这一晚，江郁云又出现在桑植梦里，在莫比乌斯号的这段时间，他总是梦见江郁云。

　　又是这个主题乐园，江郁云二十岁生日，宋承枫陪他来玩。

　　昨天刚下过雨，八月的天气也变得凉爽，江郁云举着两个甜筒跑过来，递给排队的宋承枫，他们要去坐魔法火车。

　　因为生病，很多激烈的游戏宋承枫不能玩，江郁云也不肯让宋承枫等他，就一起玩一些和缓的项目，连最喜欢的跳楼机都不玩了。

　　在宋承枫身边，江郁云玩得很开心，上大学后，他把显得幼稚的自然卷拉直了，长高了一些，眉眼舒展，整个人挺拔起来。

　　现在站在宋承枫旁边舔着甜筒的样子，还是个小孩。

　　他们走走停停，中午在餐厅吃了套餐，宋承枫送出生日礼物，下午看表演，到了晚上九点，一起欣赏了灯光秀。

　　结束后，两人随着人流往出口走，江郁云晃了晃手上的礼品袋，对宋承枫说：“小枫哥，过了今天我就二十岁了，是成年人了，你不要再送我这么幼稚的礼物。”

　　宋承枫给他买了一盏兔子形状的水晶小夜灯，江郁云属兔，还有不严重的夜盲症。

　　“那小云想要什么？”

　　周围的声音嘈杂，江郁云没听到：“你说什么？”

　　宋承枫又说一次：“我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江郁云还是没听清，但他不再问了，走到游乐园门口，四周安静了，才说：“小枫哥，刚才我说，明年我就是大人了，想要更成熟的礼物。”

　　宋承枫走累了，额上有薄汗，停下来，慢慢喘气：“知道了，小云长大了，明年送你成熟的礼物。”

　　大学三年级学生江郁云说：“谢谢小枫哥，今天我很开心，上周我一直担心，害怕发布射线预警。”

　　那就不能出来玩了。

　　休息够了，继续往前走，江从望的司机在路口等他们，上了车，先送宋承枫。

　　宋承枫下车前，江郁云拉着他的手：“小枫哥，你早点休息，今天别再看书。”他怕宋承枫玩了一天，回家还要想数学，身体吃不消的。宋承枫的基因病，与射线风暴无关，是自身的RT214突变，还好治疗有效，这两年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

　　宋承枫说知道了，车停稳后，他下了车。

　　江郁云趴在窗边嘱咐：“小枫哥，千万别再看书，这是我的生日愿望。”

　　宋承枫生病后，江郁云的生日愿望就变成了，希望宋承枫健康。

　　夜色里，宋承枫看着江郁云的笑容，这个笑容让他想起香草味的冰淇淋，答应着：“知道了。”

　　江郁云就感到安心了一点。

　　他的第二个生日愿望，是在自己的专业里攻克宋承枫的基因病，宋承枫时常鼓励他。

　　江郁云坐车走了，宋承枫也回家，本来今天也没打算看书，但为什么小云越来越唠叨了，他一边走，一边不得其解。

　　所以，第二年宋承枫送了江郁云什么生日礼物呢？

　　这是桑植醒来后，开始好奇的事。

　　最近他习惯了梦里的江郁云，醒来后的回味就像看了一场他和宋承枫出演的电影。

　　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梦见，也不能点播。

　　梦里的江郁云，似乎成了生活里的调味品。

　　除了对方浩然的关心，在莫比乌斯号上的工作就是桑植目前生活的全部，在梦里出现的每一个年纪的江郁云，都是不错的调味品。

　　甚至晚上入睡前，桑植听着音乐，会开始期待，也许今天，可以看到自然卷的江郁云，直发的他，在宋承枫面前总是有一股极力掩饰却挥之不去的郁色，他笑的时候，好像也不是真的开心。

　　这只是桑植的直觉，他不能真正确定。

　　由于经常在宋承枫的记忆里见到江郁云，桑植会回复偶尔收到的，江郁云发来的讯息。

　　比如江郁云问他，陈老师为什么放弃身体冷冻？

　　方浩然最后一次更新帖子，说明了复核结果，以及陈老师不进入冷冻仓的决定，感谢了大家的关心。他发了一张照片，陈老师回到他的故乡，坐在轮椅上，在童年嬉戏过的树下，阳光透过树影洒在他身上，他笑得很开心。

　　他脸上有皱纹的沟壑，那是他拥有过的时间，而现在，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

　　看着江郁云发过来的那么多个问号，桑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几小时后，地球上的江郁云终于收到一条讯息，桑植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好吧，总比一个句号来得好一点，江郁云把通讯器扔到副驾，苦笑着想。

　　无人驾驶的汽车驶向江从望的别墅，下周是江郁云的生日，江从望让他回家一趟，下了班，江郁云在食堂吃了饭，才坐车过去。

　　汽车驶进自动打开的大门，泊进车库，江郁云下车，站在车库外犹豫两秒，瞥了眼四周的射线传感器和摄像头，走进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江从望在那里。

　　五年前，江从望斥巨资在城郊建了这座别墅，防射线材料使用在别墅的每一面墙，让它成为一座巨大的掩体。

　　因为防射线材料不能使用在有窗户的房间，这里所有的房间都不透光，白天夜晚全靠灯光照明，两层的地下室更是带给江从望安全感，成为他主要办公和生活的地方。

　　别墅五公里范围内安装了全套高精度射线预警系统，一整排屏幕就在地下室一层。

　　江从望早从摄像头里看到了江郁云，在楼梯尽头等他，看到人后问：“吃饭了吗？”

