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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卷三(33-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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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想来宋于之做皇帝的确很勤恳。
第二天一大早,宋于之便起了。等我醒来,转头看见的便是他穿戴整齐地站在窗边出神。
宋于之的侧脸如同山峰般菱角分明,生得一对剑眉,又有双桃花眼,甚是好看。
然想起昨晚的种种,我顿感羞涩,遂转过脸不再看他。
“阿芷醒了怎么不叫我?”宋于之走过来,趴在床边道。
他一靠近,我心就更乱,闭着眼回他:“我,我还没睡够。”
宋于之轻轻笑了一声,整个人都拥了上来,饶有意味地说:“定是昨晚累了。”
我感受着他的热气,又听着这话,更是不敢看他,遂佯装生气道:“你再这样拿我打趣,我就叫你四哥了!”
宋于之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阿芷昨晚叫了,不知有没有用?”
我欲哭无泪,只道:“宋于之你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宋于之反而把我的脸转过来,让我看着他,温情说:“阿芷,我们今天拜堂吧。”
他这句话把我惊得坐了起来,“拜堂?什么拜堂?”
宋于之连忙给我披上衣服,笑说:“早晚都要拜堂的,且我母妃已逝,如今林将军与你大哥都在家,何不今日就把堂拜了。
阿芷,不想做我的妻子吗?”
我只愣着。
“阿芷是嫌我不行?不然再试试?”
这话我倒是听懂了,便点头道:“行,十分行。”
宋于之“哈哈”大笑,说:“那我就当阿芷是同意了。”
清河八年,冬至,大雪漫天。
宋于之握着我的手,缓缓地穿过庭院。
白雪满园,寒风过;远山不语,只作陪。
他突然在正屋前停下,伸出手去接那雪,又轻声说:“阿芷,你说我们会在一起白首吗?”
我摸了摸他的黑发,温声答:“会的,我永远都会陪在阿之的身边,近在咫尺,共赴白首。”
清河八年,我同宋于之喜结连理。
没有三书见证,亦无六礼成全。
只我心悦于他,只他非我不娶。
然此日后,东阳人都知道,林将军府的小女儿林芷同一俊逸有识之人婚配,郎才女貌,幸福圆满。
三十四、
宋于之白天不是看我在医馆为人诊治,就是拉着我出门游走于东阳的大街小巷。
一到有从前看病的人问我说:“林姑娘,这是?”
宋于之就会抢着答道:“我是她夫君。”
而有不少人听到这个回答后会说:“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宋于之这种时候恨不得把此人带回汴京赏他个官做。
我又拿他打趣:“不知道陛下有什么官可以赏我做一个的?”
宋于之便求着我不要叫他陛下,要唤他夫君。
然而到了晚上,便是我求着宋于之,叫他什么都不好使。
宋于之在东阳待的越久,便越不想回汴京。
一日竟看着医馆里的麻绳发呆。
我便问他:“你不会真想把我给绑回去吧?”
他显然被吓了一跳,说:“不……不行吗?”
“当然不行!你这样做了,可不就坐实我们林家功高盖主的言论,还擅自回京,意图谋反了吗?”
宋于之又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道:“我人都是阿芷的,说什么造反,合该是平乱才对。”
我不太明白他的话,便问他:“平的什么乱?”
他答:“心乱。”
宋于之来东阳的第十日,终是启程回汴京了。
他走的日子,总是下雪的。
那雪伞都挡不住,直往他身上靠。
他跃上马,笑说:“阿芷,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亲自来接你回汴京。”
我也笑着点头说:“好,我等你。”
他转身骑着马走了,仍是初见时的黑色大氅,仍是五步两回首,仍是漫天的雪,仍是三千里。
我直等他没影了才转身坐上了马车。
马车才刚走出两百米,一阵急促马蹄声便从马车外传来。
我掀开马车的窗帘,只见宋于之在雪里弯着眉眼笑着。我从他的眼里,望穿了秋水之美。
“阿芷,我爱你。”
他说完骑着马就又走了。
马车在积雪上并不颠簸,是我的心乱了。
三十五、
宋于之走后一个月,我竟发现我有喜了。
阿爹知道后,又落了眼泪。
只大哥,急忙从仓库里翻出个麻袋,说是要亲手把我绑了,送到汴京去,让宋于之天天跟着我转。
还好嫂嫂是个明事理的,一巴掌呼了过去。
大哥才消停了。
嫂嫂握着我的手说:“阿芷,怀孕可不是件小事,我看医馆那边你就少操心,明日我便叫你大哥将老师父喊回来,有阿山帮忙他不会拒绝的。”
大哥只跟着点头。
嫂嫂又问我:“至于妹夫那儿,你怎么想?”
