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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不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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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
“如果非要有的话,可不可以在这里呆久一点。”
她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恳求和期待,梦总有醒来的一天,等她的妖力用尽了,这个她费劲心思构造的真实梦境就会如镜花水月般碎去。
她不想把他困在虚无的梦里,但只希望这样有人陪伴的时光能长一点。
人有时候是不想活的太明白的,宁愿骗一骗自己,柳余恨现在就是。
留在这里或许是个陷阱,但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
是了,柳余恨不要命。
他的喉咙上下滚动,艰涩道:“好。”
听到他肯定的回复,皎皎已经雀跃的扑上去抱住了他,像一只蝴蝶翩然落进他怀里。
柳余恨垂眸看见她闪动着喜悦的月牙眼,心里忽然浮上了些许柔软,脸上崎岖的肉痕舒缓下来,终于显现出一分活人的生气。
皎皎好开心,终于有人能陪自己了。
而且是眼前这个人。
忍不住在他胸口蹭了蹭,眸光乍亮的抬起眼,“你饿不饿?我们去摘些果子罢。”
她的每一个字,语调都是往上扬的,带有一种暖阳般的感染力,一字一句都在蛊惑着一个习惯阴雨的人去往向阳之地。
柳余恨被她牵着衣袖,亦步亦趋地在身后跟着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用上轻功。
遇到她以后,他好像一直在做一些不像柳余恨的事。
这片小溪往南走,就有好几颗野果树,东一棵西一棵的,五花八门。
最大的是一颗野苹果树,结满了绿棕色的小果子,外表斑驳,果皮糙厚。
柳余恨用上内劲,森冷的铁球一砸树身,枝头的苹果下雨一样往下坠。
“嘶!”
柳余恨听到声响侧过身,就看见她捂着被砸红的额角,慌乱的躲着苹果雨。
他那双漆黑的独眼里终于浮起几分笑意,揽住她的腰后退几步才撤出了苹果的攻击范围。
皎皎埋在他怀里闷闷说道:“你不是故意的吧?”
说完就谨慎的抬起眼观察他,眼睛湿漉漉的,额角泛着红,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我没有。”柳余恨道。
皎皎在他怀里轻轻笑出声,她当然知道柳余恨不会故意这样做。笑完了,才抬起头报备道:“那你在这里摘果子,我去摘那边的。”
柳余恨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停下,探头探脑的摘起红果子,才转过身看不出神色的继续打苹果。
这实在不是什么技术活,他打了七八个,又采了些边上能吃的野果,皎皎才跳着跑回来,手里捧着一把用叶子裹好了的杨梅。
“快尝尝我摘的果子,红的像花一样。”
柳余恨怔忪了片刻,看着腮边淡朱色的梅子,嘴角微张刚想说话,皎皎已经不由分说的将这颗漂亮的梅子塞进了他嘴里。
牙齿轻轻磕到果肉,酸汁炸开在口腔里,酸味如同针尖刺入味蕾,喉咙不自觉的紧缩一瞬。
但任凭再酸,他面上还是毫无表情。
但他活死人的样子终于在下一秒被打破,那个“别”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扼杀在了喉咙里。
皎皎大口咬了梅子,下一秒强烈的酸味翻江倒海似的泛起,她眉头紧蹙,酸的嘴角都微微颤抖起来,赶紧吐在手心。
被酸的眼里含泪,还要伸出手,磕磕绊绊焦急道:“快!快吐出来!好酸啊…”
柳余恨怔然看着嘴边细瘦嫩白的掌心,心中凝起一团漩涡,将纷乱嘈杂的心思统统席卷进去,又被她一声声的唤回来。
他身体微微轻晃,喉结滚动,把那颗酸的厉害的梅子往舌后压,压住心中呼之欲出的颤动,低声道:“不用。”
“不酸。”
牙齿嵌入果肉,忍着酸意泛起的痛感,一点点将它嚼碎、吞吃入腹,吃的干干净净。
将果核含在嘴里,感受着舌尖刀割般的酸痛确实存在着,才呼出一口气,平静下来。
皎皎震惊的看着他,犹豫半天,慢慢开口道:“这个东西真的没有毒吗?”
一口下去,酸的舌尖灼热,现在她还心有余悸。
柳余恨这样吃,真的不会有事吗?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只是还没熟。”
不知为什么,又垂眸加了一句,“挺好吃。”
人类居然喜欢吃这么奇怪的食物,难道妖和人类的舌头竟然有这么大的不同吗?
