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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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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安不喜欢下雪天,太冷,雪下大的时候,她不得不躲在漏风的家里,用破旧厚重的棉被将自己团团裹住,寒风将窗户上的旧纸吹得哗哗作响——这个破旧的屋子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算的上有价值的东西,不久前,他们带着弟弟去大伯家了,至今没有回来,小小的孩子不得不自己自己照顾自己,好在她对此并不陌生,烧饭,煮水,这些她都会,但不论如何,在灶台面前,七岁孩子的身形总是显得瘦小。夏天还好,对幸安来说不过是多些蚊虫叮咬,只有冬天,尤其是下雪的冬天,河水会结冰,洗完的衣服也不易干,时间长了会变得硬邦邦的,穿起来不舒服——一个人住的孩子总需要考虑更多。
她没有固定的工作——如果那算的上工作的话,六七岁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偶尔有同情她的店铺会给她一些剩下的饭菜,她对此已经很满足了。最近镇子里出现了一个教会,其中有好几家铺子的老板和老板娘是教会是狂热信徒,幸安去帮忙的时候经常会听到关于教会的事,关于那能听到神声音的教主,主会带他们前往极乐。幸安不明白,在她眼中看来生活的极好的老板,老板娘,穿着舒服保暖的衣服,躺在不漏风的屋子里,冬天甚至有壁炉烤火,这样一切的一切是幸安做梦都不敢想的,这样的生活有什么痛苦的吗?为什么还要前往极乐呢?幸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衣服,有许多补丁,用粗糙来形容它的针脚简直就是在夸赞它,她搅了两下衣角,没敢太用力——万一破洞了还要补,她实在找不到多余的布料了——还是想不明白,她决定不再去想这些,还是思考今天该怎么在老板面前讨巧,填饱肚子比较实际。
大约是老板心情不错,看来今天可以好好吃一顿了,幸安捧着四个馒头走在回去的路上,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往嘴里塞着馒头,一个馒头下肚后,她却放慢了进食速度。还是慢慢吃比较好,她想,这样难得的东西一下子都吃完就太可惜了,就这样,直到走到家门口,幸安的手里仍有两个白馒头。
“那是什么?”隐隐约约的,透过白茫茫的雪,幸安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她家门口晃动,幸安一下子警惕起来,按理说应该没人会来她这里才对,镇上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个被丢弃的孩子,家徒四壁,没人会光顾穷鬼的家。那他会是谁?幸安放缓了脚步,悄悄绕后,走进了幸安才发现那是个与自己身形差不多的孩子,他很特别,反正那样白橡色的头发幸安以前从未见到过。
幸安伸手轻轻碰了碰小孩的肩,那孩子回头吓得尖叫起来,幸安看见那小孩五彩斑斓的眼睛也吓得叫了起来,等两人反应过来却又笑做了一团,或者说是幸安在笑,那个孩子只是保持着微笑附和罢了。
“你要进来吗?”幸安推开门,侧身问着那个孩子,他身上的衣服所用的锦缎甚至比幸安见过的任何一位都要好,看起来就很舒服,幸安猜测他可能是哪里大户人家走丢的孩子。等他家人找来的时候也许我会得到一笔报酬,幸安并不是无所图,长期一个人生活的经验让她也养成了谈不上老成却丝毫不稚嫩的心思。
那孩子低头不说话,或许是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跟着幸安进入了破旧的家。
刚进门他就愣住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幸安料想也是如此,她熟练的检查窗户上的纸是否还牢固,有没有漏风的迹象——冬日里的寒风很轻易的就可以要了一个孩子的性命。
“咕噜……”等幸安走回那孩子身边的时候,只能听见他的肚子在抗议。
怎么有人离家出走前还不吃一顿饱饭的?幸安不满的想道,如果换作是她的话,决定第二天走的时候,前一天晚上就应该把自己想吃的东西全都吃一遍,尤其是镇门口的那家卖糖葫芦的,天知道她每次路过都要多停两秒,有时只是为了看一下别人吃到时满意的表情,就当她也吃过了吧,那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吃的东西,否则为什么每个人脸上都会那么开心。
幸安割肉般将自己仅剩的两个馒头递给小孩,尽管经历了一路上的寒风,因为被幸安放在怀里的缘故,冷的还不算彻底,但绝没有刚出炉时的软糯。
小孩有些无措的接过馒头,他看了看馒头,又看了看幸安,很明显,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馒头,更何况幸安还要他吃它。
“只有这个了。”幸安小大人似的叉着腰,瞪着眼前这个委屈的试图向她撒娇的小孩——怎能还有人对白面馒头不满意的,这已经是她吃过最好的东西了啊!
