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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谈 ...
此刻灯火通明,她才算终于看清了他。
迢迢归途,风露满身,他一身凉寒,染得清冽眉眼更加一层寂寥,令她忽觉方才从身后笼罩她的那抹温热,都是她神经绷紧一瞬间的错觉。
但他给了她一个熟悉的笑容,也就令她甩开脑中杂念,重新怀着关切去寻他身上的变化。
脸变黑了,胡茬也冒出来了,眸光中是压不住的疲倦,眼下是挡不住的乌青。
消瘦了些,脊背也因着连日劳累微微有些承不住的弯曲。
“你要不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尤宪温声细语,自认为还是很体贴的,尤其是对于兰舟这种替她做事、又为她好的人。
所以说,她偶尔也会为自己在外面被传得越来越玄乎的名声而委屈,明明是那些人有事没事就爱找她茬,她正常反击,却落了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恶名。
但于兰舟拒绝:“我想同县主说说话。”
她便坐回榻上。于兰舟搬了把椅子,临近着坐下。
“让我再看看。”她仔细打量那张脸上的伤痕,“抹些药,应该不会留疤。”
他当是先回过安排下的住处,简单收拾了一番,脸上那处划痕也被擦拭去了血迹,只余一道浅浅的红印。
“留疤也无妨。”他笑笑,“同县主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县主这般举动,实在有趣。”
“你莫不是在嘲弄我?又或是觉得我以往待你太温柔了?”她也同他调笑,“既然如此,我也后也不给你好脸了,你敢害得我一点不顺心,我就劈头盖脸给你一通骂。”
“县主若是能日日开怀,便是打我,我也愿意的。”
她嗤笑出声:“算了,我可不敢打你。你这般病弱,我生出一点欺侮你的心思,良心上都会过不去。你这回乡一趟,可都还好。”
“一切都顺利。”
“我问你身子!”这么远一趟路,车马颠簸,跑一趟下来遭的罪怕是只多不少。
“还好——”他虽是这么说着,但还是很巧合地低声咳嗽两声,随后又抬起头,平淡地看着她。
“都叫你别逞强。”
按理说,他这样就应该马车慢行,入夜就近住店,可他倒好,连夜策马回京,还那么巧遇上她——
对啊,他怎么知道她在那?
“你怎么找到我的?”尤宪问。
他似乎早就料想到她的询问,从容道:“说来也巧。我路上遇见瑚光姑娘,见她神色匆匆,顺着她来的方向去,便遇上县主了。”
“那你身边跟着的人呢?你让他们先回去了?”尤宪又问。
“我身边没跟人……我自己决定先回京,他们都还在路上。”
还真是奇怪,一个人着急忙慌地回京,总不该是一时兴起吧。
可他似乎也不是很想告诉她,那她就不问了。
至于他的家事,她知道他此行回家与丧事有关,只不过那人与他关系不算近,他无需为其守丧,专门回去一趟也更多是因着些分祖产的糟心事。她没道理再多过问。如此一来,尤宪心中的寒暄部分便算结束了。
她便开口同他讲一些近来京中发生的大事。
自然也绕不开前几日樱桃宴上,太学正钟昊落水一事。
落水绝非小事,钟昊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太医看了,说是伤寒之症,凶险至极。
“现下外面都说是当日钟太学正自己醉酒,到湖边清醒,不慎失足落水。你说让我去看戏,事发时,我就在湖边,也没见着什么可疑之人。”她沉思片刻,“还是说有什么人后面要将这事强算到谁头上?”
他无奈笑笑:“我都说了,只是让县主去看看热闹,后面的都与你我无关。”
“那你缘何专门传信于我?”
他轻叹一口气:“我想着,那钟昊曾经冒犯过县主。他倒霉,县主见了或许会开心些。”
尤宪脑中嗡鸣,眉头也拧了起来。
她竟忽然间想不到这人身上任何与“冒犯她”相关的画面。
她是个最吃不得亏的人,谁敢冒犯她,她也能不顾颜面,当面骂回去。
但一缕记忆缓缓浮上,那是今年初春,有人上折弹劾康国公世子。这钟昊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好处,为维护康国公世子,公然举出一列宗室子弟之过错,围魏救赵的心思昭然若揭。而这一群被拉来对比的宗室子中,就有嚣张跋扈、欺压百姓的令安县主。
他托出尤宪,是想为康国公世子毁人姻缘强抢民女一罪辩护,只因她多次榜下抢人,败坏风气。强抢民女和强抢民男,摆在一起再合适不过了,尤其这种事她还干过不只一次,一对比,显得那强抢民女之人都纯善了不少。
那时,尤宪从四公主那听来这事,当即破口大骂。榜下捉婿既未被明令禁止,怎么就能说她有罪。且她从不强迫对方,对方在府上时也是给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如何沦落到与这种品行败坏之人相提并论。
钟昊的意图太明显,辩驳太苍白。圣上难得明理一回,只当他老迈昏聩,将他送了回去,没教消息传开。康国公世子也被革职查办。
而尤宪这边除了骂他们两句,也并不往心里去。
她记得当时只不过随口同于兰舟提起一嘴,自己都快忘完,他倒是记住了。
尤宪忽感头皮发麻。幸好他是同她一路的,不然这么记仇的人,可真不好对付。
但她还是有些可怕的猜想生于心头,唆使她去问他:“这事与你有关?”
