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乙女】现实性摇滚精神》脸罪

7、7

　　那时候，艾琳娜险些出一场车祸。……前言至少要讲清楚，把时针再往前拨动一些吧。
　　继与阿诺德分手，你和艾琳娜成为伴侣后，恋爱关系里居然逐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退缩”这种情绪。这很奇妙，就像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顺其自然地发生，没人能怪罪谁。你开始尝试于去接受这种陌生。与从前的任何一种恋爱都不同，也许这才是你真正地爱上一个人时的表现——毕竟，爱会让人惶恐。前女朋友库洛姆·髑髅曾如是说。
　　在与如此之多的人相恋过后，你终于找到了自己所渴望爱着的人了吗？
　　——她常对你笑。成为伴侣后，你对她的了解逐步加深。比如长久的练歌时间，有时是与乔托一起，更多时候则是她独自一人；比如学业家业上的不妥协与不落下，导致她的睡眠时间也短到仅达每天四小时；健身、乐队的录音与演出……事情更是多到令人震惊。
　　“不能把这些事情交给乔托他们吗？”你皱起眉，如此询问道。
　　艾琳娜又在笑，这笑的含义是拒绝。直到某次你与乔托聊天时谈论起这个话题，他一瞬间像被哽住了。缓了好一会，才仿佛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邶星。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艾琳娜很完美？”
　　你答：“在彼此眼中，伴侣理所应当是完美的。”
　　“欸？不对吧。正常来讲，难道不该是那种‘就算她身上有很多坏习惯、缺点，我也依然觉得很可爱，很喜欢’这样的吗？”
　　“倒是说得很有道理。”你点头，“但艾琳娜没有。”
　　乔托那双金橙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你：“是的，艾琳娜没有。”他跟着你的话重复一遍。“艾琳娜是个很厉害的人。很多时候，她维持着这种姿态，并对此习以为常。她有勇有谋，为人爽朗，愿对每一个向她求助的人都伸出援手……这样很好，我是说，但对于她的压力太大了。人怎能这样不间断地向外人展露出完美呢？”
　　你默默看向他。是的，这位同样被誉为天神之一的主唱，坏毛病也并不在少。比如看着一副纯良的模样，实则内里跟一只狡诈的小狐狸没两样——呵，表里不一。
　　“……拜托不要吐槽我了。”“我也拜托你收了神通，那诡异的直觉到底是什么啊，超能力吗？”“对，能分辨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你未来就业方向有着落了，去开一家占卜店吧乔托，一定会受欢迎的。”
　　一阵插科打诨过去，你已隐约明白了什么，回挥手向他道别。——与其说，握住Primo乐队的管理事项是在给她增添压力，不如说反而是解压。亲手打理起自己所培养的事物，就像人在余闲间打理花花草草般。对艾琳娜来讲，便是如此。
　　与D·斯佩多在那晚咖啡店聊过后，你们几乎再无接触。虽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但此人总是很有自觉地践行“绝不逗留”这一规矩，也许是不想看见你和艾琳娜的接触。你偶尔也会再想到他的话，那句“受不起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唯独这句话让你在意。
　　的确如此，你们最终的结局里说不定早已藏进了这句话的诅咒——
　　不，该说是提醒才对吧？D·斯佩多其人确实有点玄妙的能力，使得他窥见了一丝沟壑般的阴影。但他不是好人，更没兴趣做一个“拆散者”。他说的是对的。最终你不得不承认，艾琳娜对你越是好，你就越是心慌意乱，就越是惊恐于某些含有可能性的不确定未来。终日黏着她、依赖她——与从前的很多恋爱关系完全是相反的，就连校园八卦里也总在讲：那个姓矢神的海王终于被套牢了——对方可是艾琳娜啊！多么理所当然！
　　……你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爱也会使人失去自我吗？
　　此刻，凝望着她熟睡的面孔——明明只是躺在休息室的沙发里，不过片刻，她已经睡着。你蹲下身子，在沙发的旁边轻轻牵起她的一只手。而后，是额头与手背的相抵。
　　你感受到痛苦。
　　这样的感情能够被成为爱吗？这样的感情就是爱吗？到底什么是爱？你真的感受到了幸福的存在吗？为何心中仍如此空虚？为何恐惧、猜忌、绝望在不知不觉间已将你填满？——诚然她是爱着你的！
　　她爱你，所以愿意为你做出让步、妥协，放弃自己原本的计划——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她爱你，所以愿意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来陪伴你——因为你，她耽误掉了往常一样向她求助的人们的来信。她爱你，所以——
　　你真的爱她吗？你对她的爱有她对你爱得那样深刻吗？
　　“爱是不能被用来衡量的。”艾琳娜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双手握住她，几乎已是双膝下跪的模样。

