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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观尘 ...

  •   南楼雪神色一愣。

      她侧眸,看见一个少年一身单薄禅衣从电闪雷鸣轰出的片刻光亮中一步步朝她走来。

      少年似乎不顾及风雪。

      他长发披肩,五官清隽,眉骨深邃立体,只是那双眼太过温和清白。

      他周身气度丝毫不带攻击性,反而浑身带着一种由内而外让人不自觉内心想要舒缓的放松。

      是那种干涸许久得到甘霖细细滋润的温和。

      南楼雪微微皱眉。明明身体还是紧绷的,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心里有片刻舒缓。

      是这个破庙里的人吗?

      那为何是这样一副模样。

      少年似乎不在意南楼雪对他的敌意。

      他缓步上前,看到她浑身是血,动作也没停顿片刻。

      反倒是她衣裳上的污泞让他视线一顿。

      衣裳上的雪印,被碎石划破的痕迹太过明显,也难怪人家一眼看到。

      可是为何他对满身血渍无动于衷?

      南楼雪意识有些涣散,仅剩这一个想法在脑中盘旋。

      少年似乎有些不解,他疑惑地看向南楼雪,见她四肢扭曲,面色苍白,他不经意地眨了眨眼。

      “施主,”他抬起眼,认真地与南楼雪对视,安静地出声唤她。

      南楼雪视线模糊,他在细碎的光影里,气质出尘。而不等她继续听他说话,南楼雪再也撑不住,体内内力横冲直撞再不受控制,老头儿说的对,若不是他运了一截内力此刻护住她的心脉,她根本无法活着下山。

      闭眼前最后一瞬,她忍着剧痛看向他。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值不值得相信,但是她此刻也不得不向命运低一次头。

      南楼雪终归是人。

      她不是神。

      南楼雪看向少年,从他那双平缓干净的眼中,她没看见虚与委蛇,甚至说,她没看见任何东西。

      她能将自己的命就这般放到别人手中吗?

      她不敢。

      可她别无选择。

      随后她便陷入一片混沌,周遭感知逐渐消散,她深陷昏沉。

      无尽的黑暗中没有丝毫光亮,而感知之外,意识游离之际,她竟然感到有一股柔和的力道缓缓冲开的堵塞的筋脉 ,一点点修补她破碎不堪的地界。

      是错觉吗?

      回光返照?

      南楼雪抽不出意识去思考,只在难言的疼痛中狼狈地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种她从未曾体会过的温柔中。

      昏黄的霞霭柔和,落在几枝零落的枝桠上,显得有些落寞,而远处山林中大雪不知何时已停歇了下去,只留下一片素白的寂静。

      南楼雪薄薄的眼皮微微颤抖着,身上传来一丝丝包裹着她的暖意,暖……

      南楼雪猛地惊醒,她从小到大,从不敢让自己深陷温暖柔和的环境里,一是自己不适应,二是温暖舒适会让人反应迟钝,生出惰怠,而她这种从小就挣扎在生死交界之处的人,更是害怕这种感觉,自然避而远之。

      但此刻,南楼雪看清眼前场景却有些恍惚。

      稻草干枯松软,厚厚地铺在她的身下,而此处采光极好,淡金色的暖光倾斜落在她的身上,顺着她的动作,一叠干净却有些破旧的薄被从肩头滑落。

      一个简陋却温馨的布置,让她身上后知后觉感受到的多处痛楚也减轻了些。

      “施主醒了?”

      少年干净清脆的嗓音入耳,像是师兄的银刃触击到她的长刀发出的脆响,动听悦耳。勾得南楼雪还想再听一听。

      “施主……”

      南楼雪现下意识清醒了许多,除了额角传来的钝痛钻心以外,四肢上的疼都舒缓了不少。

      少年眉梢微弯,凑近些许,像是认真查看她的伤势。

      “好了许多。”是判定。

      南楼雪感受着四肢筋脉,此刻竟然发觉粘补痕迹真实存在。

      南楼雪眸子微暗,反手从袖中划出一把匕首,四肢阵痛,南楼雪却毫不在意,她利落翻身,匕首直抵少年脖颈,顷刻见血。

      “施主?”不等南楼雪出声询问,少年微微怔愣,嗓音和煦,再度出声唤了她一句。

      南楼雪闭了闭眼,压下喉中那股翻涌的腥甜。

      她嗓音微哑:“我昏了多久?”

