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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不消逝的焰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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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消逝的焰火》
文/周至川
2024.11.11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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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烟第一次遇见陈澈是在一条小巷子里,那时候她刚上高三不久,每天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那天晚上放学,姜烟独自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每天必经的巷子口时,姜烟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声“我去”和类似于“爆炸”的声音。
那声“我去”发生在爆炸声后,接着还伴随着一小声“嘶”声,应该是有人吃痛了。
姜烟被这段划破夜空宁静的声音给吓到了,她下意识的停在了巷子口,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男生。那男生的个子很高,整个人低着头在看着自己的左手。逆光的光晕中,姜烟看清了那位男生的样子。
陈澈?
短暂的一个夜晚,姜烟又被吓了一跳。
她打算撒腿就跑。
不迟疑一秒。
陈澈在她的印象中不是个“好学生”,他喜欢逃课、上课睡觉,还经常被教导主任抓到主席台上做检讨。
在她的认知里,她要离这种人远一点,最好不要产生什么交集为好。她是个守规矩的孩子。可偏偏这么一个她不想产生交集的人,还和她是同班同学。
姜烟转过身,准备离开小巷口。只是还没走出去一步,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那位她不想产生交集的人的声音。
“喂。”
姜烟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叫你呢。”
陈澈说完开始走向姜烟。
“带了创口贴没有?”
听完这句话,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她自己带了创口贴。
她不想说谎,她也不会说谎,可她又不想和他说话。
于是,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好像在等待着时间把陈澈的耐心给消磨掉之后,她就能自然而然的离开这个地方。
没想到,陈澈的耐心不但没有消耗没,他甚至还绕到了姜烟的面前,低下头去看她的表情。
姜烟想要快点抽身离开这里,再继续下去,她就要和他产生交谈甚至交集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迅速的从包里拿出了一块创可贴。
陈澈接过创可贴,“谢了。”
姜烟点了点头。
她正要离开,还没迈出步子,陈澈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那时陈澈站在她的身后,边贴着创口贴,边用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谢谢你的创口贴,下次请你看烟火。”
“不用了。”
姜烟说完那三个字就低着头背着书包离开了。
那句“谢谢”的心意她收下了。但看烟火这件事,她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拒绝反应。
她讨厌烟花,讨厌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
方才她注意到了掉落在地上的烟花残留物,她也看见了陈澈手上的血迹和伤口。姜烟在想,他那个伤口说不定就是那些烟花给弄的。那他竟然还想着放烟花玩,真是个不怕疼的人。
离开小巷口还没有多远,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剩下的路程里,姜烟打算听会英语听力。刚带上耳机,还没开始播放,她的耳朵里就听见了一声烟花绽放的声音。
那声音很大,离她不远。烟火在夜空绽放的光束划破了夜空的深色,姜烟抬头看向了天空中接连绽放的烟火。
趁着一个小空隙,姜烟听见了一段独立于这个秋夜之外的声音。
“喂!你看见了我给你放的烟花吗?谢谢你!”
姜烟知道,这是陈澈的声音。
*
姜烟第二次见到陈澈,是在一个傍晚落日即将结束的时候。那天没有晚自习,学校放学放得很早很早。
路过那个小巷口的时候,姜烟刻意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能不碰见陈澈最好。
陈澈几乎是隔三差五的去学校,到了教室也是在后排睡觉,所以在老师和同班同学们的眼里,他就跟不存在一样,没有人去管他。除了那位认为“每个人都能成才”的教导主任会管他。
姜烟原来也是这样的,把他当作不存在的人。可自从上次在小巷口给他创可贴的事情发生了之后,那种忽视一个人的想法开始无法占据她的脑海。
有句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姜烟刚走过巷子口,身后就传来了一段十几天前她听过的声音。
“喂。”
“姜、烟。”
姜烟停下了脚步。
“同学你是叫这个名字吧?”说完,陈澈又绕到了姜烟的面前。
姜烟点了点头。
“上次的烟花你看到了吧。”
姜烟打算不理会他,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她刚迈出步子,陈澈就跟着她走了过去。
“姜同学,我发现你很奇怪诶,上课能够很快回答出老师的问题,在我这里你就不说话了。”
姜烟又停下了脚步。
这突然的停顿,让陈澈差点没有刹得住车。
陈澈下意识的和姜烟的视线碰上,在陈澈的眼里,姜烟的眼神看上去不算太友好。
“不好意思啊。”陈澈瞬间像一条落了水的小狗一样泄了气,“我还以为你愿意和我说话,打扰了。”
“抱歉。”姜烟开口了,“我……好像对谁都是这个眼神。”
其实不是,但眼下姜烟只想到了这个理由去解释。
“我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和老赵一样,都愿意和我说话。”
老赵就是学校里那个经常管陈澈的那位教导主任。
其实姜烟想知道,为什么陈澈会下意识的认为她愿意和他说话。难道是因为那天的那个创可贴吗?
可遇到任何人受了伤,她都会给那个人一块创可贴的啊。
但她没有问出这个问题,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很简单的“快回家吧”。
“注意安全。”陈澈说。
看着姜烟离开的背影,陈澈又说了一句:“晚上我会放烟火,你记得去看!”