皎皎忽然有点没底气,不敢再说梅子酸,只把整包颗颗分明、流不出一点汁水的嫩红杨梅塞进他心口,“那这些都给你。”
原本空荡荡的心口猝的鼓胀起来,里面居然装满了杨梅,酸涩的、浓烈的,就这样闯进他的衣襟里。
吃一口,就再也忘不了那种刻骨的酸。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她顾盼时飘起的发丝、旋身时带起的衣棱。
直到她又捧着几颗漂亮的、橙黄色的圆果到他眼前,新奇期待地问道:“这个熟了吗?”
柳余恨狰狞可怖的脸上露出抹笑意,淡淡道:“马钱子,剧毒。”
皎皎惊慌的把手里那三两颗扔出去,还要踢两脚踢远了。
怎么都这么吓人。
她不敢再四处乱采野果了,心有余悸的抱住柳余恨的胳膊,示弱道:“我不乱摘了,我还是跟着你罢。”
要知道在梦界里死掉,可是真的会死的。
死在自己造的梦里这种事,也太丢人了吧。
柳余恨被她抱住的胳膊微僵,慢半拍的与她视线交汇。
她清润的眼里有一种纯然的依赖,全无杂质。
而柳余恨那只独眼却是深沉的、难以察觉的。
仅交汇片刻,他就撇开了视线。
“走吧。”
……
夕阳已经彻底落了,天色昏暗,两人坐在小山坡上看着一望无际的花海被拢上一层黑纱,随风轻轻晃动,美的醉人心脾。
皎皎拿起那个曾经砸过她的丑苹果,用力咬了一口,口感出乎意料的酸甜,她的眼睛一亮,将果子转了一面后递到柳余恨唇边,“好甜!”
他一顿,久久凝视着她撒了细碎银片似的眼瞳,心脏终于不受控制的迫使他低下头,轻轻咬下一口。
甜的。
他轻轻点头。
皎皎挑挑拣拣,又关切地拿起一个新的果子凑到他嘴边,“那你快吃。”
柳余恨几乎一瞬就察觉了这举动的意味,侧身避开,压下心口漫上的日复一复的哀恸,冰冷而僵硬地道:“我不饿。”
他不想被当成一个残废照顾。
皎皎察觉了他突然被激起的情绪,慢慢收回手,无措地想说点什么,但是直觉又告诉她,不能道歉。
原本称得上温馨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夜晚侵蚀着一切,当然也包括两颗心。
漆黑的天逐渐不留一丝白隙。
皎皎抱住膝盖埋首看着花海,缓声忐忑道:“你的伤是怎么……可以告诉我吗?”
柳余恨眼里泛起辛酸与黯然,他叹息一口,艰涩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往事如烟不堪提。”
他不想再提及往事,尤其是在她面前。
柳余恨闭上眼,独自消耗此刻涌上来的悲伤,极力忍耐的身体都微微颤抖。
皎皎看着他如困兽般的背影,迟疑片刻,柔软的藕臂环上他的臂膀,清甜温软的花果香将他包裹。
她的手尝试性的搭上他的脊背,沿着脊骨一下一下的轻顺。
“以后有我陪着你,你可以把痛苦分给我一半。”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你只是受伤了。”
……
她在他耳畔絮絮念念了好多好多话,他的耳朵明明没有残缺,可却像是隔着一层膜般什么也听不清了,只能感受到她的手顺过他脊背时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温热。
冰天雪地里的一块寒冰猝然间被人泼了一盆滚烫的水,被融化的冰连带着丝丝血水从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里流出来。
心脏泡在温水里,突然变得很酸软。
“为什么。”
他嘶哑的声音蓦然响起。
她不必如此的。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柳余恨就是一个说句虚假的喜欢就能眼巴巴上前的可怜虫。
只有他自己在骗自己。
可是这一刻,他突如其来的,此生从未这样激烈的渴求着,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真实的、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那么渴望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而非虚假,又矛盾的想得到一个完美无瑕的谎言,为此,即使她让他立刻去死,他也毫不犹豫。
皎皎靠在他的肩颈上抱紧他,在他耳畔小声说道:“因为你救过我,对我有恩,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我永远都是一个人待在深山里,雪信姐姐说,那种我说不明白的感觉叫作孤独。”
“可是现在我遇见你了,我真的好开心。”
“我也想让你开心。”
柳余恨垂下眼帘。
他不可能救过她,但凡救过她的人,怎么会忘却她的长相。
一个常年待在深山里的人,又怎么会分辨不了花果草木?
可即使她的话错漏百出,他还是不可自抑地抬起手抱紧她,落入这个美梦里不愿醒来。
他在心里叹息一口,对自己说。
柳余恨,再骗自己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