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冷焰火》南徽珩

1、第 1 章

　　十一月上旬，周日凌晨。
　　数百万人熬更守夜，楔在大大小小的屏幕前，心率随着峡谷内十位英雄的交锋坐过山车。
　　LOL世界赛决赛如火如荼，已战至BO5第三局尾声。

　　“嘭——！”
　　水晶轰然碎裂。
　　“……最后的最后，我们LPL的Dream战队三比零遗憾落败，以亚军结束了今年整个的S赛旅程。”

　　Dream的上单Esperanto——喻昭苏松开空荡荡的双手，从高处坠落般跌进了椅子。
　　她职业生涯第一次S赛，就这样结束了。
　　以一个三比零……结束了。

　　现场，金色的雨漫天飘落。
　　喻昭苏下意识抬手去接，却忽然挨了打野Abuse一下。
　　“碰拳。”
　　灿金雨片擦过被拍落的手掌，轻轻溜走，如同近在咫尺的奖杯。

　　喻昭苏木然站起，与冠军握手。
　　上单最先到来，那位选手略微俯身望向她，用蹩脚的中文说：“女选手，你打得厉害，很great！”
　　之后的选手止住激动的步伐，逐一拥抱她，说出相似的话语。

　　世界赛举办至今，统共有数百位男选手登上过舞台，接受观众的喝彩。
　　而喻昭苏……是首位与“他们”并肩的女选手，甚至远胜“他们”中的多数，踏上了决赛赛场。

　　这一路上，她受尽了“讲道理”的质疑、“别在意”的玩笑与忽视——工作人员总是在询问“Dream的上单在哪儿”，即使Esperanto就站在他们面前。

　　偏偏此刻，她输掉了这一年最重要的比赛。
　　……赞许却接连抛来。

　　喻昭苏心生与坠落匹配的震颤，喜与悲运转不灵，她只得依着礼貌，几不可闻地道谢。
　　可是，这滚烫的震颤只维持了短短数分钟。

　　直播间里。
　　冠军在焰火中捧杯，刺白的弹幕在疯狂输出。

　　“本以为Dream是梦想成真，结果是一场白日梦，3:0真看笑了。”
　　“这女的有鸡毛用？纯纯cos职业选手！Dream说话！为什么上女的女选手？”
　　“前面差不多得了，Esperanto打得没问题！话说……打野最后怎么不在自己位置上？”
　　“女的退役退役！她不退们捞批捞[药丸][药丸]”
　　“中单才是真的÷，把把送对位MVP！！！”

　　喻昭苏沉默旁观着每一行字刷过。
　　直到工作人员提醒了，她锁起手机，和队友一起落座，准备接受败方采访。

　　中下辅输了后蔫蔫的，话答得乱七八糟。
　　媒体见问不出什么，当即放弃他们，转而将锋芒对准喻昭苏和Abuse。
　　作为LPL的主持兼翻译，陈决明蹲在角落，温和过滤掉提问中的情绪，再翻译给选手。

　　“Abuse选手，为什么会在决胜局选择前期英雄？”
　　“嗯……”Abuse咳了声，“上单总是亏线，为了帮她选的。”
　　“想问Abuse，拆了中一塔却被反开那波是怎么沟通的？”
　　“没有沟通，上单站位太靠前，就被开了。”

　　他们言语来回间，喻昭苏耳中轰鸣。
　　再怎么白痴，也听出Abuse话里的夹枪带棒了——他将这场失利全部归咎于她。
　　震颤统统冷作了灰烬。

　　媒体凑热闹不嫌事大，眼里冒出精明的光，继续追问。
　　“上单对打野选手所说是否承认或赞同？”
　　陈决明皱着眉，翻译成“Esperanto觉得呢？”说给喻昭苏。

　　上单侧眸瞧了一眼，而打野无动于衷。
　　“OK——”喻昭苏略略点头，接过话筒后，她直直抬眼盯向镜头，“如果三比零的‘零’仅靠我一个人就能做到，那我们八强……啊不，瑞士轮就淘汰回家了。”

