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歌》Food刘油0612

22、第二十二章

　　学校教务处在原来民国时代留下来的老教堂里，红砖红瓦，哥特式尖顶，看起来颇具古意，夏时歌每天从这里经过，却是第一次进到里面，她循着指示牌，踏上杉木铺就的楼梯台阶，轻轻抚摸着散发樟木特有光泽的扶手栏杆，缓缓拾阶而上，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
　　教务处办公室里只有一位老师，她轻轻敲门走进去，小心翼翼的问，“老师您好，可以帮我在政审证明上盖个章吗？”
　　那位年近五旬的女老师一脸不屑，抬头冷漠的看了夏时歌一眼，用冰冷的声音问，“盖什么章？”
　　夏时歌赶忙把政审证明递过去，“您看看。”
　　女老师翻个白眼，敷衍的看了两眼，又随手将信还给夏时歌，随即冷冷的说。“你这个章盖不了。”
　　夏时歌不明白，“为什么？”
　　女老师更加不耐烦，“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夏时歌仍将信递到她手边，追问道，“您能告诉我原因吗？我。。。我得过奖的。。。”
　　女老师用力挥开她的手，大声训斥，“得过奖了不起吗？你知道其他报考这个专业的同学都是家里花大价钱，从小拜名师，受过十几年的专业训练，家长早就花血本把面试门路都摸清楚，关系也都打点妥当了，学校随随便便帮你盖章，放你出去丢脸吗？”
　　夏时歌一时震惊，专业考试竟然还有这么多阴暗复杂的背地里的交易？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可以花钱找关系来买专业课通过？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难道就没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上前一步，苦苦哀求，“老师，学校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试试吧，我不会比他们差的，可以吗？求求您了！”
　　女老师见她仍不肯放弃，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下死劲将她推开。
　　夏时歌被陡然这么大力推搡，一个没注意，连连后退，脊背直接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后背疼得厉害，应该是撞到骨头了。
　　可她还是不想就这么认命，想开口再求老师几句，却没想到，女老师直接指着她的鼻子开骂了，“得个第一名又怎么样？有没有点自知之明！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有杨殊玥漂亮吗？你有她家有钱吗？你家有她父母那样的社会地位吗？青天白日的做春秋大梦，还不给我滚！”
　　说完，将她的政审证明撕的粉碎，丢在地上，又推推搡搡的将她赶到办公室外，"啪”的一声用力关上门，将她留在走廊里。
　　夏时歌完全被骂懵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血淋淋的事实，心里的憧憬和期待不过一瞬间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她站在走廊里，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道是该上去继续敲门乞求呢，还是转身离开。
　　时间的流逝已经没有概念，一直站着神游天外，脚都麻了，心里的委屈和不甘还是没法释怀。
　　不想上课，她胡乱找个生病需要休息的理由请假，因为平时一贯表现不错，胡老师没怎么怀疑就批准了，许萱和叶琳没办法陪她，于是她独自一人背着书包往学校外面走。
　　站在街头她更加茫然，觉得自己多年的辛苦付出好像全都付之东流，不仅如此，还被嫌弃糟蹋，仿佛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我真的那么糟糕吗？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办法拥有，想要的什么都抓不住。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想哭，可是，在学校门口显然不合适，怎么也得忍着去个没有人的角落。
　　她最终磨磨蹭蹭走到市儿童医院的后门，才在一棵大树下找到石凳，坐下抱着书包，也不出声，默默流泪。
　　夏时歌终于明白谢龙宇不赞成她学文科、不鼓励她报考艺术专业的理由了，原来他早就看的透彻想的明白，只是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所以才一直忍着没说。
　　所以，我也只能等着，等着时间慢慢过去，世界还我一个公平吗？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就很伤心呢？伤心到，觉得等不到期盼中的美好未来了？
　　不哭了，再哭也改变不了事实，既然已经被放弃掉，那就索性什么也不想了吧，不去管即将到来的一模考试，不去想三个月后的高考，也不去想那些关乎前途命运的事。