我不怎么喜欢看烟花。
姜烟在心里留了句。
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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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全班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隔天早上,陈澈赶在早读铃声响之前就到达了教室。科任老师也觉得奇怪,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不过,上课的老师也没多去管他,生怕他给课堂捣乱。
事实上,他没搅乱过课堂一次。所有的“生怕”,都源自于他经常上主席台检讨的刻板印象。
反差最强的是,陈澈今天开始认真听课了。特别是化学的复习课,讲到焰色试验的时候,班上竟然出现了他回答问题的声音。
化学老师就是老赵。
这是姜烟第一次在老赵脸上看见对陈澈的欣慰的笑。
姜烟甚至觉得,老赵是不是在想陈澈这孩子终于开窍了。
每次周五放学,姜烟几乎都是走得最晚的那个。今天也不例外,她照常在学校写完了一大半的作业。
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的时候,姜烟才留意到陈澈正带着耳机坐在后面边听歌边看书。
姜烟注意到,陈澈手里拿的书还是那本八月长安的《这么多年》。
他也会看这种类型的书?
姜烟还没看完,但由于借书时长的原因,她前天才把这本书还给学校的图书馆。
她昨天本来还想再去借一下这本书把它继续看完,结果被告知已经借出去了。还偏偏是她没看完的第三册。
这么看来,第三册是落入到了陈澈的手里。
陈澈看书的时候不算太全神贯注,不然,他也不会在姜烟起身的第一下里就把书给放下,跟着她的节奏一起收书包。
准备出教室门的时候,姜烟以为陈澈会跑上来找她。可她偏偏预料错了,陈澈根本没有和她走同一个楼梯下楼。
直到出了校门,两人才再次撞上。两人还很默契的转向了同一边,甚至是并排走的。
“姜烟同学你也走这条路吗?”
“明知故问?”
“我只是确定一下。”
“哦。”
“今天上化学课,我看你一直看着老赵,你是不是对焰色试验挺感兴趣的?”
听完这句话,姜烟转过头看向陈澈。其实她当时对焰色试验的感兴趣程度倒还好,她当时主要是觉得赵老师的神色很不一样而已。
不过现在被陈澈这么一问,她回想起了今天上课的视频,那颜色确实是好看。要说喜欢,也是可以的。
“还行。”
“我家里有材料,你想不想看真正的焰色试验?”
“可以吗?”姜烟突然来了兴趣,她没做过这个试验,倒是想亲手试试。
“那等会你在我们家院子外面等我,我把材料拿出来。”
她以为陈澈会让她去他家做实验,所以在说完那句“可以吗”,她想到这点之后,连忙就想好了婉拒的说辞——天色太晚,下次再说。
结果陈澈的话没让她把那句婉拒之词给说出来。
这么一想,这倒也是个有分寸的人。
“不好意思啊,刚刚和你说话我没把耳机取下来,和你聊天,忘记了。”
“在听歌?”
陈澈点点头,“要不要猜猜我在听什么?”
“周杰伦?”
好像十七八岁的男生都挺喜欢听他的歌的。
“你喜欢听他的歌?”
“我只是在猜你是不是喜欢听他的歌。”
“不是。”陈澈说着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半耳机,“你要不要听听?”
反正当下回家的路上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姜烟索性接过了陈澈递过来的耳机。
这是首她没听过的歌。
这类风格她都没接触过。
听陈澈介绍说,这首歌是CUERLIN的《暴风雨》。
还挺好听的。
在她的印象中,像陈澈这种风格的男生,应该会很追周杰伦的歌。
但陈澈让她感觉到了意外。
让她对他感到意外的,不只是听歌风格这个小点,当然还有他看的书。除此之外,他说要带她做化学实验。
从今天开始,姜烟开始觉得陈澈变得不一样起来。
也许他从前从根本上就不是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小混混或者是不学无术的不羁少年。
别人不了解他。
当然,她也不了解他。
但她开始愿意停留,停留住自己的思绪去听他说话。
耳机里的音乐戛然而止。
蓝牙超出了连接的距离。
等到那首CUERLIN的《暴风雨》再次在耳边出现的时候,陈澈带着试验材料从家里走了出来。
少年的身后就是晚霞,逆光的光晕中,姜烟好像又看到了那晚路灯下的他。
但他现在是笑着的。
是在迎着长宜并不怎么凉爽的秋风笑着的。
*
“要不我们等天色稍暗的时候再做实验?”姜烟接过陈澈手里的实验材料说。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时的那个小巷子的平地吗?”
“当然。”姜烟说,“我在那给了你一块创可贴。”
“要不我们就去那?”陈澈说,“那一块平地有监控,且还是水泥地,比较安全。”
“行。”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温度慢慢降了下来。落日结束后,深蓝色渐渐笼罩了整个世界。路灯慢慢亮了起来,但因为年久失修,所以不太亮,很昏暗。
“你自便。”陈澈拿来了两个小板凳,给姜烟递了一个过去,“这块是我家的烟花试验地,自家领域,不用顾忌太多。”
姜烟点了点头,“你家是做烟花的?”
