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庭刀》朱祝

6、我要钱

　　杨家所到之处，都是寂静和富贵。
　　在东侧以南庄园为中心，是旁系子弟的居所，足足十几个别墅安置那里。
　　杨家如今的主人，是方厌的目标杨容杨二少爷的父亲杨忌特。
　　杨忌特年方五十，有两个儿子，除了他要干掉的杨容，还有一个是兆书口中因听闻他会乐器而大发慈悲让他入职的“恩人”，杨无灾。同时他也是杨家内部支持率更高、追随者更多的年少将军。
　　玻可可知道他不喜欢看资料，还喜欢玩刺激，就没给他传一大板文件，只跟他说了短短几句话：杨无灾和杨容因继承权关系不合，杨容性格酸臭，应付他很简单。
　　玻可可的信息绝大部分时候很可靠，方厌平时只会取证一次，这次却是懒得查，度假谁还要加班。
　　就是这次玻可可的不靠谱，给他留下了巨大的隐患和惊喜。
　　光火楼一号厅。
　　恒温舱室内，杨蒋甩着粗壮的胳膊，浑身汗津津地出了圆舱，意犹未尽。门口站着几个人，眼巴巴等着杨蒋出来。
　　刚刚拳击打架的画面停留在眼底，杨蒋皱眉，扇开小弟，琥珀的眼睛盛着与优雅好不相干的不耐自大，“有事？”
　　“没、没有。”小弟踉跄一下，“家主听说最近有人悬赏您，派我们跟您说一声，宙启护卫兵从现在开始就会跟着您，时时刻刻。”
　　“呵。”杨蒋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以为意，但到底是家主亲自下令，面上又显得沾沾自喜。
　　他接过毛巾，在烘水机下站定，又问：“最近招来的那个，什么玩意的员工……音乐家呢？”
　　“三个小时前就住下了，大少爷的意思是，毕竟几年前因为杨家的人受了伤，如今没钱没势没背景，一个人来空京，他也同意接济一下。”
　　“又是一个。”杨蒋不在意。
　　小弟递给他水瓶，恶意道：“蒋哥，我们要不要去吓吓他们？反正他们这些寄生家里的玩意天生就是给蒋哥您使的。”
　　其他人也跟着拍马屁，“没错，而且这个人出身卑贱的十二区，说是音乐家，姿色也不怎么样，比不起那——”
　　杨蒋闻言，有了点兴趣，说：“十二区？”
　　“是啊，还是贫民窟呢。”
　　“走吧。”杨蒋像是随手找了个玩具一样的轻蔑语气，“找个垃圾玩玩。”
　　.
　　“谢谢。”
　　“嗯。”兆书公事公办地带路给他，看了看时间，早上九点。身前一座别墅，旁边的人脚步按捺不住兴奋，顾忌着他在，不然就要冲进去了。
　　兆书说：“里面我安排了一位智械助手，会为你进行为期三天的培训，还有注意事项的汇总复述。”
　　他手里拿着合同，是半小时前方厌签好给他的。
　　“我知道了。”方厌答应。
　　兆书没有走，依旧站在他身边。
　　“……”
　　察觉不对劲，身旁的人总算缓缓抬头看他，有些不安，讨好地笑了笑。
　　“不管你是否还在追寻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要犯蠢。”
　　兆书说：“曾经有三十多个人像你一样，被杨先生好意招进来，却肖想他们不应得到的一切。如今已经身首异处。”
　　他轻飘飘地说：“活该。”
　　他的眼睛里包含的理所当然，顺着他的话渗出了黑色，如果有杨蒋的仆人在场，可以听出，这和杨蒋满怀轻蔑的语气相差不大。
　　做管家这么多年，闭嘴和闭眼几乎刻进血液中，他这么一开口，算是好心，尽管没有理由。看了方厌一眼，他才离开。
　　但这一抹微不足道如同警告一般的好心，随着他的离开，也被当做风尘在空中吹散。
　　把他含着空京人特有的优越感和怜悯感的话语丢在脑后，方厌没有回头看他的身影，在别墅门口前站了一会，在兜里慢慢转着戒指，一圈、两圈。站在卧室。
　　30个监视器，分布在各个难以察觉的角落，真是变态。
　　方厌当做没看见，智械助手“叮”了一声，响起声音，“你好，31号已激活，欢迎进入光火楼别墅3号。我是31号助手，为您服务。”
　　“你好。”
　　31号助手慢慢浮到他面前，道：“我为您服务！”
　　“怎么服务我呢？”他边脱外套，边问。
　　“当然是为您服务！”
　　“……”
　　发觉这个助手有些不对劲，呆呆傻傻的，方厌走过去打开它的设置面板，发现它没有兆书说的什么礼仪板块，里面只有出厂设置的芯片，一片白板。
　　方厌摸着它光滑的脑瓜子，觉得触感不错，心情也觉得不错，他把它底下被撬开的板子若无其事地怼回去，拍了拍。
　　有监视器在，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被杨家人抓走安一个芯片再丢回来，因此方厌没管它，“亲爱的31号，可以倒杯水给我吗？”
　　“当然。”
　　电视都还没打开，外面的门就噼里啪啦一顿响，节奏紧急，方厌抿了口水，走到门口开门。
　　映入眼帘是一位绿头发的小鬼，鼻青脸肿，眼睛泪汪汪的，泪水一滴滴砸在地上，相当狼狈，与十二区的乞丐没什么差别。
　　不认识，没见过。但看上去是个可怜的被压迫的奴仆模样。方厌挑了挑眉。
　　“你怎么了？”
　　“你快走！这里就是地狱！”绿头发叫起来，踮着脚抓住衣领，“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是因为杨无灾才进来的，这里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这里就是杀人的地狱！”
　　眼前模糊一片，眼泪依旧夺眶而出，隐隐约约能看清面前高大的男人倚靠门框，他向他那边倾斜，与他的距离不过十厘米，男人的表情像是想笑。