小孩见撒娇无用,只好低头吃对他来说称得上陌生的馒头。或许是真的饿极了,小孩的吃相甚至可以说是狼吞虎咽。幸安在一旁看着,漫不经心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料小孩却抬头,用他那双好看眼睛盯着幸安,仿佛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可是那家店的糖葫芦并不好吃啊,太酸了。”
“可是从他店里出来的小孩子都笑的很开心啊!”幸安焦急的辩解道。
“那是因为他们的父母终于愿意给他们买零食了,我觉得同一个人是不会踏进那家店两次的。”小孩擦擦嘴,将还剩的一个馒头放回到包装里,“我吃完了,谢谢款待。”
“……你叫什么名字?”幸安终于从梦想破碎的事实中回过神来,问起了小孩的个人信息,“我叫幸安,现在是我一个住在这里。”
“我叫童磨,”小孩环视了一下四周,斟酌着开口道,“你想前往极乐吗?有什么苦楚都可以和我说,我毕竟刚刚收了你的……贡品?”这或许是童磨收到过的最简陋的贡品了。
“极乐?”幸安一下子想到老板和老板娘讨论的内容,她好奇的问道,“那里有什么吗?”有什么是吸引那么多人想前去的呢?
“极乐……就是极乐啊,那里什么都有,没有痛苦,只有一切会令你感到快乐的东西!你最想拥有什么呢?”童磨一字一句的给幸安解释道。
“最像拥有的啊……”幸安歪着脑袋很认真的思考着,她想要的很多,但眼下最重要的可能还是一床新的厚棉被吧,毕竟自己现在盖的那床已经太旧了,里面的棉都发黑了。幸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童磨。
“一床新的厚棉被?这算什么愿望嘛!”或许是第一次单独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相处,童磨放开了些,显露出他的孩子气来,“信徒们大多想要的都是财富,地位之类的,怎么会有人只想要一床厚棉被嘛,这根本不需要去极乐,我就可以给你了。”
“真的吗?”幸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如果是真的那就太感谢你了!”
“…嗯。”童磨反而害羞起来了,他还是第一次被差不对大的异性凑的这么近过,他调整了一下,继续道,“你还有什么苦楚都可以和我说的。”
“…为什么要和你说啊?”幸安不解的看向他。
“诶?”童磨眨了眨他好看的眼睛。
“跟你说了就可以改变吗?这样不会让你变得难过吗,去听这些你没经历过的痛苦?”
“……可我是教主啊……”童磨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爸爸妈妈是这样说的,他们说我能听到神的声音……我会为受苦难的人们带去希望……”
“教主?极乐?”幸安灵光一闪,惊叫出声,“你就是最近镇上出现的那个极乐教的教主?今天给我馒头的老板和老板娘就是你的信徒。”
“……”童磨抬头,愣愣的看着她,对于她突然情绪的转变显得手无足措。
“你真的能听到神的声音吗?”幸安一下子按住他的肩膀,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童磨茫然的看着她,先是摇摇头,之后却又犹豫的点点头,“爸爸妈妈说我能听到……我必须听到,不然的话,信徒他们……”
“……真是笨蛋呢。”幸安收回手,双手抱着胸,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既然这样的话,就由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好了!反正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不是吗?”
“诶?”童磨小小的脸上满是错愕。
“好了,现在向我说出你的问题吧!”
“我的……问题……”
“嗯,你的问题,你的那些信徒都有他们的问题,你难道没有吗?”幸安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其实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神明大人呢,可是跟你说了也没用,反而会让你苦恼……所以,和我说说你的问题吧!”
“可是,我的问题,不会让你苦恼吗?”
“不会吧应该,我觉得我经历的苦恼已经够多了,你的那些问题不会对我产生影响的。”幸安歪着脑袋认真思考着,接着像确定什么一样点点头。
“我的问题……我……信徒们总是有说不尽的苦难,我同情他们却不能做什么,只能为他们流泪,我讨厌自己听不见神的声音,却又不敢告诉爸爸妈妈他们……我好累好累……”童磨说着,眼泪又不自觉的躺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倾诉自己的困扰,配上他漂亮精致的五官,显得楚楚可怜却又十分真诚,倒也难怪信徒们愿意相信他。
幸安一言不发的站起来,上前捂住童磨的耳朵,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那就不要听了,那些让你感到苦恼的,不舒服的声音统统不要听,真是一群不负责任的大人,怎么可以将自己的苦水倒给一个孩子听呢!”
“不要……听吗?”
“嗯,不要听。”幸安认真注视着童磨的眼睛,“不要尝试去体验他们的痛苦,那些苦难会磨损你的内心。”
“…”
“如果实在难过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幸安伸手捏了捏童磨的脸蛋,不愧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孩子,手感和她这样被生活考验的人完全不一样,软软的,比弟弟的脸蛋Q弹多了,长得也比弟弟好看多了,不知道爸爸妈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反正……她是被抛弃的孩子,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你怎么了?”感受到对面的人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童磨担心的看向她。
“…没什么,想到爸爸妈妈他们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现在他们也不关我的事了……”我只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童磨盯着幸安看了一会,问:“你想不想,再找个爸爸妈妈?”