陈澈正在分配着试验材料,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他的手都有点隐隐发酸,现在分配试验材料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一点些许酸疼感。
他点了点头回答说:“嗯。从我外婆那一代开始就开始做传统烟花了,一直传到了我这一代。不过我妈不在这里做传统烟花了,她好早就离开了这里,去做生产线烟花去了。”
陈澈分好了手中的试验材料,继续说,“不过我可和她不一样,我还是喜欢做传统烟花。我外婆的东西,总要有人传承,你说是吧。”
姜烟“嗯”了一句,从现在开始她才真正的明白,陈澈并不是像别人以为的那样不学无术混日子。
他也有自己追求的东西。
“我的追求就是,靠我自己的双手做出世界上最美的烟花,然后送给我最想送给的人。”说完,陈澈就看向了身边的姜烟。
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的姜烟有点手足无措,正当她还在想怎么回话的时候,陈澈又给她抛了个问题。
“那你呢,你的想追求什么?”
“我……”姜烟说,“去外面看看,走出这里,靠我的知识。”
这是姜烟心里最单纯的想法。
好像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有什么能够追求的了。也许是高考局限了自己,让她的思绪不能够很好的发散。
所以她在想,走出去,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找到自己想追求什么的答案。
天色已经完全向晚。
空荡的院子里,酒精灯的蓝色光线出现在了两人视线的中间。风吹过火苗的时候,那火苗还在随着风颤动。陈澈把手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护住那个火苗。
接着,姜烟学着陈澈手的形状,也放了过去,试图护住秋风中的火苗。
姜烟顺着视线向火苗看过去,她注意到了陈澈的手,他手上上次被鞭炮炸伤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好。
伤口只是刚刚愈合。
“小心。”陈澈说,“你把手拿开,小心一会被烫伤。”
“你不怕被烫伤吗?”
“烫得多了,也就不怕了。”陈澈说,“这是做烟花的常有的事,习惯了。”
听完,姜烟把手从火苗前撤开,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沓创可贴,给陈澈递了过去。
借着微弱的光,陈澈看清了姜烟递过来的东西是什么,他笑着说:“怎么?突然递给我这么多创可贴?”
“怕你以后万一会用上。”姜烟说完就把创可贴放在了陈澈的旁边,“你最好还是不用上为好。”
“那我就收下了。”
试验开始了。
陈澈先放的是钠元素,原本的蓝色焰火开始变成了黄色。
“好看吗?”
“还行。”
“一会还有更好看的。”
“下一个你想看什么焰色?”
“放钾吧。”
姜烟的话音刚落,陈澈就给她递过去了一块蓝色钴玻璃。钾的紫色,要在蓝色钴玻璃的辅助下才能够看见。
“这个更好看!”姜烟惊喜地说。
陈澈见到姜烟的反应,笑了一下,“接下来带你看极光一样的焰色。”
钡的焰色是黄绿色的,只不过钡有毒,陈澈一直没让姜烟碰这个元素。更像极光的是铜,铜燃烧后的焰色,是姜烟最喜欢的颜色。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被眼前的焰色给吸引住了。
没有人规定人应该活成什么样,世界上的色彩这么多,那么一个人的活法也必然是有无限种样式的。陈澈就是个例子,他可以是平常的酒精蓝,也可以是铜和火焰结合后散发出的极光绿。他可以沙漠中的绿洲,也可以是阔海中的灯塔。
“你也喜欢看八月长安的书吗?”
收拾实验材料的时候,姜烟突然对陈澈说出这么一句话。
“刚开始喜欢看。”陈澈很自然地回答说,“主要是看你也借了这本书,我就想了解一下,成绩好的学生平时都在看什么书。结果我发现有点没看懂剧情,可能是我太久不读书的问题。”
听到这,姜烟笑了一下,说:“那是第三册,最后一本,你没看前两本,怎么看得懂第三册。笨蛋。”
姜烟的话音刚落,陈澈就尴尬的笑了笑。
“今晚的焰色很好看,谢谢你,陈澈同学。”
“谢谢你给我的创口贴。”陈澈将那一大沓创口贴放入到口袋里,“那我们……明天见?”
“嗯。”
月亮不再若影若现,照亮了昏暗灯光下的路。
陈澈问:“有人在家吗?”
姜烟说:“以前有。”
陈澈问:“一个人住?”
姜烟说:“以前不是。”
陈澈说:“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
从那天过后,陈澈到校上课的概率变为了百分之百。每天早上,陈澈因旷课而被教导主任抓着去主席台上演讲的固定节目也告了一段落。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班级开始调换座位。在老赵的建议下,陈澈被班主任调到了前排。换座位时,让陈澈感觉到巧得是,班主任把他和姜烟安排在了一起。
这个座位姜烟并不感到奇怪,毕竟还没换座位的时候,班主任就来找过她,问她愿不愿意和陈澈做同桌。班主任看姜烟比较安静,想让她带着陈澈一起学习。
两人的座位也不算太前面,靠窗那一组的第三排。姜烟坐在里面,陈澈坐在外面。这样,陈澈上课就更不能打瞌睡了。
陈澈几乎算是从头学起,他高一高二的时候没有怎么听过课,考试除了化学这个科目外,其他科目也是应付了事。
不过这几个月他的学习动力倒是挺足的,没开过什么小差。就算是听不懂,他也会硬着头皮去听,实在听不懂了,他下课就找姜烟问问题,问到他明白了为止。
十二月中旬,学校组织了一次联考,为一月份的市统考做准备。不太好的是,陈澈还是排在班里面的倒数,但至少不是倒数第一了。
刚出成绩的那几天,姜烟看得出来陈澈心里的闷闷不乐。那天中午午休结束之后,姜烟想了个办法,她觉得陈澈不能总是这样,心情不好也是会影响听课效率的。所以,她打算救救他,救救他的心情。
仅此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那天他等她放学之后,他们开始一起上学和放学。陈澈家离学校近一点,所以每天早上,陈澈都会站在家门口固定的那棵大香樟树下等姜烟。
后来,陈澈就没站在那棵香樟树下等她了,他直接去到了姜烟家的门口等她。她记得他第一次到她家门口来等她一起上学的时候,他还特意藏了起来,把姜烟吓了一跳。
姜烟问他,为什么要等她一起上学。
他说正好顺路。
姜烟站在自己家门口又问他,现在也是顺路?