　　你在此刻开始真正恐惧于灵魂的存在。她爱你，不是因为你们存在身体，不是因为你们能拥抱和接吻，而是因为你是你——就算你突然变成腐尸一具，她也会透过这具腐尸去接着爱你。
　　……啊，艾琳娜、艾琳娜。
　　你这样绝望地看着她，不晓得为什么偏偏你不能像她看到你的灵魂一样看到她的灵魂，你爱她却不能看见她，而她明明就活生生地站在你的眼前呀！
　　“艾琳娜，可我看不到你。”你从来不是得到了就不再珍惜，而是因为你清晰明了地晓得，这不是你的全部——这不是你的全部！你的残忍、卑劣，你的冷漠——谁能接受！这本就是“唯我”才能吞下自洽的东西，怎能去指望她人来帮忙呢？斯佩多说得没错，你总是不识好歹的，总是畏惧的。你总是如此，所以样样都想得到，却样样都无法得到。曾经你以为你所追求的就正是这样得不到的东西，如今终于得到，却发现这原来是错了。
　　她看到了你。
　　于是又露出这样的表情，沉稳地叫你冷静下来。她如此温和而坚定地看向你，试图传递给你安稳的力量。她明白你的全部。是的，她成功了。你突然又哭了，崩溃得不能自已，甚至不明所以。指甲抠破掌心，剧烈的疼痛袭来，血蜿蜒着流到了艾琳娜的手上。你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她含有感情而唯独你不自知——恰因为这是不能承受得起的。她的目光投向你，试图帮助你、爱你。她是个好人，正因太好了，因此才对你倾注了本不该倾注的情感。她的爱太坦诚、太宽容，可她的慈悲并不英明，她对你的爱放弃了她本具有的理性的残忍。像佛不会救底层的罪人，她也不该准许你攀上她的手。
　　你一次又一次地与人陷入恋情，犹如在找一味救命良方。可这世上很多难题最好不要有解——因为难题本就无处可解。
　　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求你，别再爱我了。”
　　唯独有时，令人不禁想用第三视角去描述彼此之间的关系。是她和你，但不是她和你。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们之间——这第三人的旁观者清的视角，你想要知道。你妥协地、无力地、拼命地靠近这个位置渴望能明晰你们之间存在的距离，然而你做不到。因为这是她和你。你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你自己。

　　那天夜晚，在午夜公园旁闪烁着昏黄路灯的柏油路旁，矢神邶星犹如落败者般求饶，求最终免临一死。我们又晓得了爱所带来的另一个性质——毁灭。
　　场景足以令人幻视多种多样的宗教故事。矢神邶星自述说：“我要对你下跪，对你乞求，让你能够放弃我，让你能别再爱我、别再对我好。你却也要一同蹲下身，与我保持等同的高度。你不俯视我，不垂下眼看我，你平视我，你要和我处在平等的高度。然而这样更不可以。我将额头也贴下去，贴在你鞋尖前的地面上，使你不能再对我低下。这是我的拒绝，你要给我拒绝你的权利。你是个好人、善者，所以更见不得我因你的爱而遭受痛苦。这便是对我的残忍了。”
　　矢神邶星手心的血液紧贴着柏油路向下浸透。她用力将自己向下压，把伤口一挫再挫，让血一流再流。终点已现走不通，她便又要重新走回去了。
　　她使自己毫无尊严地匍匐在沥青上。人对神时可以抛弃自己的一切乃至尊严，但艾琳娜只是艾琳娜，她不是神。这不过像所有有关“救赎与被救赎”的三流小说一样，除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外不差任何，但又也许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真实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不可解的吉尔加美什之谜……无尽的人走过无尽的老路，历史的发展总惊人地相似。艾琳娜终于僵硬着几步上前，一一应允她的愿望。这时候，她身后有辆卡车从拐角驶来，几乎擦着她的脊背而过，一头撞进公园里，与灌木层层相撞。她们同时望过去，后知后觉这是场险之又险、侥幸逃过一劫的车祸事件。
　　“艾琳娜。”矢神邶星只似哭似笑地说，“你看。”扶在艾琳娜双臂上的手刚一抬起，而又再落下。
　　看什么呢？这场擦肩而过的死亡把一切她尚能挽回的事物都化为了乌有。卡车撞碎了太多，使一切都失去重头再来与愈合的可能。
　　艾琳娜捧起她的脸，向来优雅的作态不复存在，力道堪称野蛮地印在她的唇瓣上。矢神邶星闭上眼睛。这柔软的裹挟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吗？艾琳娜的颜色与样貌统统融进黑暗里。她向她走来，她应允她的拒绝，因而避免掉了一场死亡的降临。为什么卡车没有驶向她自己呢？舌尖撬开牙关，艾琳娜像在她身上汲取着什么，用力到她无法承受，继而开始向后塌下腰肢，而又被搂紧。刺眼的路灯已经被遮掩，这一幕如果放在舞台剧里的话是否能成为足以令人喝彩的精彩演出呢？
　　最最令人难以承受的是，她依然在这亲吻里感受到了幸福。如果这世界上这世上真有神的存在，拜托让时间从此定格在这一刻好了。让地球现在就开始毁灭，至此而化为永恒，使未来不复存在。
　　……于是笑意再次从矢神邶星的嘴角缓慢撑开，她尝到了毫无温度的咸涩液体。这到底是艾琳娜的眼泪，还是她自己的呢？
　　矢神邶星与艾琳娜分手没有丝毫体面可存，倒也显得颇为酣畅。艾琳娜仍在注视她，看她先后与几位乐队成员们交往，看她为朝利雨月写歌，而又在醉酒后对乔托耍流氓——接着，交往对象就从朝利雨月变成了乔托，继而再变成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