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判官有点偏心》定谳

3、濯尘节

　　池清絮醒来时，屋中烛火明灭，她凝眸，将那烛光的影子辨清。

　　这九州分为几股不同的势力，天宫地界，地界有凡人，有道士，有妖怪。那上古神兽本同诸神宿于天宫，在饕餮一役后，上古神兽尽数神陨，神明一族亦损失惨重，但人间民不聊生，为保苍生，余下众神各掌一界，稳定天下。

　　自诸神神散归天休憩，将少数权柄投入这人间，才有了如今这势态。

　　天宫的装饰同地界不同，地界多用红烛，这天宫好用白烛，烛蜡烧的也更久，上面勾着一道道金边。

　　她试着动了动身，身上似有仙法痕迹，沉睡数日，竟也不觉得疲累。

　　她起身片刻，神识仍是恍惚，却见有人外边进来。素白衣袍勾勒了银边，淡出的光泽如月华，发上银饰勾勒金边，彰显着对方身份之尊贵。

　　似乎以前她便不爱佩戴首饰，觉得此物累赘麻烦，如今一看也同往日那般。判官大人凤眼微勾，睨着她，面色不虞。

　　“你倒是终于肯醒了。”

　　她这一段时日俱是无知无觉，先前醒来，见周遭一片黑暗，不见一丝光彩。手脚又被粗重铁链束缚着，如今恐是被她接了出来。

　　“我睡了几日？”

　　池清絮的声音还哑的厉害，言语间不经意就抚住喉咙，强忍不适。

　　洛楚宜便伸手用念力斟了杯茶水来，放至她掌间。

　　“如今已是三月十七。”

　　池清絮神色微动，拿了茶杯抿了一口，不知正思虑些什么。

　　洛楚宜见她精神好些，便走上前，扯过对方的手探了脉搏。

　　“你体内这妖兽之力，从何而来？”

　　这脉搏时强时弱，几股不同的力量在其中厮杀，才得以让池清絮维持这如今的凡人之身，也不知是好是坏。

　　洛楚宜这才正眼瞧她，见她仍是淡然，眸光熠熠，只是相比那时瘦了很多，原本身上那一件道士袍早在二人缠斗之时损坏，现时穿着这天宫的士官服，更显单薄。

　　她心中仍是意恼，并不愿再多探究，就见对方摇头，倒是诚恳。

　　“我不知道，那段时日我常是浑浑噩噩，有人喂我吃食，我便必须得咽下去，我若不从，他们总有手段。妖兽之血太过霸道，我的身子架不住，苦痛至极。”

　　“大致是晨曦历六十五年。”

　　洛楚宜闻言一愣，可她当时分明记得，这个女人刺向自己的时候，瞳孔仍是正常的颜色，气息也并无不对之处。

　　池清絮咳嗽两声，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你知道自己身上有几股力量吗？”

　　洛楚宜提起兴趣来瞥视她。

　　“你现在是天下公敌，若是这消息传出去，想杀你的人恐怕整个天宫都装不下。”

　　“所以呢……”

　　池清絮惯会骗人使手段，洛楚宜便大手一挥在她身上扣了一副镣铐，困锁在这房中，灵息与自己相连，检查几遍之后，才放心叫人进来送了些吃食。

　　“我不逼你，但你必须活着。你师父云游在外，总会回来看你，到时我再去质问她，将你从头到尾都查干净。”

　　待她走后，池清絮方才静下来打量这屋中陈设，她曾在天宫待过一段时间，不过不怎么出门，毕竟天宫严令禁止婚娶，自然也跟着杜绝爱情的诞生。

　　这个规定还是因为先前一位士官私自下凡同人类通婚，二人孕育的孩子通了神性，长大后控制不住力量，在地界为非作歹，这才惊动了天宫众人，以致东窗事发。

　　这屋内陈设倒与一年前那时别无二致，不过能看的出是被收拾过了，但总留了些痕迹，那窗棂外挂了一串风铃，这风铃工艺精巧，是当时洛楚宜手把手教她做的。

　　那时挂在屋檐下，洛楚宜总说那声音扰人，却怎么也不肯摘了去，一年过去，物是人非了，这风铃倒还留在此地。

　　池清絮垂眸盯了一会手上忽明忽暗的镣铐，试着扯动了两下，活动还算自如。便拿起桌上的碗筷缓慢的进食。

　　洛楚宜一路回了冰凌阁，坐在桌前沉思许久，桌前放着一小盘桑葚，被她挑拣着吃了两轮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妖兽之力该与神明相对，纵她这半神之躯，也探查不出其中分毫，只能像上次那般，凭借特点简单判断，却也做不得准。

　　她当时确信是狻猊，也是当初跟随神主游历之时，狻猊曾伴身侧同行过一段时间，洛楚宜习惯了对方的气息，自然就在当时认出了。

　　要说那十大妖兽，不过狻猊与赑屃是好相与的性子，其余几个不是隐世就是不好与人亲近的，可那一战，饕餮却集齐了十妖之力……

　　思路正混乱时，正巧于瑾夏进来了，一看那表情就是有事的样子。

　　“大人，凤栖山来帖。”

　　她先是站进来，停了一会动作，这才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张红帖。

　　这东西，洛楚宜倒是认得，妖怪不过凰妖，狼妖，蛇妖，狐妖，猫妖，蛟妖，鹿妖，蝶妖这几种占主要，更是盘亘地界大陆的主导者。不过她们不屑与凡人争斗，左右不过是和道士们有些摩擦。