他说习惯于每天早上等她一起上学了。
姜烟不解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心里会想些什么,她只知道,陈澈在那些日子里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甚至于,她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晚上放学,两人依旧在教室里留到了最后。姜烟昨晚最后一道数学题的时候,窗外的冷风透过窗户,吹动了窗边摆放着的几朵洋桔梗。
那几朵洋桔梗还是陈澈两天前送她的,说是她写题写累了,刻意看看花放松一下精神。
望着在冬季冷风中摇晃的洋桔梗,姜烟笑了一下。她随后看向了那个送她洋桔梗的同桌。
送洋桔梗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拿着单词本,那个单词本是他们成为同桌的第二天,姜烟给他带过来的,说是送他的同桌礼物。上面的名字,还是姜烟给他写上去的。
教室的灯下,陈澈像是睡死了一样,没动一点。顺着光线撒到他的脸上看过去,姜烟第一次发现,陈澈的睫毛竟然是那么的长。
她故意让自己轻轻的咳嗽了一下,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去收拾桌上的书本。
但这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声倒是让陈澈醒了。陈澈顶着朦胧的睡眼看向了一旁假装很忙的姜烟,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臂说:“写完了?走吧,回家。”
两人走出学校的时候,小路上已经没人了,安静得很。冬季的凛冽之感一下子钻到了两人的中间,让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姜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耳机,给陈澈递了过去。
看见耳机的陈澈心里感到了一阵意外,他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接过了耳机,看向了姜烟。
“戴上。”姜烟说。
陈澈乖乖照做。
随后,熟悉的旋律在两人的耳机里响起,是CUERLIN的《暴风雨》。
在旋律响起的那个瞬间,冷冽的冬风瞬间消失在了两人的周围。
“我看书上说,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听会喜欢的歌心情能好点。”姜烟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敢看想陈澈,这在她心里看来,已经逾矩了,她从来都没隔一个男生这么近过,还对他说这些话,“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这首歌,但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回家的时候,你给我放的歌。”
姜烟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些什么,她开始加快了脚步。
听到这些话的陈澈却慢下了脚步。
姜烟的突然加速让他们俩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陈澈立即追了上去。
再不追上去,蓝牙就要断开连接了。
他可不想让这讯号和频率消逝在无尽的冬夜中。
“我现在心情挺好。”陈澈说,“因为你。”
“哦。”
陈澈笑了一下,很明显。
姜烟也笑了,不过她是躲在围巾里笑的。
她知道他笑了,但他不知道她笑了。
陈澈说:“听说今年冬天会下雪,你期待今年的初雪吗?”
姜烟说:“要是说不的话,我想是违心的。很明显,我在等。”
陈澈嗯了一句,说:“我也在等。”
等风。
等初雪降临。
只是没过多久,风就来了。
陈澈说:“你头发乱了。”
姜烟看向陈澈说:“你也是。”
他们还在等着初雪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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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来临的时候,全市统考也不远了。周天返校,学校照例举行了周考。一天考完了四科,教室里的同学几乎各个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那时他们的座位又被调到了后排,但陈澈已经没有上课打瞌睡。最后一科生物周考的时候,陈澈实在是熬不住了。他放下了笔,留下了一张只写了一半的试卷,就走出了教室。
他想要出去走走,让自己喘口气。
走廊上很黑,外面的风依旧很大,吹得让人只想缩在一团。昏暗的灯光在走廊上若影若现,陈澈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眼挂在自己头顶上的那盏灯。
如果不是那个突然之中的抬头,陈澈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冬夜夜空中的变化。
他等到了。
初雪降临了。
他确认了一遍自己的视线,随即,他开始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迅速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还没跑到教室后门,只听见传来了一声“滴”声,眼前走廊上的光顿时消失,整个学校变成了黑色。
停电了。
“停电了!”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学生朝外面喊了一句。
陈澈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往教室后面跑去,他推开了教室的后门。教室里开始乱了起来,学生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笔,朝窗户那走去,趴在了窗台上看着外面。
不知道是刚刚推门太用劲了还是怎么,陈澈感觉到一阵手酸,那种酸痛感从他的小臂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肩膀吗,甚至是背后。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只想找到姜烟。
因为他有个大胆的决定。
只是他转了一圈,都没在趴在窗台前的人群中看见姜烟的影子。
他下意识的打算到教室外面去找她,说不定方才他不在教室的时候,她也出去了。
“陈澈。”
刚走到教室的后门口,陈澈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自己的身后传来。陈澈转身,看见姜烟正站在他的身后。有同学带了手机,开了闪光灯。姜烟站的地方,刚好背对着那束白色的、刺眼的光。
陈澈微微笑了一下,他放下了手上推门的动作,朝姜烟走了过去。
他没有犹豫一秒,很自然地带着姜烟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趁着现在的黑夜。
“陈澈。”姜烟被陈澈牵着往前走,走廊上没什么人,现在也还没有放学,她小声说,“还在上课。”
陈澈走在她的前面,带着她义无反顾的往前走,他回头看了她一样,笑了一下说:“初雪来了,我们去看雪。”
“现在?”
