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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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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这段时间迟煦偶尔胡思乱想,会生出一种微妙又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尤其围绕在他和宋施之间。几年里迟煦习惯远而沉默,在对方的余光也难以窥见的地方,很多次小心翼翼,把宋施的某个瞬间刻进心头一角。
他不是没有肖想过和宋施再度交集和熟稔,可能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像命运骤然抛出的线那样。
因此他会惊诧自己与宋施在以往根本无法预料的时间地点三番五次的相遇——是缘分抑或凑巧,由那个宋施走进教室讲题的夜晚开头,就此势不可收。
所以无论缘分抑或凑巧,他都会抓牢。
地面上积聚起不少混浊的水洼,泥泞随着迟煦逐渐加快的步伐咬上裤腿。宋施低头站在咖啡店窄小的屋檐下,发梢和手肘都在滴水,湿透的校服紧贴前胸后背,勾勒出少年瘦削单薄的身形。
他似乎是在发呆,迟煦走到跟前都没发现。迟煦把伞倾斜向他,深呼一口气,叫他的名字:
“宋施。”
“……”宋施抬头,双眼泛着红,神色写满了错愕。他很快反应过来,垂眸一掩,话音轻缓:“……迟煦?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脸上一片水渍,却不似发梢和手肘上的那样,而是凝成了数道蜿蜒斑驳的透明纹路,像清透白净的瓷片被熊孩子恶意涂抹上无痕强力胶。
“……”迟煦收了伞,走进屋檐下,和他并排站在一起,望向前方高耸入云的大楼:“和同学一起在这里玩,刚散场,准备回家了。你呢宋施?”
宋施动了动嘴唇,没有立刻回答,半晌后才压低声音,如实招来:“我妈妈开车送我去课外辅导,但是半路上我和她吵架了。”
“……”迟煦看向他,有些意外,他实在很难想象和人发生争执的宋施。
“她说下午还要加班,自己快迟到还赶着时间送我去上课,我却让她这样失望。”
宋施略过了吵架的原因和细节。迟煦心想关乎他的个人隐私,这样做无可厚非。
宋施咬了下嘴唇:“然后她就把我放下来,要我自己去。”结果人生地不熟,兜绕了半天找地铁站,半路上就下了雨。
迟煦一时间没有接话,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带有安抚意味地轻轻拍了拍,肩头的衣料冰凉濡湿,寒意顷刻钻进他的掌心:“你在哪里课外辅导,几点上课,宋施?”
宋施一愣,随即和他报了课外辅导的地址和上课时间。迟煦拿起手机看了会儿,对他说:“现在离你上课还有两个半小时,但你从这里坐地铁过去只需要三十几分钟。”
迟煦顿了几秒,继续说:“可是你现在淋雨了。你就打算这样过去,然后浑身湿透地过完几个小时直到下课回家吗,宋施。”
“这样你很容易感冒,”迟煦的语速不快:“如果生病了怎么办,宋施?”
他无意识皱眉,那份因锐利的五官带来的压迫感和凶相终于显现,表情在宋施看来是少见的严肃,如果不是因为语气平稳温和,宋施几乎要认为他在因什么而恼火。
“嗯……”
这个问题显然宋施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只能抬头望着迟煦,一粒雨滴顺着发梢滑坠在眼下,沿着干涸的透明纹路滚落:“确实,万一感冒了会很难受。”
“那怎么办呢?”迟煦问他。
“我……”宋施别开视线,陷入短暂的沉思,继而支支吾吾,结果显而易见,并不能给出什么最优解。
迟煦看着他,暗自把叹气咽下,知道宋施向来如此,是一个不太会朝外寻找答案的人,哪怕答案就在自己的身边。倘若他对内求索不出结果,那么宁愿奉上一张白卷。
于是迟煦岔开了话题:“宋施,你知不知道坐地铁的话,这是哪一站?”
“中…中心广场。”宋施回想了一下导航上的指示。
“嗯,中心广场。”迟煦重复了一遍,漫不经心:“在二号线上,但同时是三号线的中转站,就在三号线的城东方向上。”
“……”宋施显然没有领会,只觉得这个话题让他这个本来就对这座城市盘根错节的地铁线路眼花缭乱的人更加云里雾里,只得怔愣地点了点头,以示他正在理解。
“宋施,可能你不知道,”迟煦朝他笑了笑,手指在细长的伞柄上摩挲:“中心广场距离我家十五分钟,算上步行。”
12.