　　江郁云说：“吃过了。”

　　江从望点头，带他到休息室坐下。

　　吴妈端上点心和茶，摆盘很精致，江郁云拿了一块拿破仑慢慢地吃，太甜了，他不喜欢。

　　江从望不吃，他拿过摆在桌上的一个很大的盒子，递给江郁云。

　　一进门，江郁云就看到了这个盒子，猜是生日礼物。

　　接过盒子，江郁云说：“生日那天我就不回来了。”

　　江从望说知道了。

　　打开盒子一看，是一件防射线服，和在桑植办公室见过的一样，江郁云问：“防射线服也转民用了？”

　　江从望轻描淡写道：“没有，我买了两件，你带着，以防万一。”

　　防护服的肩章上有四位数编号，1538，江郁云明白了它的来路绝不光明正大，江从望不知使了怎样的手段，或许是金钱的力量，他说：“我不要。”

　　“别傻。”忍住不快，江从望耐着性子说，“外面很危险，你乖一点，让爸爸放心。”

　　他看着江郁云，见他把那块拿破仑拿在手里又不吃，说：“不想吃就放下，过几天我找人把你住的地方弄一弄，加装一层防射线材料，也改一下照明方式。”江郁云现在住的公寓有一间掩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射线防护措施。

　　“不要。”江郁云才不要住没有窗户的房子。

　　“你听话，搬出去住也由你，生日不回家也随便你，爸爸都是为你好，你还想怎样。”江从望压着怒气，好言好语。

　　江郁云说：“我最近要搬家。”

　　“那更好，你想住哪里，爸爸先帮你收拾好。”

　　“说了不用。”

　　江从望站起来，他讨厌极了这些年来江郁云对他的忤逆，这间别墅里，只有江郁云敢这么对他说话，偏偏自己拿他没办法，只好说：“江郁云，你妈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教你这样和大人说话？”

　　这句话触到了江郁云的逆鳞，炸起他全身的汗毛，血液翻涌，瞪着江从望，像一只准备战斗的小狮子，狠狠地说：“你凭什么提我妈？”

　　江从望居高临下地看他，怒火砸向江郁云：“就凭我是你爸，你姓江，永远都是我儿子。”

　　气势不能输，江郁云也站起来，他没有江从望高，身材也更单薄，却还是迎着怒火，睁圆了眼，毫无畏惧：“那我，宁愿，没有我，宁愿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我，你满意了吗？”

　　看着江郁云肖似他母亲的一张脸，江从望心里某个地方似有触动，他收起上位者的威势，叹了口气：“小云，怎么又闹成这样，爸爸是为你好。”

　　江郁云也觉得没有意思，梗着脖子，站在原地。

　　整个房间灯火通明，暖色调的灯光打在江郁云身上，他却觉得很冷，想要宋承枫像从前那样轻轻拍着自己的背，告诉自己：“小云，不要怕。”

　　可是已经没有宋承枫了。

　　江郁云整个人被沮丧席卷，看着没事人一样坐回去喝茶的江从望，也坐回沙发，端起自己那杯茶一饮而尽。

　　都冷了。

　　江从望抬手，给他续上茶，仿佛刚才的争吵并不存在，他指了指桌上的防射线服，对江郁云说：“小云，走的时候记得带上，爸爸给你的生日礼物。”

　　江郁云嗯了一声，算是妥协。

　　江从望又问晚上要不要住下来，江郁云说不要，他也就不再挽留，只是说家里一直有江郁云的房间。

　　父子之间无话可聊，又待了一会儿，江郁云就说要走，江从望走出地下室，把他送到车库外面，把装着防射线服的盒子塞进后座，对江郁云说：“好好照顾自己。”

　　江郁云看着江从望身后的房子，晚上了，灯火通明的房子却透不出一丝亮光，仿佛一个黑洞，他很疑惑，住在这里的人不孤独吗？

　　他今晚第一次叫了江从望：“爸，我知道了。”顿了顿又说，“我走了。”

　　江从望摆摆手，无奈道：“走吧，走吧。”

　　回去的时候还是自动驾驶，江郁云在后视镜里看到父亲的别墅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夜色里，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家，没有这么大，只有一间掩体，可是在阳台上能看到圆圆的月亮，回家就能喊妈妈，坐一站地铁，就到了小枫哥的家。

　　“小枫哥。”江郁云又想起宋承枫，不自觉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独自回了家。

　　回家后，江郁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抓紧时间拿出VR游戏来玩，最近他的业余时间都用来玩这款游戏了，他在花园里种了好多花，却还没有加过一个好友。

　　想起今天桑植的回复，江郁云感到一阵郁闷，游戏都不吸引人了，几分钟后，他退出游戏。

　　从冰箱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薄荷酒，江郁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远远望着天上的莫比乌斯号，那一点亮光一摇一晃，江郁云想，现在给桑植发讯息，他会回复自己吗？

　　江郁云一点信心也没有，于是决定赶走脑海里的桑植，那个人转身，只剩一个高大的背影，笔直的背影越来越远，严肃的脸终于是看不见了。

　　江郁云回忆，桑植上校是会笑的吗？想来想去，只想起一个逆着光的模糊笑容。

　　一点都不好看。

　　他晕晕乎乎地想，桑植上校是永恒的黑色，发生改变的只是那黑色的深浅，不像自己，一会是蓝色，一会是绿色，现在是灰色的。

　　灰色的江郁云睡着了，就变成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