“嗯。”陈澈说,“地方我都找好了。”
“你是说,出学校去看雪?”
“嗯。”陈澈说,“我带你翻墙出去。”
外面的雪开始变大起来,地上还没有什么积雪,还算不滑。
两人下了教学楼之后,渐渐跑了起来。姜烟打算不拒绝陈澈的邀请,她甚至还有点享受现在的时刻,即便风很冷,很冷。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她没逃过课,一直规规矩矩。其实她一直想要找机会逃走掉一次晚自习,让自己不那么守规矩一次,她想感受一次不守规矩的感觉。
那个墙是陈澈经常翻的地方,他先帮姜烟翻了过去,自己再按照以前的方法过去。不知道是手酸使不上劲还是太久没翻墙的缘故,陈澈觉得自己今天翻墙的时候没那么的轻松自如,有点费劲。
他从墙上跳下来了的时候,还甩了甩自己的手,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墙不高,其实姜烟一个人都能翻出去。
姜烟的心跳得很猛烈,那段频率出现在初雪的冬夜中,让人难以将注意力集中在雪上。
姜烟走在路上,刚想开口和陈澈说话,就被陈澈拉到一旁的公交站牌后躲起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姜烟疑惑地看了一眼陈澈,之间陈澈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
“老赵。”陈澈用气声说。
大约过了一分钟,陈澈趴到公交站牌边,他往外偷偷看了一眼,雪夜中只剩下了老赵的背影。
他立刻就牵着姜烟离开了那里。
姜烟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
*
陈澈带着姜烟去到了他家的房顶。
房顶是陈澈做烟花实验的地方,姜烟上次白天来的时候,看得见这里的地上有些许试验后留下的痕迹。
“我们等到今年的初雪了。”
“嗯。”姜烟说,“上次看雪,还是和我外婆一起。只不过,这老太太今年不在了。”
陈澈的心里涌上了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觉得她心里应该很难过很难过。
“你等等。”
陈澈说完就转身走向了楼顶的工作室。
没过几秒,在姜烟的眼里,陈澈就拿着几束“仙女棒”走了出来。
陈澈想让她开心一点,不要去想不开心的事情。
他给姜烟递了几个仙女棒过去。
姜烟接过仙女棒,把它们拿在手上看了很久很久。
陈澈也没说话,因为他的背部在这时泛上了一阵不合时宜的酸痛感。
“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放这个烟花。”姜烟说,“我记得我第一次放这个烟花,也是在一个下了雪的夜晚。那时候老太太在烟花的光中笑的很开心。”
“老太太走后,我开始不喜欢烟花起来。我觉得烟花是转瞬即逝的,我留不住它。我没有外婆了,她的生命殆尽了。”
就像一个已经燃烧完的烟花一样。
“所以,外婆过世不久的那段日子里我讨厌烟花,它会让我想起她。”
“对不起。”听完姜烟的话之后,陈澈低下了头,“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你不喜欢烟花,我第一次在小巷里见到你的时候,就不放烟花了。对不起。”
“不怪你,没事的。”
陈澈那次给姜烟放烟花的时候,姜烟的外婆已经走了有段时日了。平淡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让姜烟变成了一个心里难以起波澜的人。
但陈澈那晚突如其来的烟花,给她的人生轨迹里炸出了一条缝隙,让她从一阵过分平静中抽出身来,给她世界的湖泊表面,带来了些许涟漪。
“我现在不讨厌烟花了。”姜烟看向陈澈说,“它能让我想起那些值得回忆的人和瞬间,让我看见不一样的焰色。”
“其实我们很像,我外婆在我高一的时候就走了,我一个人住很长时间了。”
“你不想她吗?”
“想啊。”陈澈说,“我当然想她。我是她带大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的记忆里几乎只有她这个弯着腰和背的老太太的身影。”
“我们确实很像。”
姜烟的这句话,源自心底里的感叹。很小开始,她的父母亲就到外面创业去了,只留下了她和她外婆在这里。外婆一个人把她拉扯大,送她上学放学、为她洗衣做饭、带她走遍了周围的角角落落。
当外婆与世间长辞,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精神依靠和支柱便断了。父母为外婆收拾完后事又匆匆离去,说是干活离不开他们。他们没有要带女儿走的意思,他们让她在这里好好读书,考上了好大学再去找他们。
河流归于平静,夜空坠落在漆黑。
但是再平静的河流总会迎来属于它的涟漪,再漆黑的夜空也会迎来独属于它的那束永不消逝的焰火。
在姜烟的世界里,那个带来涟漪的人和焰火是突然闯入的。
“我爸死了,因为肺病,死在了生产线上。我妈不管我,我外婆一手把我带大。他们都不负责任,我爸他凭什么丢下我们不管自己先走了,我妈凭什么不回来。我明白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做得跟把我抛弃了一样。”
我是这个世界上的弃子吗?