　　妖族历史悠久，同人族一样，族内也会传承下来不少独特的习俗。洛楚宜真身为四翼皇族，与当今凰妖妖主是姑侄关系。

　　此番濯尘节，她自然是要回去的。

　　“请帖给我看看吧。”

　　她看着请帖上面的草书，整张红纸都不够她飘的。她扶额叹气，这家伙，都多大了，怎么还是小孩心性。

　　“这次濯尘节定在什么时候了？”

　　“四月初八。”

　　濯尘节，乃是凰族中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到了年纪的凰妖会聚集在一起，接受长辈的教诲，接受露水洗礼，继而跨入成年的门槛。

　　这一去恐怕得一段时间了，毕竟她现在老了，再不是从前那个跟在母亲后头跑，跟在师父身边的那个小屁孩了。

　　现在，她也是长辈了。

　　“我过段时间出发，你先让司礼阁那边准备点礼物。好好选。”

　　这段时间，池清絮就在那小阁子里养花，喝茶，下棋。两个人互不干扰，池清絮也没一个被关押的人的自觉。洛楚宜听着于瑾夏来汇报，听着听着也觉得无聊。

　　跟个木偶人似的。

　　“我出发去凰妖领地，你记得将她的行踪藏好，那些个长老都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被发现了，我可有罪受了。”

　　况且所谓世界上最公平，最接近天道的人，竟和妖兽之辈厮混在一块，传出去也不像话。

　　“大人……真不用我跟您一块去吗？”

　　凰族是母系氏族，洛楚宜的母亲乃是前凰军帅领，自她母亲离世，她的母氏一族也就跟着失势。

　　她的那些个亲戚总爱拿腔拿调地针对她，于瑾夏忠心护主，自然听不得那些污言秽语。

　　“没事，况且夭魅同我的关系人尽皆知，不会有人敢对我如何，何况我如今已是天宫判官，真惹急了，不过挥挥手的事。”

　　四月初七，洛楚宜乘着凤鸾车向着地界凰妖领地而去。

　　洛楚宜不喜排场，将车辇停在了领地之外，自己循着路步行进去。

　　凰族喜静，又因着先祖麒麟的原因，总瞧不上寻常妖族，便设下结界，将领地内的一切都隐藏起来。

　　要进去需得分出三六九等，非凰妖种群，除非有本族人的带领，不得进入上层。

　　洛楚宜隐去了两翼，收敛了自己的皇族气息，过了关口，循着集市逛了一圈，才一路向着王宫而去。

　　集市还是热闹，近年来夭魅上任接管事务，这集市上倒是多了不少生面孔，吆喝声阵阵，颇具烟火气息。她无意中瞧见一处小摊，那摊主面容已有些苍老，同儿时记忆中的那一位已有了些微的出入。

　　“你好，要一根糖葫芦。”

　　糖葫芦承载着儿时的记忆，那时母亲常带着她逛集市，母亲爱吃糖葫芦，买的时候就会给她要一根小的。然后一高一矮的身影，叼着一大一小的糖葫芦，谈笑着走回王宫的住所。

　　糖葫芦甜，洛楚宜不爱吃甜食，所以这根是给夭魅带的。

　　她一路往上，在进了王宫地界的时候，立马就有人认出了她，直接冲上去通报了。

　　洛楚宜原地等了一会，果然见一个咋咋呼呼的人从上面一路跑下来，身上还穿着象征妖主地位的红袍，喜笑颜开地冲着她就是一跳，然后当着众将士的面挂在了洛楚宜身上。

　　洛楚宜低头看了看她，这人的身量已经比她要高一些了，挂在自己身上的动作十分不雅。

　　“成何体统。”

　　洛楚宜嗔她，却也没带着怒意，只是伸手把人扒拉了下来。

　　“小姑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啊，我去接你啊。”

　　洛楚宜叹气，幸好没让她来接，否则怕是连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我去逛了一下集市，给你带了根糖葫芦。”

　　夭魅笑眯眯地接过，摆摆手让那些碍事的守卫军走开，拉着洛楚宜一路往她的小屋里走。

　　洛楚宜交代了几句，让人去结界外的大树下去搬见面礼。

　　夭魅的小屋，也就是王宫。世代凰族妖主都是节俭的人，不喜好奢靡的铺张，这屋内的陈设夭魅也没怎么大改，倒是挂了很多奇形怪状的风铃，穿堂风一吹进院中，这风铃便碰撞着直响。

　　夭魅扯着洛楚宜在桐木桌前坐下，又跑上跑下的拿了不少零嘴出来，满满当当的盛满了一整个盘子。在里面挑挑拣拣，拿了一颗她最喜欢的蜜饯出来，拿手喂给洛楚宜。

　　“这个是阿七做的，很甜，小姑你尝尝？”

　　洛楚宜就这她的姿势将蜜饯放进口中，一边嚼一边问。

　　“阿七？她现在还在宫中吗？”

　　阿七是洛楚宜生母的副官，自生母亡故，阿七便辞去了军中官职，退至王宫内做夭魅的贴身侍女。洛楚宜的记忆虽是淡泊，但也隐约记得阿七是个心灵手巧的温婉女人。

　　“嗯，她今日受命出宫采买了，得到傍晚才回来，你想见她吗？”

　　洛楚宜的眼神暗了暗，低头想了一会，才说。

　　“嗯，不过我要先去祭拜一下母亲。”

　　洛楚宜的生母是在对抗上古妖兽的大战中牺牲的，被全族奉为英雄，葬在圣陵，每日受万人敬仰。

　　洛楚宜打小就亲近生母，如今谈及往事，略感伤怀。

　　那一战实在付出太多，天地都将近崩毁，民间险些不存，也让一些胆小怕事的妖族再也不敢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