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去看流星雨》饭宝六

12、第 12 章

　　陈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有接话。

　　读者餐厅人还挺多，刚开业有打折，一份咖喱饭套餐只要38，陈星说：“我请客吧，我有员工卡，还可以再优惠一点。”

　　“行。”齐修远也不跟他客气，找个位置就先坐下了。

　　咖喱饭挺好吃的，配炸鸡腿、酸黄瓜和一杯冰柠檬水，吃饭的时候齐修远老看陈星，陈星摸摸自己的脸，纳闷地说：“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齐修远摇头，说，“我上次就发现了，你吃相真斯文。”钢勺里的食物永远只有一半，填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咽下去之后才接着取新的。他身边都是不那么讲究的一群大男人，吃饭跟打仗一样，因此看陈星就格外稀奇，不过陈星本来就长得秀气，这幅模样也不违和。

　　“吃太快不容易消化。”陈星说。

　　“对。”齐修远说，也放慢了速度。

　　陈星悄悄看他。奇怪，今天话怎么这么少？如果他没记错，今天已经是他们第四次一起吃饭了。普通人这么吃几次，早就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了。但陈星始终有点摸不清齐修远的意图，是他这个人本身就喜欢交朋友吗？但一个大学教授不好好做研究，干嘛要到处交朋友啊，还是一个没什么特殊的图书馆馆员。要么就是他觉得自己有点可怜，是出于同情……这是最可能的一种解释了。

　　陈星有时候不喜欢别人的同情，是因为那同情带着一种审视，好像残疾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背负多大的痛苦一样。他们通过他的外在分析他的内心，进而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可怜人。但他并不可怜，他在努力生活，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如果那些动不动就对他施以同情的人能明白这点就好了。

　　眼前一花，陈星回过神，猛地意识到刚刚齐修远说了一句什么话，但他没听清楚：“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你怎么随时随地都能走神啊。”齐修远有点无奈了，“我说你要不要喝点热的。”

　　“不用了，我就喝这个。”他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吸了一口。有点冰，但是是气泡水，酸酸甜甜的，很好喝。

　　齐修远皱着眉，不赞同：“大冬天的，套餐里居然还配冰水，不科学。”

　　“你不喝冰的？去换杯热的吧。”陈星站起来，就要去前台给他点饮料。

　　“不不不。”齐修远让他赶紧坐下，“我是怕你喝冰的凉到胃，你这个小身板。”

　　“还好吧，我身体挺健康的。”

　　这话齐修远可不信，“我看你脸挺白的，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尤其是冬天，在室外一冻就显得更白了，“你平时运动不？”

　　这个问题好像问过吧？陈星说：“走路算运动不？”

　　“不算。”齐修远扬起眉毛，“走五公里才算运动。”

　　“哦，那我每天就走20分钟。”上班和下班，应该能起到微弱的锻炼作用吧。

　　“那就是完全不运动？”

　　“差不多。”

　　“那不行，还是得运动运动，强身健体嘛。”齐修远吃完饭，靠在椅背上看陈星，“你喜欢打球吗？”

　　“打什么球，篮球？”陈星想到他朋友圈那些照片。

　　“什么球都行，篮球，羽毛球，乒乓球，台球。”

　　“我……打不了吧？”

　　“为什么？”齐修远说，随即愣了一下，陈星就在对面直直看着他。齐修远以前没仔细看，今天才发现陈星的眼珠是灰色的，很明显的灰，灰玻璃一样挂在那张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脆弱。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抽一张纸巾边抹嘴边说，“想打就能打，怎么，你害怕别人欺负你？”

　　“这倒没有。”陈星说，“我怕给他们拖后腿。”

　　“打着玩儿，又不是什么CBA、NBA。”齐修远觉得他想多了，“实在不行你就站那投球就行，这个够简单吧，等习惯之后再慢慢玩些复杂的。”

　　“我跳不起来。”

　　“……”

　　陈星心想他是不是有点说太快了，把能言善辩的齐修远都弄沉默了。他不是故意的，就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人在起跳时脚掌要发挥很大的作用，他只有一只脚的脚掌是完整的，跳对他来说是件挺吃力的事情，没掌握好平衡可能还会摔跤。要不解释一下？陈星咬着吸管，瞄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齐修远，小声说：“我其实对打球什么的也不太感兴趣，我个子小，打不过你们这些个子高的，被动的挨欺负……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哦。”齐修远恍然大悟，“那你跟我打，我不会欺负你。”

　　陈星摇头：“要是太让着我，我也不喜欢。”