其实对于陈澈而言,外婆也是他的精神支柱。外婆走后,唯一的依靠不见了,他做什么都提不上劲,除了做烟花。
“我爸是死在烟花生产线上的,因为常年接触有害物质。所以我妈这几年一直想研究出新东西,尽量让有害物质从烟花成分中消失。”
陈澈从来没有和其他人提过这些,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说他们家的这些事。话音落下的时候,那个关于世界弃子的问题,他好像突然间有了答案。
他也许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弃子。
因为,至少在此刻,姜烟是愿意听他说话的。
“放烟火。”姜烟把手中的仙女棒凑到了陈澈的面前,“小时候我外婆给我放烟花的时候,我心情就会变好。”
陈澈红着鼻子看向了姜烟,眼里收着泪水。
“咔嗒”一声,火苗出现在下着初雪的黑夜。火光靠近着阴线,慢慢靠近焰火。
“兹拉”,手中的仙女棒在两人的面前绽开。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火光,在这个下着大雪的季节。姜烟把烟花举到夜空下,视线中,烟花似乎是和星星平行着。
离去的人会化作星星,化作成一颗永不消逝的、永不坠落的星星。
姜烟以前觉得,烟花转瞬即逝,不能被冠以永恒之名。但她留意着烟花绽放的分分秒秒的瞬间,她又在里面窥见了永恒。如果记忆能够在此刻停留,能够让人不去忘却,那便是拥有了永不消逝的意义。
那晚的雪下得不小,那夜燃烧的烟花,闯入到了两人的频率,将两人的轨迹慢慢拉近,让他们的频率一步步靠近着、靠近着。
*
再开学的时候,离高考已经不远了。百日誓师过后的每一天就像是按下了加速键,一分一秒都不为人停留。
陈澈的成绩依旧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高中成绩就是如此,无法短时间赶上来。他知道自己今年考不上大学,但他每天依旧在姜烟面前展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
从姜烟在学校的排名来看,她应该能够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学一个不错的理科类专业。
为此,姜烟被学校看作是重点保护对象。如果不是陈澈为姜烟打水买饭和积极问姜烟问题的好态度等这些事情被老师看在眼里,估计陈澈早就被调开了。
高考前三天,学校给学生们放了假,说是回去好好休息,调整一下,为高考做最后的准备。
那天晚上,姜烟坐在窗前看书。窗外的蝉鸣声很吵,风也很燥,挨家挨户都开了空调。
也许是电路老化的原因,不太好的是停电了。
姜烟的眼前顿时变得一片漆黑,所有的字里行间立即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正当她起身准备去找个手电筒的时候,一阵兹拉声伴随着一束光出现在了她的窗前。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是陈澈。
于是,她立即放下了手上的书,跑到了门外的院子里。
“你怎么来了?”姜烟站在陈澈面前的时候,陈澈手中的烟花刚好结束。
“我不能来?”陈澈说,“我来看看你,顺便帮你照照光。”
“用烟花?”
“算是。”陈澈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小瓶子里装满了萤火虫,“给你来送灯。”
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在姜烟的眼前飞舞。
她的余光看见陈澈手中还有烟花,于是她说:“剩下的那几支烟花,我们一起放完吧。”
陈澈把烟花递给了姜烟,“给你拿,我手酸。”
“想让我放就直说。”
姜烟高兴的接过了陈澈手里的烟花。
……
高考结束那天,陈澈送了姜烟一大束洋桔梗。那天晚上的毕业典礼,陈澈为学校设计出了一场烟花的盛宴。
在这个夏天,那个曾经埋藏在心底的那个问题,突然间就有了答案。他知道,自己要设计出最好看的一款烟花,送给姜烟。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姜烟考上了南京的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姜烟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陈澈。
“我想先去南京看看,去梧桐大道、去音乐台、去那些我没去过的地方。”
陈澈笑着点了点头,“走吧,姜烟。去你想去的地方。”
“你不和我一起吗?”姜烟用着一副激动的、怀着期待的语气看向陈澈说。
陈澈脸上堆着笑,眼里故意收着泪水,“我走不了了,你去替我看看就好。”
“我等你啊陈澈,就一年。这一年你好好读书,我在南京等你啊。”
陈澈不再回答那些和拒绝有关的词语,他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尽管他知道,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姜烟走的那天,特意把票定在了晚上。她在等,等陈澈跑到她家来找她,跟她说我跟你一起去南京。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他。
一整天都没有。
临走前,她不死心地跑去了陈澈家。
她在那里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时间不会为谁停留,该走了,她还要去赶车。
她在陈澈家留下了一句“陈澈我走了,明年再来找你”后,便转身离开。
陈澈忙完一切从外面回来,他直奔姜烟家。但他无论如何敲姜烟家的门,都没有人应答。透过玻璃窗户往里面看,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应该是走了。
陈澈拖着步子准备离开姜烟家的院子。
他开始悔恨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准备的快点。
他在准备着烟花,准备在姜烟走之前,再让她看一场最绚烂的烟花。然而事实是,莫名的手酸是不是泛上他的神经,让他的动作变慢了些许。
他没有赶上与她的告别。
望着门外那条他们走过无数次的放学上学的小路,陈澈笑了,这一次,他没有控制住他的泪水。
路上经过了一个老人,老人看见陈澈站在姜烟家门口流泪,于是说:“小伙子,女朋友跑了?刚走,现在跑过去还追得上。”
女朋友?