“!”幸安像是被被烫到一样,突然跳起来,完全没了之前小大人般的稳重,“这种事情,我才……!我,我……”我也想被爱着……
“嗯,我知道了。”童磨微笑的看着幸安,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比幸安更像个年长者,多年和信徒相处的经验让他很会察言观色,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幸安的态度,“教主会满足信徒的愿望。”
“……你才不是我的教主呢,我又没有加入极乐教……”幸安孩子气的赌气一样的红着耳根否认着。
“诶……”童磨露出失落的表情,“我还以为幸安刚刚已经算是入教了呢……”
“那不是入教,我是在和你交朋友。”
“朋友?”
“就是朋友,一起玩的,可以说悄悄话的人。”见童磨眼中的茫然,幸安解释道,“你之前都没有朋友的吗?”幸安其实有点心虚,她也没有朋友,这个概念都是她看着其他同龄人的相处方式得出来的,她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在暗处疯狂偷窥着旁人的幸福。
但是现在她要拥有自己的第一个朋友了。
“…嗯,我之前没有朋友,所以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了……”
“你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幸安兴奋的抓住童磨的手,连带着跳了两下,“我们一定会是最好的朋友!”
“嗯!”童磨显然还有些没弄懂眼前的状况,但他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发自内心的开心,这是他很久没感受到的了。
两个新朋友没相处多久,童磨就被教会的人带回去了,他走时不顾两个侍从的错愕与焦急,微笑着向幸安道别:“下次见。”
“嗯,再见。”幸安笑了。
过了不久,极乐教信徒中的一对家中条件较好的夫妇收养了幸安,他们把幸安带到了一个幸安从未见过的大房子里。
新的厚棉被,幸安觉得她的新朋友真的是个守信用的人,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再次和他见面了。
所以下次夫妇前往极乐教时幸安请求他们带上自己。
夫妇欣然应允。
幸安跟着夫妇在外跪拜,等着侍从的传唤,期间她忍不住观察着四周,极乐教的信徒很多,夹杂着幸安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面孔,最前面的一家子是在镇上最热闹的那条街上卖雨伞的,他们家原本的生意很好,只是最近不知怎么落寞下来了,也许这是他们参教的原因之一;左边的女人似乎是花街上的姐姐,虽然她戴着头巾,试图挡住自己的脸,但那身上独特的香气让幸安一下子认出她来;右后方的夫妇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在一片寂静中ta的哭声显得格外响亮,尽管这对夫妻肉眼可见的在尽全力安抚ta,还有……不等幸安再观察什么,新爸爸就将她的头往下按了按:“不要东张西望。”新爸爸斥责她,新妈妈则是嗔怪的瞥了新爸爸一眼,两人都不说话了。幸安知趣的点点头,懂事的将头低了下去。
终于轮到他们了,幸安跟在新父母身后进了房间,刚进去就看到自己的朋友穿着很严肃——幸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大人穿的衣服,看着很死板——的衣服坐在上位处,他那幅悲天悯人的样子仿佛他是这个世上最慈爱的人了。
两个小伙伴许久不见都很开心,但碍于场面都不好表现出来,对视一眼就当打过招呼了。新爸爸注意到教主看了自己最近收养的孩子一眼,当即将幸安拉到面前,向童磨介绍道:“教主大人,这个孩子就是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在镇上领养的孩子,她真的可以帮我们前往极乐吗?”