      “七日反复。”

      南楼雪微微垂眼,七日……也不算久。

      她能活着,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

      “你是何人?”

      周围除他之外,再无他者。

      也就是说,她满身伤口,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是由他经手处理的。

      她是江湖中人,自然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但是,她甚至连此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他为人是好是坏……她更不明了。

      这种将性命托付给他人的感觉,南楼雪无意识地皱眉,她真是……讨厌极了。

      南楼雪下手愈发重了,鲜血从颈侧缓缓淌进了少年单薄的禅衫。

      南楼雪视线一顿。

      这衣衫……他是出家之人?

      “尚在庙中,施主莫施杀孽。”

      少年嗓音淡定,与其说是害怕南楼雪手中匕首伤她,倒不如说他不愿在佛前染血。

      “我不过是一出家人,与施主无冤无仇,施主何苦徒沾鲜血。”

      南楼雪在利刃再往前送即将见底的一刹那收了手,利刃翻转,又回到了指尖。

      少年似乎有些欣喜。

      “施主身体不错。”

      南楼雪微怔,她指尖动作利落,像是从未受伤一般,而不等她欣喜片刻,阵阵钝痛顿时从内而外席卷而来,哐当一声——

      匕首掉落。

      南楼雪:……

      少年:……

      少年弯唇轻轻笑了一声,捡起匕首,从一侧拾起一旁的木匣,熟练地剪出一层白布,随意地将自己脖颈裹住。

      夕阳西下,灿金色的光落在少年眉睫,映得他瞳色很浅,他面色平淡,像是不在意自己身上多了处致命伤。

      南楼雪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的那颗小痣,嫣红小巧,却不引人注目。

      她微微抿唇。

      “你救了我,我却动手杀你,你不生气?”

      少年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他眉梢微扬,“施主方才动了杀心?”

      南楼雪:我动没动杀心您老不知道?

      少年扬眉笑了笑,“我当施主只是试探,未往心里去,施主也莫要在意,出家人无心计挂。”

      南楼雪拇指无意识地覆住自己指侧的红痣,指腹薄茧粗粝划过,才让她不至于在此刻走神。

      少年细心地将匕首上的血渍擦净,将刀柄重新递给南楼雪。

      “施主是我在这儿遇见的第一个人。”

      “师傅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见施主筋脉几近寸断,四肢多断骨,于心不忍,本想擅自做主给施主重塑筋骨,但只是尝试,不想施主身体强健,硬是自己生生撑了过去。”

      “我所做的,不过是用内力心诀帮施主疏通淤塞,缓解些许疼痛罢了。”

      “与其说是我救了施主,倒不如说是施主你自己,不想自己魂归于此吧。”

      “施主心性坚韧之至,实属世间少有。”

      南楼雪接过匕首,眸子里满是警惕,可少年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认真地给她做出评价。

      南楼雪微怔,心性坚韧吗?

      她不禁在心中自嘲,她不过是惜命罢了。

      至于眼前这个人……

      少年似乎明白南楼雪的困惑,主动开口解释:“我自幼习武,拳脚功夫没有长进,可内力心诀倒是颇有天赋,叔父说我无尘心,不如出世潜心修行。”

      “师傅却说我未见红尘,赐我名为观尘,叫我先于世间游历,待五感俱全过后再去寻他。”

      “我便下山在这间野庙歇脚,准备参悟佛法,不想却遇见了施主。”

      说罢,少年有些兴奋,他站起身,双手合十。

      “施主,你我相遇即是缘分,况且您伤势颇重,不如您在此修养,我与你颂佛念经,如此也算是积攒一桩功德。”

      南楼雪像看傻子一般扫了眼少年。

      指尖阵阵痉挛,七日前那场凌虐历历在目,这提醒着南楼雪她身上的血债又多了一桩。还念经礼佛,她这样的人,在这庙里多待片刻,佛祖怕都会是嫌她脏了他的香火吧。

      那些人竟然没有追着杀上来,估计是认为她定活不过那夜。就算如此,这儿也不能久留。

      她在心中思忖,她本是回山想与师兄分享她下山两年的见闻,不曾想遇到灭门之祸。

      师兄……

      对,师兄,那一日她没有见到她的师兄。师兄也出门游历了吗?