“宋施,直接来我房间吧。”
迟煦招呼宋施进屋,给他拿了双拖鞋,随后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再重新走到宋施跟前:“先洗个澡,我房间就有独立卫浴的。”
“……好。”宋施换了鞋,跟着迟煦进了房间。迟煦的房间宽敞,却意外地干净整洁,书桌上物品陈列有序,被子也铺得方正服帖。
迟煦站在宋施旁边面不改色,庆幸自己中午回家闲得发慌把房间收拾了一遍。他走到书桌旁,把椅子拉出来,示意宋施坐下:“宋施,不介意穿我的衣服吧。”
其实事到如今,宋施除了穿他的衣服外也别无选择——迟煦问得颇有些多此一举,但宋施还是很配合地摇头:“怎么会。我还要,还要谢谢你,借我衣服穿。”
“小事而已。”迟煦背对他开始在衣柜里翻找,不多时把东西尽数叠放在床沿:“这套衣服好像是初中的时候买的,我没穿过几次,尺码对你来说应该刚合适。浴巾是全新的,剪标清洗消毒后就再没动过。”
“对了,”迟煦垂眸若有所思,须臾拉开床头柜,又拿出一只收纳袋:“宋施,换下来的湿衣服等会儿就装在这里面吧,方便你带走。”
“谢、谢谢。”宋施接过,声音很轻,听出来稍显干涩喑哑。迟煦这样细致入微面面俱到,倒让他觉得不知所措起来。
“这有什么。”迟煦说:“你先洗澡吧宋施,我去客厅喝点水。”
“好。”宋施朝他点头,起身拿着床沿的衣物毛巾进浴室,迟煦紧接着出了房间,轻轻地带上门。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迟煦听见房间里窸窣响动,是浴室门锁拧转的声音。
迟煦刚走近房间门口,还没来得及推开,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宋施从浴室走出来,拿浴巾擦头发,抬手时下摆随之上撩,露出大片隐约又清瘦的白。
“……”迟煦猛然停住,伸向门把的手蓦地悬在半空,另一只拿了杯子的手险些没握稳。他别过脸,脑子发懵,心跳怔忡。
视线仓皇下落,看杯中倒影破碎而模糊,晃荡颠簸,难以成形。
“迟煦?”宋施发现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把门打开,对迟煦说:“我洗完了。”
他的周身似乎仍然萦绕着迷濛的水汽,溽热潮湿,蒸燎得眸光滟滟,眼尾到脸侧熨出似有若无的红。
“……好的。”迟煦的面色有些沉,似乎刚从某种紧绷的状态中抽离,脖颈到肩背的线条缓缓松弛。他把水杯递给宋施,温声说:“宋施,给你泡了杯感冒灵。”
“刚才听你说话的声音不太对劲,”迟煦随后解释:“还是吃点药预防一下。”
“谢谢。”宋施隔着眼前丝丝袅袅的雾气,看了迟煦一眼,稍许又看一眼,结果是他们目光相碰,谁也没躲闪,对视的刹那迟煦开口提醒:“宋施,小心烫。”
迟煦的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他脸上的凝重只是自己的错觉。宋施再次道谢,捧着杯子安静地喝药,一口一口,动作缓慢而温吞,像某种温驯乖巧的小动物。
迟煦就笑,走到床边坐下,双手往后撑在床面上,仰起头看着宋施,懒洋洋地调笑:“我们宋施今天真是……说了好多句谢谢。”
“不应该……说谢谢吗。”宋施一愣,话音中的疑惑与不解一板一眼。
迟煦没有正面回答,忽地呈大字形躺倒,喃喃自语似的感叹:“第一次觉得助人为乐可以得到那么多好处。”
宋施忍不住询问:“好处是……听我说了好多句谢谢吗。”
“那倒不是。”
迟煦朝宋施眨眼,语气一本正经:“助人为乐当然开心,不过助宋施为乐的话,我会觉得尤其、特别、非常——开心。”
被他滑稽冗长的句式逗笑,宋施忍俊不禁,眼睛弯起来。迟煦看到他唇边的酒窝,又小又圆,嵌在两颊,随着轻咧的嘴角浅浅地绽开。
让自己无端想起昨晚夜宵吃的那碗汤圆,朱玉手工制作,其中一颗咬下去只有深深的弧形齿痕,里面忘塞了流心芝麻馅。
宋施喝掉最后一点感冒灵,把水杯搁在书桌上,迟煦从床上离开进了卫生间,很快拿了电吹风出来:“头发吹一吹,晾久了可能会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