　　“……”齐修远现在懂了，原来这小子是个要强的人！行吧，不打球就不打球吧，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打球这一项运动，他认真地给陈星建议，“那你可以去跑步，游泳，骑自行车；运动不仅可以锻炼身体，增强免疫力，还能愉悦身心，释放压力，试试吧，也许你会爱上抛洒汗水的感觉。”

　　“哦，好。”陈星说，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么敷衍啊？”齐修远调侃道。

　　“我没敷衍，我是在想我能做什么运动。”陈星说，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么说好像有点自我否定的意思，他不想让齐修远对他有这种印象，是以又马上加了句，“我也想挑战一下自己。”

　　“有空一起。”齐修远说，“你家离南湖不远吧？南湖外圈的步道很适合跑步，下次我们一起——可惜时节不对，要是早一点还能欣赏成排的银杏树，不过明年也是一样，等明天秋天带上烧烤架、帐篷、相机，一起去南湖公园露营去。”

　　“你……”陈星犹豫着，说，“你工作不忙吗？”

　　“忙。”可要是生活只剩下忙，那多没意思啊，“忙里偷闲，偷出来的时间才更珍贵！”

　　陈星看他的眼神带了点羡慕，还有崇拜，光是这种认真生活的态度，就够叫人敬佩了，“齐教授，你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他由衷地说。

　　“又开始了。”齐修远头疼不已，“说了别那么客气，叫哥就行。还是你嫌弃我年纪太大，非得喊尊称心里才舒服？”

　　“哦……哥。”

　　齐修远让这声哥叫舒坦了。自从知道陈星是“昨夜的星辰”之后，他心中就莫名生出一种责任感，这场穿越时空的相遇让他相信他和陈星今生一定是有着某种缘分，也许命中注定他就该是他的干弟弟呢。齐修远对亲戚朋友一向是没话说的，他觉得这个弟别的还好，就是太自闭，封闭自我，生活过得无滋无味，做哥哥的该拉他一把才是。

　　“优秀，得看跟谁比。”齐修远说，“横向的比较没有意义，我的人生对你来说没有可参考性。纵向的比呢，实不相瞒，我大概就是师门的耻辱。”

　　“啊？”陈星瞪大双眼，愣住了。

　　“真的，我有一堆优秀的师哥师姐，跟他们一比，我显得又懒，还笨。”齐修远说，这话相当于自揭伤疤了，“你知道成功他爸吧，他姓白，我们都叫他老白。这家伙是个天才，全国高考理科状元，手握一堆竞赛奖项，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家伙是个强劲的对手。果不其然，我们明里暗里相互较劲，做科研搞竞赛，发论文搞竞赛，就连在导师心中的地位都要争一争……结果最后你猜怎么着，原来我拼尽全力跟他卷，他只付出80%的力气就轻松碾压了我，我不服，我怀疑人生，可事实就是这样，人外有人，要比优秀，那无论你处在哪个层级，都有比你优秀的人，除非你站在行业金字塔顶端。但这可能么？起码我做不到。”

　　齐修远的表情淡淡的，可陈星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失意。那一定是一段很艰难的岁月吧，他听别人说过，博士光鲜亮丽的背后，其实都背负着难以言喻的压力和痛苦，能坚持到博士毕业的人，内心一定很强大，因为他们是真正经历过脱胎换骨后新生的人。

　　陈星轻轻地说：“是的，我们不跟别人比，跟自己比。”

　　齐修远忽然狡黠一笑，说：“也可以比，比别的。虽然老白在研究上比我优秀，但有一点他比不过我。”

　　“哪一点？”

　　“他长得丑，我长得帅。”齐修远哈哈笑了两声，很爽朗，“老白太聪明，聪明绝顶了，导致现在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有姑娘看得上他，哈哈哈……”

　　“你也别说别人。”陈星笑了下，“你不也没女朋友？”

　　“呃。”齐修远摸摸鼻子，有点尴尬，“这不是没遇见合适的么……你吃好了吗？吃好了走吧。”

　　一起出去。冬天的风又冷又硬，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疼。陈星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脸缩进去，就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

　　齐修远送他到B区门口，叮嘱他：“多出去走走，你一周有三天休息时间，总不能都窝在家里吧。”

　　“嗯，好的。”陈星说，眨巴眨巴眼，“哥。”

　　“诶。”这小模样，还挺乖的。不过鉴于前车之鉴，不宜太过亲近，免得这小子误会。齐修远咧开嘴笑了笑，“那我走了，有空约你去运动，洒洒汗。”

　　“好的，再见。”

　　“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