　　“你别不信我……”
　　绿毛小鬼细微说。
　　男人有些疑惑道：“为什么？我很想相信你，但……嗯、你能进来详细说说吗？”
　　“萨底拉。”
　　一声轻飘飘的声音远远传来。
　　绿毛浑身抖了一下，眼神骤地一沉，隐蔽且快速地加了方厌的维客，松开手在裤边搓了搓。身上极为简陋，上身破烂的黑T恤，下身一条牛仔裤。
　　“……蒋、蒋哥。”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杨蒋带着两个小弟，“真可怜。”
　　说着这话，他却一眼没看萨底拉，目光紧紧注视面前的人，其他人跟着观察。
　　高贵的空京杨家人对选择霸凌的对象也有要求，发自骨子里埋藏的傲慢和高雅，在官场和贵族学校浸透多年的压抑和复杂，让他们迫切需要一些玩具来发泄心情。
　　旁边小弟不耐烦对萨底拉道，“滚出去。”
　　萨底拉哆哆嗦嗦的，在这种时候没犹豫，低着头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他觉得他的好意和忠告已经传到了，最多的要看这个男人的造化。
　　因为烘干机，杨蒋浑身干燥，像一座山一样热烘烘堵在门口打量他，米哀维·夏莱的容貌确实一般，身材虽然高挑，但脸色苍白瘦弱，裹着一层如白墙的气虚和小心思。
　　那双眼睛倒不错，可惜在那张脸上过分突兀。
　　十二区的人长得也没什么区别。杨蒋悠悠想，还以为一见到他，就会匍匐跪地给他舔鞋呢，没想到还有骨气。
　　但他并不在意，他只想找个称心的可以发泄的工具——还有活力。
　　杨蒋说：“米哀维？”
　　“是我，请问您是……？”
　　“杨蒋。”他咧开一抹笑，充满恶意，“我来跟你问个好——这么光明正大靠着没什么用的技能和卖弄经历进来的，你也是头一个。
　　杨蒋偏了偏头：“为什么是银头发？”
　　他不答。
　　“嗤，反正我不在意。”
　　米哀维脸色难看，低等人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很正常。他用脚跟抵住门板，以求站稳。
　　玻可可说的如果搞不定杨容也可以勉强选择的杨蒋自投罗网。
　　杨蒋说：“你是个可怜人，在十二区那种地方出来的流浪儿，还被人欺骗感情，谁能说你不惨？想要钱吗？还是权力？我通通都能给你。”
　　“……”
　　“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很小的要求。”
　　米哀维戒备地死死盯着他们，“我不会答应的，我有我自己的尊严。”
　　“哈哈哈哈哈，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格兰？”
　　“听到了德菲。”小弟之一耐人寻味地扫过米哀维，“尊严，一个住在别人家里白吃白喝，免费使用杨家荣誉的人，在说‘尊严’，天大的笑话。”
　　杨蒋显然也被逗乐了，慢慢走了几步，站在门口的入门显示屏上随手点了几下，门开了，露出里面尚且整洁的客厅和助手，表明他的权限之大。
　　“尊严？”杨蒋一遍，掐住他的脖子，青筋毕露，面前的人脸上染上红色，“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允许你留在这里的机会。”
　　他并没有让米哀维滚出杨家的权力，说出这句话只不过是狐假虎威，加上以米哀维这幅模样，他相信不出半个月，他就会滚出这里。
　　他都可以下一秒去当什么银幕上的演员或者一位导演，像在看一群由自己主导剧本的影像。
　　而他现在的身份就是表里不一的可怜爱财迷，意外开发新爱好的方厌想着。
　　杨蒋的身材高大，肌肉锤炼到一种令人恐怖的地步，但那双如狮子一样的眼睛充斥着满满的自大。
　　杀了他，很简单。
　　可惜他选中的目标是杨容，除此之外，任何强大的或是下位的替代都没法让他起什么杀心。
　　但方厌确实实打实被人用力掐着脖子，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话，眼睛睁大，满是不甘和气愤，和每一个刚来杨家的不学无术的员工一样。
　　杨蒋跟火山一样的温度凝聚在他手上，他几乎有些沉迷在凌虐别人的快感当中，忘记杨无灾上个月严厉责备他的话，让他脸上火辣辣的场景。
　　他有些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跟我来。”
　　忽然间得到空气，他撕心裂肺弯腰咳嗽，就被身旁那个机械手掌的紫头发男抓住胳膊，粗暴地拉到半个别墅后的湖边。
　　方厌捂着自己的脖子，裤脚沾满泥土，为自己遭受的事情狼狈不已，愤怒地看着杨蒋。
　　“你不要钱，不要权力，我没办法高兴啊。这样吧。”
　　杨蒋看着深不见底的山潭，“只要你跳下去，我就一个星期来缠着你，怎么样？”
　　他只说他不来缠着方厌，却不提旁边挂着刺眼笑容的跟班们。
　　与他发色相当的银色水波静静荡漾出纹路，在杨蒋饶有兴致地注视下，米哀维仿佛被迫表露了自己的真面目，低声道：“我要钱。”
　　杨蒋说：“……你说什么？”
　　如果要丢我去下面洗澡，还是给我点钱吧。
　　毕竟以后看你不爽，一不小心在杀杨二爷之前先一步宰了你，白白杀人，不收报酬，算他亏了。
　　他没在悬赏榜上看到杨蒋的名字，想来杨蒋这人没什么杀的价值。能死在他的刀下，是作为一个被杀者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