幸安心下一惊,原来她现在的生活是童磨在暗中帮她吗?他那天说的想不想要个新爸爸妈妈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童磨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朝夫妇点头,接着他向二人伸出手,说:“向我倾诉你们的苦难吧。”
两个人像狗一样——起码幸安是什么想的,她见过太多野狗抢食的场面了——扑上去,就像见到了什么新鲜的肉一样,她尝试屏蔽掉自己的听觉,可是那些话,那些让人头疼的抱怨依旧冲进她的耳膜,敲打着她的神经——根本做不到像她跟童磨说的那般轻松,那样悲凉的语调,或愤怒或哀伤,她看见有泪水从童磨漂亮的眸子里流出,他看起来似乎和这两个人一样悲伤。
幸安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那对慈爱的夫妇,那对将她从贫寒中解救出来的——虽然是因为童磨的缘故——总是微笑着的夫妇,为什么会变成眼前这样会生啖血肉的野兽,她的朋友似乎要被他们分食了。
幸安不由得后撤一步,随时都有逃跑的迹象。
也许是那对夫妇终于倒完了苦水一样,童磨像是终于注意到她似的,问她:“你呢,你有什么苦难吗?”猎物在邀请新的狩猎者加入这场盛宴。
“我……”幸安在新父母鼓励的眼神中走上前来。
“说吧,幸安,教主大人能和神明对话,他会把你的苦难告诉神明,神明大人会帮助我们的。”新妈妈安抚她道。
“我……”幸安把手搭在童磨伸出来的手上,童磨的手很嫩,不像她,像红萝卜似的,被冻疮反复折磨,已经粗糙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手了,她暗自咽了口唾沫,“我的愿望是……我想要一个玩伴……”走进了幸安才发现童磨的眼角都哭红了,为什么要整日流泪呢……
“诶……?”三个人的眼神中都满是不解。
“幸安,不要捉弄教主大人,”新爸爸扶了扶他的眼镜,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教主大人的时间很宝贵,没功夫和你开玩笑,玩伴这种东西……”
“我知道了,那我来做你的玩伴吧!”出乎所有人意料,童磨当场应下了这个要求。
幸安也没想到,她原本只是想和童磨约定一个类似于信号的东西罢了,却不曾想朋友竟答应的这么爽快。
“这,教主大人,这……”侍从在一旁为难的道,“这样……您的父母不会答应的,即使是孩子,您也是高高在上的……”
“没关系,我会说服他们的。”童磨安慰她道,接着又转向幸安,“晚点一起玩吧。”
“嗯。”幸安点点头,在父母难掩激动的互相搀扶着离开的时候向童磨摆摆手,意思是再见,童磨却没注意到这边,他正忙着应付下一位信徒呢,幸安有些失落的收回手。
大约过了几天,幸安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雪地里遇见童磨。
幸安不喜欢下雪,即使现在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不必害怕冬天的寒冷,她也会选择在下雪的时候第一时间回到家中,只是这一次,当她像往常一样往家跑时,却在家门口附近看见了童磨,宛如初见时一般,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白橡色的头发上薄薄的一层雪,回头时,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无辜且惹人怜爱的看向她,幸安吓坏了,她跑上前去一把抓住童磨的手——果然,冷的好像没有温度一样——大声质问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怒气和心疼:“你怎么会在这?!”
“我……”童磨愣住了,像是被她吓到了一样,他没想到幸安会是这样的反应,在他的设想里幸安应该会很开心的见到他来找她玩,虽然是幸安最讨厌的下雪天——其实他来的时候还没有开始下雪……
幸安不理会他,她将藏在衣袖里的手伸出了,两只手上下包裹住童磨的手,又反复的搓搓,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么冷的天出来,也不知道带个暖手袋,生了冻疮怎么办……!”
小小的手叠在一起,童磨忽然想到父亲母亲有时也会这样,母亲会抱怨着给父亲暖手,父亲则是心虚的笑着。小男孩脸红了,闹着要收回手,幸安却不买账,不明所以的拽着他,不让他收回去:“你干嘛,手还冰着呢。”
童磨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说话了,却又不肯和幸安进屋,幸安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让他在外等着,自己进屋拿暖手袋给他。
等幸安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件厚披肩和暖手袋。她笨拙却又周到的给童磨披上披肩,又将暖手袋递给他,等做好童磨的保暖工作后才叉着腰问他:“好了,那我们玩什么呢?”
“……堆雪人!”童磨红彤彤的小脸上浮现出笑意。
“这边,童磨这边还少一个鼻子。”幸安指了指雪球上空出来的一块,她的手也冻红了,但此时的两个孩子都顾不上这些,他们眼中只有这个还未完成的作品。
那是一个肉眼可见的粗糙的雪人,简单的一个不够圆的雪球被放在在小山形状的雪堆上,雪堆旁是乱七八糟的小脚印,有一个甚至不小心踩到了雪人的身体上。
孩子们对视一眼,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完全不在意这点瑕疵。
“嗯……鼻子的话用什么好呢……”童磨用手撑着脸,思考着,却在手碰到脸的那一刻惊呼,“好冷!”
“什么什么?”幸安小跑过去,两人都将手伸出来,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是四只冻红的小手。
“…噗,哈哈哈哈……”幸安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两个孩子笑作一团。
“……你把暖手袋放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我忘了。”
幸安小大人似的叹口气:“真拿你没办法。”认命的去附近找暖手袋。
童磨看着不远处的幸安,她穿着红披肩,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太过显眼,童磨的注意力总是被有意无意的吸引过去。
“……幸安。”童磨喃喃自语,那两个字变得如同魔咒一般。
“嗯?”恰巧幸安带着暖手袋回来了,误以为童磨在叫她,等她凑上前去,童磨却又不说话了,“怎么了?”
“不,没什么,”童磨笑眯了眼,与往日无常的语气继续道,“我只是,我是想说,我最喜欢幸安了!”