他于她而言唯一的身份就是朋友。
但老人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她也许还未走远。
于是,他收起眼泪转身就跑。跑向了那个他准备烟花的地方。
落日结束了,世界被深蓝色笼罩。
没过多久,天边绽放出了一束盛大的烟花。
接着又是一束。
再一束。
划破了夏夜的静谧。
陈澈站在屋顶,找寻着路上身影,他希望他能够看见她。
然而并没有。
不远处,姜烟停在了一棵茂盛的树下。
她回头看向了夜空中的烟花。
那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这是他放的该多好啊。
她一直站在树下,直到烟花结束。
一滴泪划过她的脸,留下了痕迹,她转身离开。
找寻不到姜烟的影子,陈澈低下了头。他漫无目的地看了眼地上的试验痕迹和小石头。然后转身背对着原先看向的小路。
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姜烟刚好从树下走出来。
那时,他没有回头。
她也是。
陈澈的步子很慢,他在往楼下走。走到楼梯的一半,他发了疯似的重新跑回到了楼顶。
他大口喘息着,喘息着,不顾身上的疼痛。
而后,他跑到了楼顶的边缘,尽可能的看向最远的地方。
他用尽自己那时最大的力气朝天边呼喊说:
“喂!你看见了我给你放的烟花吗?一路顺风——”
那是对于他们俩而言的,夏夜最后的烟火。
*
姜烟去读大学的第二年并没有回来,她被学校选去到了国外进行交换。她一直在等陈澈的电话,也一直在给陈澈打电话,可惜都是无法接通。
后来在国外忙了起来,姜烟也渐渐忘了要和他打电话的这件事。如果不是陈澈,姜烟这次也不会回来。
这次她见到陈澈了,只不过是一张黑白照片。
关于陈澈的死,姜烟感到很意外,在得知他离世消息的第一瞬间,她以为是哪家的诈骗电话给打了过来。
直到她坐车回到老家,下车后看见了葬礼的那个瞬间,她才明白,陈澈是真的回不来了。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一段独特的频率回响在人间,那姜烟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感知到和他有关的一切。
陈澈的母亲哭了一天,瘫坐在院子的门口,无神的望着院子里陈澈从前经常待的地方。
姜烟走到门边,在陈澈母亲旁蹲下。姜烟来的时候,是陈澈母亲今天为数不多的抬眼说话的时刻。姜烟听到陈澈母亲叫她之后点了点头,她顺着陈澈母亲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地方姜烟明白,那是陈澈常站的地方。高中的时候,陈澈就经常站在那个地方等她上学、等和她有关的一切。
陈澈母亲站起了身,走向了陈澈的房间。陈澈母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后,给姜烟递过去了一个深蓝色的小盒子。小盒子里装着一个很旧的单词本。单词本封面上他的名字,还是她给他写的。
“小澈给你留的,看看吧。”
姜烟拿着单词本跑到了楼顶的平台上,她翻开了那个单词本。只是刚看到第一页,她有点被陈澈惹笑了。
这家伙竟然在单词本的第一页写着“这本子仅姜烟和陈澈可以看”这句话。
她给她这个本子,明明是让他好好学习的。
一个单词本里面能有什么,姜烟翻开了第二页,
天边的风吹起来了,吹动了手中本子的一页又一页。
姜烟按住了页脚。
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陈澈的单词本里没有单词,全是关于她的一切——
“姜烟说送我这个本子记单词,我收下了,本子怎么用,我看着办。”
【2023年9月22日】
“我和她第一次说话,在巷子口。”
“我朝她大喊了一句有没有看见我给她放的烟花。”
“她不会嫌我嗓门太大了吧。”
“谢谢她的创口贴^o^”
【2023年9月29日】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
“但是她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呀?”
“要不上学去问问?”
“上学的理由有了:D”
【2023年10月13日】
“今天和她一起做了焰色试验。”
“上学的感觉真好。”
……
一字一句很多,每一个一笔一画都刻入进了姜烟的心底,那个埋藏着她多年记忆的地方。
她再也忍不住她的泪水,她把本子放在了一边。
这时,风吹过了本子,翻动着一页又一页。等姜烟擦拭完泪水时,那风已经将本子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写满了字。
也是和她有关的。
姜烟拿起本子放在面前。
那是一封信,一封陈澈的亲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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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烟:
很遗憾没能够在你十八岁那年和你告别,我不知道那场烟火你是否有看见。我不清楚我此刻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但此时的我,无比希望着未来的某一天你能够看到它,我更希望,我能够亲手将这封信送给你。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时的那个小巷口,那时,你给了我一块创可贴。其实我以前受伤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贴创可贴,但从那次之后,我每次都贴了。我也不清楚那天我为什么会找你要创可贴,可能是担心当时的气氛太尴尬了吧,想找点话说说。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不一样,和其他人相比。我没有想到,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我们,竟然会有联系。其实于我而言,能够成为你的朋友,已经是我最大的荣幸了。
我曾和你说,我想亲手设计出一款烟花,去送给我想送的人。最初,我并不知道要把这个亲手设计送给谁,直到在我十八岁那年,我找到了答案。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把烟花设计好了。烟花设计稿就在这封信的后面,你看看,你要是喜欢,我就攒钱去生产,然后放给你看。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托人找关系打听说你在国外留学做交换。我很高兴,姜烟,你真的走向了更不一样的地方了。
你电话号码换了吗?为什么我不能打通你的电话呢?