　　此话一出，采访间里爆发出小小的惊呼。
　　选手们互为同事，一般闭起门才会吵架。这种搬到台面上的针锋相对，多年来还是头一遭见，靠话题过活的媒体喜闻乐见，趁热按了大招。

　　“想问一下Abuse选手，第三局快结束时，你为什么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闻言，Abuse翻了喻昭苏一眼，重重一哼声，活像只烧开了的茶壶。

　　喻昭苏冷眼回敬。

　　*

　　半小时前。
　　决胜局，第三十七分钟。

　　红色方——Dream抢龙失败，被三换五打出团灭。
　　僵持的局势瞬间倾倒。
　　对手收下大龙，套着BUFF直取高地。

　　“中路被破，对面可能要一波了！”解说话急得像是开了二倍速，“但是上单凯南马上复活，还有机会！”
　　高台之上，打野Abuse也心焦如焚，急厉的话语火炭一般砸向上单Esperanto。
　　“中单中单！中单有闪有大！先打中单！！！”

　　喻昭苏一刻不停地敲着鼠标，手指快出了残影，说出口的话却是冷静的。
　　“炮车进塔了！先清炮车！”
　　下一秒，凯南复活，闪现冲向炮车。

　　“该死的！”Abuse猛一拍桌子，“中单中单！”
　　喻昭苏呛声：“他们只有这一波兵线！”

　　谁也说不动谁。
　　Abuse怒骂一声，忽然一伸胳膊，穿过上野位置间的空隙，劈手去夺喻昭苏的键盘。
　　恰巧镜头切到了打野位，空无一人。

　　键盘脱手，鼠标连带被撞飞。
　　“草——”
　　屏幕内，凯南抽风般来了个回旋转，飞镖与雷电当即空掉。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除了对手。
　　他们飞速击杀技能放完的凯南，推倒门牙塔。即使Dream中下野复活，也没能阻止水晶被点破。

　　裁判迟一拍冲过来，阻拦犯规的Abuse。
　　他被按住了胳膊，于是愤愤一踢桌子，瞪着喻昭苏喊了句什么。
　　只是当时满场掀起欢呼，她没听真切。

　　*

　　而现在，喻昭苏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不听指挥打中单？”经话筒加持，Abuse声如洪钟，“你对我不满打完随便说，但你为什么非得比赛关键时候跟我作对？！输了就满意了吧！”

　　镜头“唰”一声齐齐调转。
　　喻昭苏莫名其妙：“我确实对你突然觉醒的表演人格很不满。”
　　“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成的首发？”Abuse口不择言，“你跟前教练……”

　　喻昭苏面色一沉，就要张口打断他，身后猛传来一声暴喝。
　　“Abuse！Esperanto！”
　　经理刚因Abuse违规离座而跟裁判扯完皮，就听说了采访的事情，他急慌慌跑着闯进来，边道歉边终止了采访，镜头接连失望落下。
　　两人只得闭嘴，被经理推着离场。

　　出门后，Abuse抢步上前，借擦肩撞了喻昭苏一下，才快步走远。
　　喻昭苏一趔趄，直往墙上栽去。

　　“当心！”
　　忽有一只手伸来，稳稳扶住喻昭苏。
　　她抬眼望去，是陈决明。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陈决明是喻昭苏粉丝。
　　他主持的场次，总会在上场前悄悄给她鼓劲；平时，也经常蹲在她直播间打赏。
　　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

　　“什么东西？”喻昭苏收敛了戾气，靠在墙上露出几分BO5后的疲惫。
　　陈决明瞧了一圈，确认四周没人后，才从兜里摸出满把的明闪闪，神秘兮兮塞给她：“这是金色的雨，我估计你没时间捡，就自作主张帮忙拾了——给你！”

　　决赛前的媒体日上，主持问他们“除了奖杯，最想从现场带走什么”。
　　喻昭苏思索片刻，说，不论输赢，都要带一把金色的雨离开。

　　“我都忘记这事了，”喻昭苏眼眸亮了一瞬，仔细接过那把“雨”，“多谢。”
　　“我正好在舞台下，举手之劳——”