“我也最喜欢童磨了,”幸安毫不犹豫道,她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因为是在下雪天遇到的童磨,所以我好像没那么讨厌下雪天了!”
“诶?”意料之外的直球打的童磨猝不及防,他红着脸,转过身就要跑,“我,我先回去了,一会教会的人估计要找过来了。”
“嗯,下次见!”
“再见!”
幸安从未想过事情的变故会来的这么快。
等她赶到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还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和鲜血。
童磨呢?童磨在哪?幸安感觉脑子乱嗡嗡的,眼前的景象甚至有重影出现。
“幸安。”一声清脆的,熟悉的声音将她唤醒。
是童磨,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幸安一把抓住了童磨,幸安这才注意到,童磨的身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擦去的血迹,很显然是刚才试图处理现场的时候沾上的。
“…童磨,你……不害怕吗?”幸安看着他,而童磨却盯着地上他父母的尸体出神,现在的她只能在童磨眼中找到不耐烦,没有恐惧,也没有失去双亲的悲伤,没有该有的情感。
“不会,”童磨转过头,笑着将视线放回幸安身上,幸安好像又能在他眼中找到情感了,仿佛刚才的一幕都是幸安的幻觉,“有我的幸安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你的……?”等不及幸安细想童磨对自己称呼的变化,童磨就拉着她撒娇,说自己无法处理这些尸体。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所幸教会里有侍女常在,幸安让她们来打扫房间时,她们也吓了一跳,却很快安定下来,甚至十分羡慕的看向倒地的夫妇,“他们已经先一步去了极乐”这是幸安听到的,之后便按照童磨的吩咐安葬好童磨的父母。
这个教会的人已经被调教的像狗一样听话了。
他们的思想被控制,被洗脑,他们无比相信童磨就是带领他们前往极乐的教主。
他们甘愿沉沦。
等侍女走后,童磨才开口解释道:“他们吵起来了,母亲怀疑父亲变心,父亲没能让母亲相信他,所以……”
“怎么办,幸安,我只剩下你了……你不会离开我吧……”童磨睁着他那双五彩斑斓的眼睛,眼泪汪汪的看着幸安,这副样子让幸安想起了曾在路边见过的狗的幼崽,它们总是能激起幸安的同情心。
“…不会的,”像是想让童磨更相信她的话一样,幸安上前一步,紧紧抱着童磨,“我永远不会离开童磨的,绝对不会……”
“……好!”在幸安看不见的角落,童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满意的笑了,带着一丝狡黠。
在跟养父母请示过之后,幸安就搬到教会里住了,童磨有时候会借着晚上睡不着,或是打雷害怕等借口来找幸安,幸安一般都不会拒绝他,在她眼里,童磨仍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大型幼崽。
靠两个孩子经营教会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好在信徒们都很听话,这使得童磨父母的离去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在接待信徒后,童磨总喜欢拉着幸安说话。
幸安问过他为什么。
童磨却笑嘻嘻的说:“幸安说过的吧,我可以向你诉说我的苦难,信徒们向我诉说他们的苦难,所以我是他们的教主,而我向幸安诉说我的苦难的话,那幸安是不是也算是我的教主呢?”
“…是因为你是教主,所以他们才向你诉苦,可我算什么?”
“你是我的教主。”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童磨说,眼神里没了那些玩世不恭。
我是你的信徒。
最忠实的信徒。
教主不可以放弃任何一位信徒,对吧?
自从住进极乐教后,幸安几乎没有一天是闲着的,小时候学习传教的基本知识,等到长大到足够年龄,幸安开始着手将这些理论付诸于实践。
她原本将目光放在隔壁的镇上,企图将信徒的数量扩大,却在人们的质问声中哑口无言:“我们将如何前往极乐?”
是啊,如何前往极乐呢?