　　她重新背起书包，找到公用电话亭，给谢龙宇宿舍打了个电话。“嘟”声一下接着一下，却没有人接，他上课去了？应该是的吧。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顺着台北路一直走，一直走，很快来到解放大道路口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看着最近几年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看着路边一家家小店，忽然迷茫，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她在附近的公交车站看了看站牌，最终坐上一辆去往武昌火车站的公交车。她想去找谢龙宇，可是不熟悉路，她在武昌的活动范围到中南商业大楼就打止了，再远一点的不敢去，因为外婆住在某研究所大院内，思考再三，她决定先到张之洞路、首义路附近再想办法。
　　谢龙宇刚下课回到宿舍就接到小丫头的电话，声音不甚清晰，说自己在阅马场等他，很快就挂掉电话。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吓都吓死了，对着电话“喂”了半天，只换来听简里“嘟嘟”的忙音。
　　本来约了寝室同学去打球的，这下哪还有心情，他焦急万分，拿了书包就往外跑，寝室同学惊奇的看着他的背影，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慌乱。
　　看到她抱着书包坐在阅马场拐角的肯德基外的台阶上，像只等待认领的流浪猫似的，一颗如同沸水般煎熬的心总算放下来。
　　他走过去将她扶起来，温柔的说，“怎么坐在这儿？”再仔细看看她的表情，看来是真的碰上事儿了，眼睛红的像小兔子，泪痕都还没擦干净，鼻子也很红，显然是哭得太狠给揪的，平日艳丽的红唇被咬的惨白，面色十分晦暗。
　　夏时歌摇摇头，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就是想看看你。”
　　谢龙宇心疼极了，不再顾忌什么，上前一步将她拥进怀抱里，“小丫头，别害怕。”
　　我不想哭，一点也不想哭，她不停的在心里暗示自己，于是，就真的躲在他怀里没有流泪，只是满心的委屈，无法宣泄，她抬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
　　这是他们第一次毫无缝隙的亲密拥抱，然而却并没多少暧昧的成分，相反，彼此心里都有点沉甸甸的，她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迷茫而失措，他担心她心态崩塌，只想着怎么能让她平静下来，重拾继续奋斗的勇气。
　　无数车辆在他们身边呼啸来去，却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一刻，他们经历着人生的跌宕起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她在他身上汲取善意、宽慰和鼓励，他想要将全部的耐心和温柔都倾注在她身上。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带进肯德基。
　　吃了汉堡炸鸡翅，她的情绪稍有些恢复，但还是提不起说话的兴致，对什么都是恹恹的。余光里看到，那串菩提子还挂在他的书包上。
　　谢龙宇也不着急，反正今天一天的时间都是她的，于是低头喝可乐。
　　正暗自打着腹稿，听见她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说，我还能做些什么？”
　　他放下杯子，劝道，“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吧。”
　　她望着窗外，“那个老师骂我嘲讽我的时候，我真的在想，这个世界是不是天然的就划分好了一个个小圆圈，我只能在自己的这个圆圈里过完人生。”
　　他犹豫几秒，最终问道，“你真的很想去北京广播学院学播音主持吗？如果真的很想，其实。。。”他顿了顿，“其实我可以。。。找我爸爸帮你，拿到政审证明。”
　　这句话说出来其实并不容易，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她真的想，他不介意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向爸爸求助。
　　他和爸爸的关系并不算太热络，主要还是继母的原因，他平常甚至有点故意冷着他们俩，不想让继母误会他有什么企图。
　　可是，为了夏时歌，去跟爸爸说一说也不是不可以的，何况，她确实比杨殊玥优秀太多，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夏时歌听到他这样说，回头直直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然后，摇头笑笑，“不用了，我决定换条路走。”
　　这一次靠他爸爸拿到政审证明，以后呢？到了北京，如果再碰到不公平的事情，又该怎么办？也找人帮忙？她有自知之明，没有人会一直帮助她，就算谢龙宇也不可能。
　　谢龙宇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转变思路，反而有些不死心，“其实，也不是很麻烦。。。”
　　夏时歌看着他，郑重其事的说，“谢谢你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来帮助我，我很感激，可是我想明白了，不想要了。”
　　他试探着问道，“不会后悔？”
　　她摇摇头，“不后悔。”随即如释重负般重重呼出一口气，语气变得正常，“反正今天我也请假了，去你学校看看？”
　　她既然想通了，也表示不会后悔，那就没必要再一味坚持。他点头，“好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