　　“Esperanto说完没？”经理阴沉着脸冲出来，“说完跟我回去。”
　　他一副咬人的表情，逼得陈决明退后一步，示意没话了。
　　喻昭苏把“雨”收起来：“再见，谢谢你的金雨。”
　　“拜。”

　　*

　　休息室里一片混乱。
　　没了镜头，中辅难以抑制输比赛的情绪，掩面痛哭；教练和领队各拿一卷纸，围着讲道理安慰；工作人员来回奔走，监看着网上的舆论，紧急写公关稿。

　　“你俩在想什么？啊？”经理叉着腰，气不打一处来，“以后大长一辈子，就偏挑采访那几分钟吵架？！”
　　喻昭苏手一抱：“你听听他都说了什么？”
　　“我说的事实！”Abuse跳起来，“你自己破防还拖我下水！”

　　“都闭嘴！不是让你们换地方继续吵的！”经理更光火了，“趁还没闹大，你俩滚去发博道歉去！内容自己写，不少于五百字！”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每一部关注世界赛的手机上，采访视频接连弹出。
　　观众熬夜等Dream捧杯，结果被喂了个“3:0”。采访又一放出，观众本就飙升的血压彻底爆了，#Dream队内不和# #Dream上野真人solo#等词条冲上热搜，官博与选手个人博迅速沦陷，满屏的“解散”和“退役”。
　　Dream速即发文解释，选手紧跟着澄清。

　　“嘀嘀嘀！”
　　喻昭苏的“五百字”刚一发出去，手机就一通乱震，评论、私信蜂拥而至。她刚要点进去看，手机“嗖”一下被抽走。
　　“别看，明天回国还你。” 经理熟练地关机，又收了Abuse的手机，一起塞进包里，“安分点，你俩都是！”

　　失了手机，喻昭苏恰巧没读到Abuse的小作文。
　　他只在开头敷衍地“不好意思”了下，其余部分仍坚持自己的论调，指责Esperanto绑|架BP、不听指挥、团战脱节……过了一会儿，战队运营觉得引战，登打野账号将这篇小作文删掉了。
　　这个节骨眼上，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一场海啸。

　　评论立即察觉。
　　“？删选手wb几个意思？心虚？？？本来还觉得Abuse说得过了，现在呵呵！”
　　“越遮掩越可疑，鉴定Abuse的话百分百真。”
　　“敢把史一样的比赛给观众看，说上单打得烂不敢听了？”

　　营销号嗅到流量的气息，依照Abuse的措辞，随便截了两帧比赛一分析，得出了与Abuse一致的结论——上单Esperanto要为“3:0”的失败负全责。
　　视频连夜被剪出来，挂在各个视频APP首页。
　　评论区，气得睡不着的观众扎堆团建，矛头直指俱乐部和“亲女儿”上单。

　　“别队和对手你死我活，梦游队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好输好亖！”
　　“念他是女的不想骂，还真给当宝供起来啦？不听打野指挥想听什么？吉尼斯公主给你唱？”
　　“笑的，上单烂的流汤不知道怎么蹭上首发的？”
　　“上面的！指路Abuse采访20分41秒。我记梦队前教练也女的，人家靠裙带关系~~~丸辣我这么敢说，梦队不会也删我评吧[保护][闪现]”

　　随后，有人复刻决赛阵容和局势，证明Abuse指挥可行，输掉全是上单的锅；有人盯着选手镜头读唇语，说上单喊了句“你行你来”，Abuse才愤而起身抢键鼠，上单不想给所以乱打送死；粉丝和路人为Abuse抱不平，爆|破了俱乐部和上单。
　　节奏拔地而起，Dream冷处理装死，经过一个白日的发酵，针对喻昭苏的言论愈发甚嚣尘上。
　　不论在哪个软件输入“Esperanto”，后面必定跳出“退役”“ZF”之类的词。

　　喻昭苏刚一拿到手机开机，就被铺天盖地谩骂淹没。
　　她尚未弄清状况，就见一条消息显眼地蹦出来——宛如一声惊雷。

　　[经理]：俱乐部刚给我打电话，已经决定将你挂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