幸安想起了那两个来处理现场的侍女,那羡慕的眼神。
“他们已经先一步去了极乐。”
唯有死亡才能前往极乐。
幸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朦胧的真相让她害怕的发抖。
“唯有死亡才能前往极乐。”童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幸安身后,他面不改色,甚至可以说是影影带笑的将血淋淋的真相摊开在幸安面前,幸安瞪大眸子,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那一瞬间,她竟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念头,童磨笑着看了她一眼,转头继续向旁人解释道,“忍受苦难吧,只有忍受眼前的苦难,才能感动神明,我是能与神对话的神之子,将你们的痛苦告知于我,神会为你们在极乐准备好一切,唯有死亡才能前往无尽的乐园。”
童磨的出场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他那双眼睛和白橡色的头发就是最好的传教宣传,人们总是不约而同的相信他的话。
“大概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像神之子吧。”童磨曾笑着和幸安解释过,在嬉笑过后,眼中却是满满的不屑,“他们实在是太过愚蠢了。”
幸安知道,童磨根本听不见神的声音。
不知道我这样做会不会和他一起下地狱呢。幸安有时会有这样的担忧。
幸安见场面已经被童磨稳住了,想要先行离开,却被童磨不着痕迹的拦住了。
“别走。”声音轻的让幸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错愕的抬头,发现童磨还在那里和新信徒们说着话。
罢了,多等他一会吧。
时光如梭,随着年龄的增长,幸安终于意识到童磨对她的依赖达到了一个不该有的高度。
这样不好,幸安心想,如今的她已经二十三了,却仍没有嫁人,身边年龄相仿的女孩孩子都有三个了。幸安曾听童磨说过,有一位信徒向他诉说过家里女儿今年二十了却仍嫁不出去的苦恼。
“据说是因为长得实在是太丑了。”见幸安不太高兴的样子,童磨想着法子逗她笑,这个话题被抛出后反而让幸安发出一声叹息。
“发生什么了吗?”童磨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小心的询问着,“……我惹你生气了吗?”
“不是,”幸安摇摇头,“不是你的错,和你没关系。”
“……”童磨在她身边坐下。
“童磨,你说…我是不是该嫁人了……”
“不行,我不准!我不准你嫁人!!”几乎是幸安话落的一瞬间,童磨立即跳了起来,眼神复杂的盯着幸安,却在和幸安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转过头去,“……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可是嫁人也不代表我会离开你啊。”幸安实在不想接受旁人异样的目光了,二十三岁还没结婚,童磨从不关注这些,男子不婚也不新奇,可女子却不同,她几乎成了整个镇上的笑话,“我已经二十三了,童磨,女人十四岁左右就该结婚了。”
“那不一样,你是我的幸安!”童磨难得失态的向幸安吼道,幸安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时间竟也愣在原地,或者说她从未想过自己嫁人这一决定会对童磨造成这么大的影响,童磨吼完后却又坐回蒲团上,喃喃着,“……你是我的幸安,要嫁也是嫁我……”
“什么?”幸安没听清。
“……总之,我不准你嫁人。”二十岁,一米九的男人,此刻像小孩赌气一样坐在蒲团上。
往常这个时候幸安就该想办法哄人了,但这次,幸安不打算让步,她自己也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太惯着童磨了,童磨对她的依赖太强,这样发展下去对两人来说都不好。
“随便你。”幸安狠狠心,看都不看童磨一眼就离开了。
童磨在她身后,伸出手却又无力的垂下。
从那之后,幸安开始刻意疏远童磨,以往除了童磨见信徒的时间,他们几乎都在一起,现在除了关于万世极乐教的事,两人完全见不上面。
看着和自己疏远的童磨,看着他和几名女教徒暧昧不清,本该感到开心的幸安却隐隐感到不安。
这样不对,幸安内心挣扎着,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那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自己当真爱上了童磨吗,明明只是单纯的想把他当弟弟养……
“幸安,你在做什么?”幸安回头,发现是朋友,她也是万世极乐教的信徒,看起来那么快乐,却是童磨最忠实的信徒之一,她总有许许多多的八卦和幸安讲。
“没什么,给花浇浇水而已。”她从万世极乐教搬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的房子带了个小花园,幸安很喜欢这里,“你怎么来了?”
“幸安幸安,我和你说,最近极乐教发生了好多有趣的事,你都不在,太可惜了。”朋友在一旁摇头晃脑的讲着。
幸安知道,无非又是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信徒,亦或是哪里的女信徒对她们教主大人的肖想罢了,在极乐教的这几年,又是和童磨走的最近的位置,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她还是知道的。
“幸安幸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朋友似乎发现了幸安的不专心,不满的叫嚷着。
“在听,在听,”幸安往一旁走两步,将手中的花洒放到架子上,“你说禾子最近和教主大人暧昧不清,然后呢?”
“没有啦幸安,你怎么这么淡定,这不一样啊,以往的她们虽说暧昧但都近不了教主大人身边的啊,可是这次禾子和教主大人进房间了!”不同于幸安的淡定,朋友急得直跳脚,“幸安,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那是教主大人啊,你这时候不应该霸道一点,立刻回去宣誓主权吗?!”
“宣誓……主权?”幸安总算是回头看她了,眼中满是不解,“什么主权?”
“……你和教主大人不是一对吗?”
幸安摇头。原来教会里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吗?
“……这样啊,我就说你怎么这么淡定,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你刚刚还说是第一个。”
“那是为了让你有危机感!”
“话说教主大人好奇怪,现在都只在晚上才接见信徒了。”
“晚上…为什么?”
“不知道,听侍女姐姐说好像是生病了,而且最近教会好像少了好多人……”
“嗯?”