      还有那些人,为何老头儿不肯告诉她那些人是谁。

      乌鸟刺青……回忆闪过那一个画面,南楼雪闭眼,她曾见过……

      在西蜀之地。

      她第一次生出懊悔之意,便是在那儿……

      他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身上都有这样一个刺青。

      南楼雪想即刻出发前去西蜀,可她不等她起身,全身便被疼痛席卷,额上冷汗直流。

      少年见状抬手直冲她肩胛下角而去。南楼雪皱眉,身子往后一退,准备格挡。

      少年借力打力,顺势而为。

      南楼雪眸子一深,“你做什么?”

      少年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施主勿要妄动,如今安心休养几日才是正事。否则伤痛逐次累加,施主这一生怕是都摆脱不了这般疼痛。”

      南楼雪身上的疼舒缓了不少。

      她知道自己又误会了眼前这个人。

      她抿了抿唇,“我待不久。我要去寻仇。”

      观尘似乎有些不解,他双手合十行至佛像之前,盘膝而坐。

      “施主,师傅说我不懂这世间恩怨,而当我不懂时,他让我用心观察,用心感受,但我仍不解其意。”

      “施主身上若有苦果,可否讲与我听听?”

      南楼雪看向少年,他颈侧的白纱不知何时洇出一道红痕,但在他身上却不见任何罪孽。

      很干净。

      南楼雪仿佛被那圈红痕刺痛,心头生出一丝异样,她不自然地压住指尖的红痣。

      观尘垂眸,眼中看不清悲喜,周身似乎是无尽的平静,连带着让人心中都生出安宁。

      “我向来不理解,世间大爱大恨。”

      “甚至于简单的欣喜欢愉又或是憎恶气恼,我都不觉。叔父道我人情淡薄,可我常觉一切皆是人生历练,有何可当真,又有何需要那般牵挂?”

      “所以我栖身于此庙,佛经中应当有我想要的答案。”

      “可那日遇见施主,我直觉施主应当能为我解此惑。”

      南楼雪闻言轻轻掀唇笑了笑,嗓音淡淡。

      “你不置身尘事,又怎会理解我们?”

      观尘闻声抬眸朝她望去,少女唇色泛白,最后一丝暖光落在她的脸颊上,明明仍是二八年岁,灿烂最甚之时,可她神色像是历经多年沧桑,身上更是千疮,观尘神色微怔。

      南楼雪长舒了口气,缓缓起身,可即便这般她也疼得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捡起被观尘收到一旁的长刀,刀锋锐利,闪着寒芒。而就是这样的冷硬,却让南楼雪觉得心安。

      她背上她的刀,转身看向观尘。

      “多谢。”

      “我身无长物答谢不了你的救命之恩,也不够聪明,替你解不了惑,但我想,你的答案应该不在那堆破纸里。”南楼雪瞥了眼那堆枯枝旁被摆放有序的经书。

      这些东西,只是一些人为自己做错事而祈求的心理安慰罢了。就像那个老头儿一样。

      南楼雪抿了抿唇,收回了想说的话,语气有些生硬,“但我的命,我还有用。”

      “所以也不能以命报恩。”

      “你就当你没救过我吧。”

      “告辞。”

      南楼雪神色有些异样,她知道自己这般确实有些无赖,可她确实无以为报。

      说完她便转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准备离去。

      观尘一愣,反应过来不禁轻笑出声。

      南楼雪听到这声笑,耳尖有些发烫,脚步不禁更快了些。

      可就在她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

      “出家人施恩本不图回报。”

      “可施主若诚心答谢,不如带我一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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