我笑了笑,无奈道:“我想先不告诉他,不然他定是要连夜赶来东阳,硬把我接过去的。他毕竟是一国之主,我不想让他费心,且这东阳到汴京有三千里路,大雪封山的,我怕路上出事。”
嫂嫂便笑道:“既如此,那便在家里休养吧,我定不叫你大哥欺负你。”
我只觉心里一热,又想到了阿姐同阿娘,眼泪不成器地掉。
阿爹又上前来把我搂在怀里,拍着我的背,望着远山道:“苦了阿芷了,苦了我的阿芷。”
我只哽咽着说:“阿爹,我不苦。”
我怎样苦呢?
苦的明明是阿爹同阿姐才对。
我也没告诉阿姐这件事,只想着等我回宫见她时,给她带个小侄子或小侄女儿去。
阿姐这样喜欢阿清,定是会高兴的。
清河九年,六月初,我就把医馆全交给阿山了。
阿山是个聪明的,来医馆仅一年已能独自上山采药了。连老师父都夸他,要给他工钱。
阿山却连连拒绝,说他本就是抱答我的救命之恩,且我又身怀六甲,这些都是他该做的。
我只笑着向他道谢。
他反而愣了愣,说我不该谢他。
七月份的时候,阿姐来信频繁了许多。
有那么一瞬间,我总感觉回到了刚到东阳的时日。
“阿芷,算来只有不过四个月你们便要归家了。同你分开已十年有余,我都快记不住阿芷的模样了。
阿芷还喜欢吃烟雨楼的桂花糕吗?要是喜欢,阿姐明日便叫人去烟雨楼请来厨子,等阿芷回来专为你做一桌子点心。
阿芷又喜欢什么花?穿衣是否还是喜素?或是又喜欢看些什么书,习惯用哪家的笔砚,只管来信告诉阿姐,我同妹夫定给你安置妥当。”
我看着信只想笑。
想着阿姐同宋于之在宫中,一口一个“嫂嫂”与“妹夫”的,定是要惹宫人不解的。
宋于之来信也是欢欣的,只是总是出人意料。
“阿芷,不如我现在便出发吧?反正就早了几个月,也不算什么。
但我知道阿芷定是不同意的。
可我转念一想,的确是着急了点。
毕竟别人都是十里红妆,我可是要备三千里呢。”
说实话,我倒有些担心宋于之真干出这种事。还不如让他早些来呢。
三十六、
清河九年,八月十五,小阿之出生了。
我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带到这个世上,简直要了我半条命。
阿爹可心疼我了,说要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定要宋于之那小子好看;老师父整晚都没睡,只守在门外,生怕他一眯眼我就出岔子;就连我大哥,都没再拿我打趣了。
所幸,我活了下来,还留着半条命。
只是,因着没告诉宋于之我有孕这事,小阿之便没有个名字,只能这样叫他。
稳婆将小阿之洗干净后包好,又带来给我看。小阿之又睡着了,很安静,只是皱皱的,我还看不出他像谁。
然大哥说:“小阿之真像阿芷。妹夫本就秀气,这下生个儿子又跟小妹这么像,长大了不知道又会招好多小姑娘喜欢呢。”
嫂嫂听着直瞪了大哥一眼,大哥才又闭了嘴。
“阿芷快好好休息下,我们先带着小阿之出去喝奶,等会儿再来瞧你。”
我实是累了,话都说不出,只沙哑着谢过嫂嫂,连疼痛都顾不上便睡去了。
梦里我见着阿娘与三哥,他们抱着小阿之,笑得开心。
我也跟着笑。
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哭了。
屋里只点了几个油灯,有些昏暗。看向窗外,天边微微亮,一如我离开阿娘那日。
有人推门,带进一阵风。
我借着那微弱的光看着他模糊的身影,心里一紧,竟鬼使神差地开口:“谢岸?”
我不知为何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只是那黑暗中的身姿太像谢岸了,恍若我还在梦中。
“林姑娘?我是阿山。”
他走近我的床边,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是阿山。
然而,我却也看不清他的脸,只因他的脸被烧伤了。
被烧伤的脸,血肉模糊得难以辨认,被烧伤的脸,无名无姓,被烧伤的脸,却让我看走了眼。
被烧伤,被烧伤……
我盯着那双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双眼,颤抖着说:“你是谢岸。”
谢岸轻笑了一声。
又皱着眉回我:“林姑娘说什么呢?我是你亲手救回来的阿山啊。你忘了吗?”