“就是,好像和教主大人进房间的女人都不见了。……真好啊,她们都已经去极乐了,我什么时候也能去极乐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教主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排上我呢……”
看着朋友有些疯癫的样子,幸安皱起眉,草草打发她走了。
幸安决定回去一趟,不论是童磨的病还是消失的信徒都让她感到不安。
事实证明,坏东西总喜欢乘虚而入。
因为担心童磨的病,幸安特意等到晚上才去,在她的映像里,这个时间不论是传教还是侍女都该结束和休息了。
为了不吵醒不必要的人,幸安从进门开始就踮起脚跟,蹑手蹑脚向屋内走去,当她按照习惯来到熟悉的门前时她却迟疑了,一是内心的矛盾,二是,她听到有奇怪声音从屋内传出,虽然细微但确实存在。
幸安还是拉开了那扇门,然而下一秒她却双腿软瘫,跌坐在地上。
那不是她所认识的童磨。
她早该想到的,朋友所说的异常,明明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的——是鬼。
消失的信女,不能见光,皮肤病什么的都是幌子,眼前尸体的残骸就是证据!
幸安将目光稍稍往下,那是一个少女的手臂,断口处是明显的撕咬痕迹,地上还有没干透的血迹,覆盖在已经干透的发黑的血痕上……眼前的一切无一不让她鲜血倒流,一时间,极度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内心,她甚至叫不出声。
眼前的人无疑是童磨,那白橡色的头发除了童磨幸安还没见过其他人有。
幸安发出的声响引得男人回头,看见来人,他明显慌了,被幸安撞破自己的行为,这样的事情并不在童磨的假设中,他慌忙放下手中的残骸,一米九的男人急忙起身,差点前脚拌后脚摔跤,神色慌张的向幸安解释:“幸安,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我……他们太过愚蠢了,我这样是在拯救他们,让他们和我一起永生对他们而言也是极乐不是吗?!”
幸安倒吸一口凉气,她愣愣的摇头,不由自主的向后挪了几下,口中喃喃着:“……鬼……鬼……”
“幸安……”童磨眼中的乞求几乎要溢出来了,像是习惯一样,眼中蓄满了泪水,“你也要离开我吗……”
想逃,想逃。
快逃,快逃。
现在不是想承诺的时候,快逃。
动啊,为什么动不了,为什么身体不听使唤了。
幸安失神地盯着童磨下颚处还在向下滴的血,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童磨身后的女人吸引,刚死不久的,喉管处鲜血还在往外流的女人。
我也会被杀吗……
“幸安……”童磨跨出门槛,一步步向幸安走来。
他越靠越近了,怎么办。
动啊,会死的……
“幸安啊……”童磨已经在她身前半跪下了,他将脸埋在幸安的脖颈处,虔诚的用双手轻轻环住她,“幸安啊,我的幸安……”
好冷,幸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想起之前关于鬼的传闻,果然鬼是没有温度的吗。
童磨身上的血蹭到幸安裸露在外的脖子上。
黏糊糊的,幸安想。
会死吗,会被咬断脖子上的动脉吧。
幸安等了一会,童磨仍没有动作。
“噗。”只听到童磨嗤笑一声,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低声笑着,抱着幸安的手却紧了紧,沙哑的声音在幸安耳边响起,“幸安不会以为我要杀你吧,我才不会让幸安死呢。”
“你只要别离开我就好。”
“永远待在我身边。”
不像命令,像乞求,又像撒娇要糖果的孩子。
幸安犹豫着,童磨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将她的脑子搅得一塌糊涂,她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他的邀请,她清楚的知道这是错的,就像她知道童磨听不到神的声音后却依然选择帮他传教一样——她还是去做了。
“我知道了。”幸安伸出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回抱住童磨,“没事了,我在的,我在……”
清醒着堕落。
幸安没有问关于童磨变成鬼的一系列事情,她不认为现在再去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现在的她虽说回到了童磨身边,但却更像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走尸,童磨有时会抱怨为什么幸安不像以前那样对他笑了,或者说没那么频繁的笑了。
幸安会推脱着说自己以前也不爱笑。
“你以前爱笑的。”童磨收起一贯嬉笑的表情,严肃道。
“……我忘了。”幸安摇摇头,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困了,先去睡了。”
童磨沉默的看着幸安远去的背影。
自从幸安回来后,她总会很早就去睡觉,说是困了,实则两个人都知道幸安是不想再撞见童磨吃人的场景,童磨意识到后也很自觉的不发出大的动静,两人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好几年。
“小春好像很久没来了。”晚饭时,幸安难得主动开口向童磨问道,虽然鬼吃不了人的食物,但每天的晚饭童磨都会陪在幸安身边看着她吃完,即使有时候全程下来两人一句交流都没有。
幸安也问过他,明明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我就看看你,不行吗?”童磨半委屈道。
“你那个朋友吗?”童磨先是一愣,接着想起那个总在幸安身边的女孩,回想着上次她来时诉说的苦楚,“好像生病了,上次来的时候脸色有点苍白,所以人的身体果然……”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错愕的看向幸安。
“……我吃完了,多谢款待。”幸安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她不愿去细想,起码现在不愿。
“幸安!”童磨着急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幸安停下脚步。
“……你不会离开我对吧……”不用回头幸安都能想到童磨那狗狗眼的样子,她总是会因为他这幅样子心软。
“……我先睡了。”
童磨或许没有意识到,随着年龄的增长,幸安明显感受到身体素质不如以往。
作为人的话是无法一直陪伴童磨的,两人都知道这一点,不同的是幸安不愿多想,童磨不敢多想。
幸安终于倒在了一年入冬的风寒中,因为从小受的伤,幸安的身体素质本就比不上其他人,所以感染风寒对她而言已经不算少见了,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来访的医生一个接一个的摇头,两个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肺结核。”医生嘴一张一合,吐出的三个字却轻易揪起了童磨的心。
等送走了医生后,童磨态度强硬,要幸安变成鬼。
“不可能。”以往总是放任童磨的幸安这一次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别打这个心思了,我是不会变成鬼的,与其变成鬼我宁愿去死!”
