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天一方》春栆

8、第 8 章

　　“我不是你舅母。”
　　“不是便不是吧，重点是这玉不对。”

　　云三娘干脆摆烂，“你之前也没告诉我要这样的玉，我还以为……”唉，云三娘想，亏得她还故意带着玉招摇过市，这莫识君把她抓来便是要这玉，结果人家有另一半的玉……

　　“莫楼主，玉我反正是给你了，你别再来烦我了。”
　　莫识君：“……舅母……”

　　云三娘一瞪他，“嘶——”
　　莫识君：“云三娘子啊，我不过是和你联络联络感情。”

　　莫问：“报、报——”
　　莫识君：“抱啥啊抱，滚！”
　　莫问：“青霖和、和东宁、那……那几个人来啦！”

　　莫识君挑眉：“哦？我新舅舅？”莫识君在云三娘恼羞成怒的目光中连滚带爬地走了，走的时候还叮嘱云三娘换一套衣服，白色衣服太难看了。

　　另一边青霖熟悉地带着四人躲避识文阁的看守，“这里面的看守都是傀儡，没有灵智的，避开就好。”

　　五人惊险地躲避着，来到一片走廊，空无一人，仿佛望不到尽头。
　　明辰都忍不住想：“虽然金灵楼的设计太过于俗气，但这里着实是精妙。”

　　五个人相互戒备着，以防走廊中有机关。

　　他们谨慎地向前挪动着，突然脚下，升起一片阵法，紫色的光芒大盛，众人很快被吸入阵中。
　　在意识模糊之间，他们听见了莫识君的声音，清亮通透，带有魔力：“你们将会见到你们灵魂中最恐惧的事情，尽情享受吧……”

　　洛霜清醒时，便发现自己身处高位，服饰繁杂，头脑阵痛，下首坐了很多熟悉的官家小姐，可都是一副嫔妃打扮，各个花枝招展、明争暗斗，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是皇后

　　皇后，怪不得……她的全身都被桎梏住了，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笑僵的脸。外面传来尖细的声音：“陛下驾到——”

　　洛霜不受控制地跟着屋内的所有人行礼，她看见所有人的脊梁都弯了下去，包括她自己，她像一只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意识，她被迫抬起头看见已经是皇帝的明辰，身边跟着服侍他的墨阳，明辰那样大权在握，那样志得意满，而她自己，在仰视这个男人，她的四肢和头脑都被禁锢起来，仰视这个男人。她执剑的手上带了珠翠和佛珠，她的旧茧子上有珍珠霜的香味，她向皇帝敬茶，皇帝不经意地接过，然后俯视屋内所有臣服于他的人，所有讨好他的女人……

　　洛霜气急了，她想冲上去拽住平日里娇俏蛮横的小姐们，她想把她们都轰出去，不要在这里卑躬屈膝、巧言媚上，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肚子上，要把头抬起来，她想提起剑，把剑横在明辰的脖颈上，她想让他的满足和自傲都见鬼去吧……

　　洛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角留下了一行清泪，划过她铺满脂粉的脸庞，同时，她的佛珠被她自己扯断了，丁零当啷，在地板上掉落，死一般的寂静，随后，梦境被打碎，身边人的面容都模糊不清，只有洛霜僵硬的神情。

　　她逃出来了！从恐惧里、从命运里逃出来了！

　　洛霜一脸惊恐地醒来，她们几人都躺在一件大厅的地毯上，上方坐着看戏的莫识君。洛霜的身边，除了站着抱臂、一脸不爽的青霖之外，其他人都躺在地上，陷入昏迷，像是在经历一场噩梦。

　　洛霜僵硬地爬起来，看着青霖问：“怎么回事？”
　　青霖说：“他的法术，让人陷入恐惧的梦境。雕虫小技。”

　　青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洛霜，她在想她刚刚看见的一幕，身着华丽、浑身光芒的神君，转过脸来，眉眼和云三娘如出一辙，可她的眼神里满是高贵和悲悯，青霖忍不住想要跪下，那一声未出口的“主上”被她硬生生混着血腥味咽下去，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久到她以为可以和云三娘一直生活下去。

　　晏千澄在梦中被人踩住了手，她平日里制造机关、最灵巧的手被狠狠地碾压，她浑身都痛，拼命想要看清是谁踩着她，却只看见刺眼的阳光，迎着光，那群人的面容看不清，那人说：“东宁来的废物，怪不得呢，废物太子带着一群废物来这丢人现眼。”

　　远处传来文瑛轻飘飘的声音：“呵，他们这样，被灭国也不亏。”

　　晏千澄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毒蛇吸咬，她的心空了一大块，她不知道她的父母师长在哪里，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被人羞辱，她隐约知道……