这可是跟人命扯上关系的大事。
还好,他摇了摇头。
尤宪:“那你如何知道当晚一定会出事?”
“听人说的。”他满脸都是事不关己的坦荡,“若县主不喜欢,我下次不说了。”
“人命关天,别拿来当玩笑话。”她谴斥道。
一通话下来,她早没了先前的困顿,头脑中清醒无比,充斥满各式各样、或喜或忧的繁杂事。又因着他显露出的与外表不符的凉薄生出些许烦闷。
她短时间睡不着,却也不想留他了。
于是,她选择结束这一幕:“看你眼下乌青这般重,想来许久没有睡上一个整觉,快回去歇息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人说。”
她的话并不难听,反而字词满是关切,但于兰舟与她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道她放松时的自在模样,一眼看出,她漫不经心的关怀话中满是对他的排斥。
“是我的错。”他语气中满是伏低,主动去拉她的手,见她没有收回,继续道,“我知道县主是天下最纯善的女子。”
“我不是。”
“你是。”他定定凝着她,声音略有急切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赶回来吗?我说,是因为我想县主了。”
“我们什么关系,你想我做甚?”她轻轻抽了抽手,从那只大掌中逃出。
他在做什么?尤宪微微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们是盟友,更是朋友。思念朋友有什么错呢?且我早就将县主视为最亲近的朋友,难不成就因为所谓的男女之别、坊间流言,便要刻意疏远?”他眼神清澈专注,如同在说着什么山盟海誓的字句。
她觉得这话太过暧昧,却没道理挑他的错处,毕竟他这些年对她委托的事,从来是十二分用心。
即使是她见过的结有夫妻关系的男女,丈夫也很难对妻子做到这么用心。可于兰舟从未对她表现出一点逾矩之念,她便将这解释为利益同友谊叠加形成的关系。
而现在,结束了那些观念导致的不愉快的对话,二人之间的交流重新被他引燃。
谈起私事,他迅速摆出副委屈在脸上:“县主的关心,我收到了。那些无聊的事,也聊完了。那现在,只作为朋友,你愿意告诉我你最近还好吗?”
她答:“还算过得去。”
“还算过得去?那就是遇上了烦心事。”他拆解她的话、她的语气、她的神情,“不妨同我讲讲,或许我能帮你。”
“烦心事的确有,但都是些小事,也都解决了,不麻烦你操劳。”
“嗯?”他示意她详细道来。
尤宪便开口:“放榜那日,我被时昀叫去大理寺了,被关了一上午。”
于兰舟眉头微蹙:“他对你做了什么?”
尤宪:“也没什么,问了些话我就回来了。是为了胡英失踪一事。”
“胡英?”他挑眉。
“因为胡英失踪前,我同他见过面,就问到我身上来了。我本来有些生气,但想想,时昀办事就是那样耿直,且他后来向我道了歉,我也就不再同他计较。”
“这时少卿……”
她不知怎的,隐约听出他话中一闪而过的危险,赶紧制止:“这事已经过去了,你别对他做什么。”
“嗯,还有吗?”
“还有。”尤宪想起来,“我之前在八珍楼定的东西出了点岔子,这事也不算大,红菱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这你也别掺和。”
他苦笑一声:“看来县主是认定了我只会坏事。”
“不是”她无奈反驳,“只是让你不用太担心我,我哪是个好欺负的主。”她又怕他伤心,补充,“我若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会想着寻你帮忙的。”
“那便这样说定了。”他笑了笑,“还有吗?”
“剩下的信上都同你说过,没了。”
“……好吧。”虽然不像是很情愿,但他终于有了一点结束对话的倾向。
圆月高悬,不久前遮星蔽月的阴霭不知何时已散去,星辉月华争相洒落人间。
尤宪还是决定陪他回房。
她问:“你之后怎么打算。”
他向朝廷请了三月长假,现下回京,需得等官位空缺出来才能重新上职。
可今年殿试刚过,一大批新科进士同样等着空缺的职位,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少则几月,多则几年,他得做好长期赋闲在家的准备。
他低头看尤宪:“没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若实在等不到空缺,那就算了,大不了替县主办一辈子的事。”
“我这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尤宪也笑了。
刚出久安居,于兰舟就坚持让尤宪回去歇息。
其实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就这他的推拒赶紧回屋歇下了。
他刚回来,她怕他没了职务又家事不顺,身心俱疲,所以尽量陪陪他。
她觉得自己果然体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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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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