你过得怎么样?一切都还适应吗?
如果可以,我会等到你回来。等你回来之后,我亲手将我设计完的烟花放给你看。
我很幸运,能够在十七岁那年遇见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整个人生大概也不会拥有这么一段最值得回忆的日子。
谢谢你。
你的出现,让我开始期待着明天。
直到现在,我也期待着明天。
我在这里等你。
我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如果可以的话……
祝好
陈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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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烟看完纸上的内容时,那风吹得更大了。
那风吹到了顶楼的那间小工作室,将桌上的一张纸吹起。姜烟注意到了那张纸在风中摆动,她走上前去。分毫不差,那张纸随着风的轨迹,正好落入到了姜烟的手中。
姜烟低头,看着之上的一字一句。
上面写着“陈澈,骨肿瘤,晚期”这几个字。
姜烟反复看着那几个字,她开始不相信起自己的视线来。
“小舟是被烟花给炸死的,但骨肿瘤也是事实。”陈澈的母亲走到了楼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姜烟再次无法控制住自己,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流出。
他说他想告诉她一个有关于他的秘密。
这个秘密,她永远都无法知晓了。
可她还不知道的是,早在高考成绩出来前,他就知道自己患上了骨肿瘤。他当时的那句“你替我去看看”其实是他犹豫再三说出来的话。在得知自己患癌之后,陈澈加快了烟花设计的速度。他怕自己等不到烟花设计完成就离开。
然而很幸运,他的病发展的速度不是很快。烟花设计稿完成后,他开始攒钱去做烟花。他去到了家里母亲烟花公司的生产线,在那打工挣钱。他拒绝了母亲的资金援助。他说,为她做出来的烟花,要靠自己挣的每一分钱。
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的病情加速了。陈澈母亲原本不知道陈澈患骨癌的这件事,陈澈谁都没说,只是自己瞒着。他觉得不会有人听他说话,除了姜烟。
后来,陈澈在线上晕倒被送往了医院,陈澈母亲才得知了自己儿子患癌的这件事。
陈澈被母亲强行安排在医院住下了。
给姜烟写信的那天,陈澈的精神状态特别好。好到他说想去母亲的烟花厂看看。陈澈母亲说国外的某大学和国内的一家研究室共同研发了环保型材料的烟花和无烟烟花技术,最近忙,让陈澈自己去,自己则会安排人去医院接他。
陈澈去了生产线,去看曾经的工友。即便大家知道了他是老板的儿子,他还是他们有说有笑。
只是不幸的是,那天烟花厂的蓝色烟花生产线发生了事故。事发当时,只有陈澈一人在场,其他人休息喝水去了。是前一个工人的失误,导致后续出问题。
姜烟永远不会知道这些。
不管经过多年,都不会再有人提起。
但陈澈也不会知道,姜烟在国内的研究室和国外的大学一起研究出了新材料的烟花;怕出现烟花燃放事故,她还开发了自动烟花程序和预演系统。
她打算带着这些成就回来见他的,只不过,她永远见不到他了。
永远,永远。
一切和他有关的频率,早已消逝在永恒的宇宙中了。
她把那封信翻到背面,那是陈澈为她设计的烟花。
她看着那张纸笑了。
她在强忍着泪水,尽量不让水滴打湿这张纸。
陈澈的死是注定的。即便没有那场烟花事故,他依然会带着骨癌离去。
……
半年后,姜烟来看陈澈。
她站在他的墓前许久,才开口说:“我来看你了。”
“夏天又来了。”
“过得还好吗?”
“你给我设计的烟花,我做出来了。”
说完,姜烟把一个视频摆在了陈澈的照片前。那是一段全息投影,上面正在不断播放的,就是陈澈设计的烟花的样式。
“我曾说,烟花转瞬即逝,我留不住它。”
“但现在,我能说我可以把它留住了。”
“我给它取了名字。”
说完,姜烟将一张纸摆在了陈澈的墓前。
她放下了她手上的洋桔梗,然后留下了一滴泪转身离开。
那张纸的一角被风吹起,直到风越来越大,将那张纸吹到了空中。那张纸在风中未曾停留许久,顺着轨迹,落入到了第一支洋桔梗上。
那张纸上的字迹和本子上陈澈名字的字迹一样。
“永不消逝的焰火。”
有一束光曾经突然照进了她平淡无比的生活。
那束光无论经过多少年。
依然会停留在她的频率里。
永不消逝。
永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