　　她隐约知道——她没有保护好东宁，没有保护好伙伴，没有做到……

　　晏千澄平日穿的斗篷被人撕碎了扔在一旁，在烈阳的炙烤下，晏千澄的喉咙都在燃烧，她的牙掉了，咳出了血，她拼命想要爬起来，可是太痛了，她跌了好几下，最后，靠着几乎废掉的双手，她抽出了袖中的小刀，朝眼前的人拼了命地此过去，带着羞辱、悲愤、决绝地冲过去，啪——
　　小刀刺入，仿佛击碎一面镜子，她从虚空中跌了出来，她泪流满面地抬头，看见了身前一脸关切的洛霜，她靠在她的怀里，被扶起来，被擦干眼泪，晏千澄暗自捏了拳，她一定、一定不会让梦里的事情发生。

　　墨阳身处一场皇室刺杀中，酒宴上，明辰被刺客刺杀，场面乱作一团，墨阳的脑中仿佛下起了暴风雪，雪里面有很多人，小时候一起训练的伙伴，经历的一场场生死之间，待他如兄弟的太子殿下，还有死亡……
　　他一次次地立誓，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殿下，会将生命献给东宁，会陪殿下出生入死，会陪将军英勇作战，会保护东宁，做一个勇士……
　　可是殿下，墨阳也会恐惧，他怕死，他一次次地在夜晚对自己洗脑，一次次练习如何挡在殿下的身前，可他还是会害怕，看见侍卫们一个个倒下，看见殿下孤立无援，他明白，他是殿下最后的防线。

　　可他害怕，他也贪婪，他想活着，他想功成名就，他想享齐人之福，他想陪着殿下走很远很远，墨阳的身躯仿佛被恐惧的线缠绕，好像接下来他就会迎接死亡——

　　墨阳想看看太子殿下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关切的、担忧的、信任的、无畏的，他相信他！他也相信自己！墨阳挥舞巨刀，砍断身上的线，宫变消失，墨阳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躺在地上，晏千澄蹲在自己面前，洛霜在站在他面前，殿下昏睡在他身边，墨阳还陪在他们身边。

　　此时的明辰仿佛迷路了，他在一片落雪的梅林里，风景凄婉肃静，风呼啸着，带来不好的预感。
　　明辰仿佛在别人的躯壳里，他不受控制地做自己不会做的动作，他看见在雪林中等待自己的女子，身披雪色斗篷，整个人冷得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在她身边还有一个身穿红衣的神仙。

　　明辰听见自己说：“你还来做什么？”声音决绝得刺骨。
　　女子迎上来，她很漂亮，却显得有些无措，和云三娘几乎一样的面容，不过她更冷，更绝望。

　　不该是这样的……明辰潜意识觉得，她应该是高傲的、自信的，不该是这样，手足无措，眼神中带着乞求的泪光，尽管她已经尽力让自己冷静，但她依然像一抹即将融化的雪。
　　明辰的身体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藏在衣袍下面的身体颤抖，不受控制地汗毛直立。他还是那么犟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好像故意要让自己痛苦一样，动也不动。

　　那女子撑着的伞已经掉落，她说：“一定要开战吗？为了我，为了孩子，为了君儿，为了流光城的所有人……”
　　她每说一句，明辰的心就被刀捅进去一下，他的头发飘扬，变得灰白，面庞上也显现出魔化的特征，像墨泼的黑点从他的右眼蔓延，像带了一只眼罩。

　　他能感受到那女子身后红衣男子的埋怨，也能感受到妻子的痛苦，他知道，那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宿命。

　　他让妻子变得恐惧，让朋友背离，让百姓担忧，让流光城生灵涂炭，就为了仇恨，为了仇恨！

　　明辰感觉他的灵魂从身体里像被凌迟，他在伤害他们，他在凌迟自己，他被困在这片梅林里，恨不得撕碎自己，他害怕看见她的乞求、她的失望，她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永远高高在上……
　　明辰身陷痛苦，他被自己困住，他凝视着她，隐藏自己的贪婪、愧疚、恐惧，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们！

　　“明辰，明辰……”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很远很远，很熟悉的声音，仿佛刚刚听过……
　　是谁呢？谁在喊我？我是谁？云……三娘！

　　明辰猝然惊醒，眼睛通红，灵元不稳，看见一身素衣的云三娘在拍打他，身后是围在一起的墨阳、晏千澄、洛霜，还有青霖。

　　他想起来了，他叫明辰，是东宁太子，是人……不是魔。

　　“哟，新舅舅醒了？”莫识君的声音让明辰意识到，他现在在识文阁，他是来救三娘的，可三娘现在好端端在自己面前，他克制住自己想要触碰云三娘的手，手指攥得流出血来。
　　可他的眼睛，失而复得、转世重逢的眼神，就这样，映在云三娘的瞳孔里。云三娘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更大的阴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