他又仰头大笑。
却又突然止住,瞪着眼睛说:“嘘,小点声,你大哥他们就在隔壁呢,可不能让他们发现了。”
大哥就在隔壁!
然而我却浑身酸痛,动都动不了,嗓子也破了,喊也喊不出。
谢岸不急不慢地掏出一把刀,就在我床边坐下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林芷,听说,宋于之那小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呢。哦对了,还带上了你的阿姐。
似乎,已经到东阳城边了吧?
只不过,等他们到的时候,你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
他说完捂着嘴笑了,笑得很是幸苦,额头上的青筋同他那烧坏的皮肤皱在一起,看得我反胃。
我沙哑着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他止住笑,道:“恨?不,我不恨你。”
他摇着头说:“我只是不想见你戴着谢行那块玉佩。对,就这么简单。”
他伸手摸着我的脸,笑道:“你不会信了吧?
我恨你,林芷!
那玉佩你有什么资格戴!”
他低声咆哮着,竟落了泪。
我看着眼前的疯子,又问他:“就因为这?”
就因为这样一个与我无关的玉佩,他就要杀了我,就要杀了阿娘与三哥,就要杀了太子与二皇子吗?
谢岸又遗憾道:“不,林芷,你误会了。杀你阿娘与三哥的人不是我,夺走你阿姐幸福的人也不是我,是你,林芷,是你做的。
那日我真去了汴京,见了宋清河与那个二皇子。宋清河没那么蠢,他派人跟踪我,然而,我就是个疯子啊,林芷!
我都不用演,他就信了,我是个疯子!”
他说着双眼狠厉起来,但又暗了下去。
“只是,孟瑶比我更疯。
那日她本想出逃,却不料撞见了我。
她说她恨那座皇宫。这可不就巧了吗?我也恨。我便说我可以借她人手,助她杀了宋景和还有皇后,包括皇后亲生的太子和二皇子。
可惜,林芷,她那时候没同意我。
又有什么呢?她可是个疯子,我懂她。便把安插在宫内的人手都说与她听了,只告诉她什么时候动手都行。”
谢岸说着又看着我笑了,笑了很久。
“林芷,你猜后来发生什么了?
后来你果真把我抓了回去,谢行带我回了北雍。这样一来我倒安全不少,就算孟瑶把我供出来,也死无对证了。
于是我就等啊,看她什么时候动手。本来我都快放弃了,结果有一日,我收到了一封信。”
他激动地说:“那封信竟是你大哥寄出给你三哥的!”
他又开始笑,笑得直不起腰。
“哎呦,没料到这封信竟然被孟瑶半路给截了!孟瑶可是个疯子!她担心呀,担心你们知道她同北雍人勾结,终于动手了!”
谢岸给我抹去眼泪,故作心疼道:“哭什么呢林芷?我说了我不恨你,但你不得不死,你知道为什么吗?嗯?”
他皱着眉道:“因为宋于之那小子还有你呢。他爱你,而你呢,恰巧又爱他。
你俩可真是天作之合。
这怎么行呢?
不把你杀了,怎样把宋于之变成下一个谢岸呢?变成一个无亲无故、无人在意的谢岸呢?只有这样,只有把你杀了,才能让他面目全非,才能让他阴暗地爬行在阴沟里,才能让他生不如死!”
他掏出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眼里装满了变态的期待。
“林芷,谢谢你救了我,谢谢……”
三十七、
我只看着谢岸狰狞的面容默默流泪。
他的话像锋利的刀子直戳我的心间,心里的苦痛代替了身体的疼,胡乱地撕裂我的胸膛。
我想着阿娘与三哥,想着倒在太极殿上的所有人,连呼吸都顾不上。
然而,我又想到了宋于之。
宋于之的眼里定是满含期盼的吧?说不定他都没休息,只披星戴月地往我这里赶。
他此刻定是鲜衣怒马,笑逐颜开。
我现在还不想死。
我还没见到阿姐,还没唤宋于之夫君,还没有给他们看我的小阿之呢。
谢岸能不能放过我?
我与阿姐分别已经十二年,我答应她这次定要回家的。
我还对宋与之说我们还有许多个七年,还握着他的手答应他会永远都陪在他身边,同他近在咫尺,共赴白首。
这三千里的汴京怎的就这么远呢?让我怎样都回不去。
我好想求求谢岸放过我,求他别杀我,求他让我再看看宋于之的脸。
然而我却用尽力气,开口说:“就算你把我杀了,宋于之也不会变成你,他与你从来都不是同一种人。”
对啊。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宋于之,我也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