“…所以你要离开我了吗?!!”童磨上前要抓幸安的手。
“童磨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幸安却一把甩开他,她从没用过这样的眼神瞪过童磨,“你已经三十二岁了,还是说,你已经忘记去计算自己的年龄了……”幸安忽然用一种可以说得上是怜悯的眼神看向童磨,怜悯,那种眼神分明是童磨看向信徒的眼神。
童磨愣在原地,幸安其实说的不错,自从变成鬼之后,他的确不再去计算自己的年龄,过年时若不是幸安提出,他估计也要忘了,如果幸安不在了呢,他是不是要被时间遗忘了?被扔在某个夹缝自生自灭?最近教会里也传出许多声音,关于教主为何十几年过去容貌没有变化,这些都是童磨以往不会考虑的,现在却被幸安摊开在他面前。
“那种事情不重要。”童磨说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回答幸安。
“……别说了,总之,我不要变成鬼,我不在之后你要成熟一点。”
“我要是成熟的话,根本不会跟你商量了,你现在早就是鬼了!”童磨嘴角扯出一抹笑,从未出现在他脸上的,讥笑。
“……那我会选择在变成鬼的那一刻就去死。”
明明变成鬼后是没有痛觉的,童磨此时却觉得如坠冰窟。
幸安终究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童磨看着棺材里的幸安,内心只剩下麻木。
哪有教主扔下信徒一个人先走的,童磨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戏言,自己是幸安教下唯一的信徒。可惜俩人在幸安死的前一刻都还在吵架,谁也没有想起那年的冬天。
幸安说过,她讨厌下雪天,“但因为是雪天和童磨遇见的所以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它了呢!”笑的那样明媚的女孩或者该说是女人吧——童磨心想,他的确不再去计算年龄了——现在躺在眼前这口冰冷的棺材里。
“幸安啊,我的幸安……”
不可否认的是幸安的这一生无论是“幸”或是“安”都离不开童磨。
“教主大人,请不要着凉了。”侍女给童磨披上披肩,虽说鬼感受不到寒冷,童磨还是接下了他。
侍女观察着童磨的脸色,斟酌着开口道:“教主大人,还请您不要太过伤心了,信徒们还在等着您呢。”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还有,我并没有伤心哦。”童磨如往常一般笑着回复她,从他脸上的确捕捉不到一丝难过的迹象。
在侍女惊诧的目光中,童磨离开了房间,没有回头。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大。
最近童磨在教会收留了一对母子,女人说她叫琴叶,明明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她却能轻而易举的唱出幸安曾给童磨唱过的歌谣,不论童磨如何追问,琴叶都表示这只是她家乡那里最常见的哄孩子入睡的摇篮曲,“我们那个小镇上,山脚下的糖葫芦很好吃。”
看着琴叶脸上的笑,童磨不自觉的勾起嘴角:“……明明酸的一塌糊涂……”
琴叶带来的婴儿似乎很喜欢雪,童磨想不通,按理说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应该都和幸安一样讨厌下雪天才是,想了想,只能把这一切归功于琴叶这位母亲了。
婴儿喜欢雪,琴叶就给他堆一个个小小的雪人,比童磨和幸安小时候堆的小得多。
幸安长大后也会堆雪人,而且手艺不错,那时的童磨已经只能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出来了,为了让他看到自己的作品,幸安硬生生把堆雪人变成了刻冰雕,并且是有技术含量的冰雕。
童磨看过那冰雕的样子,似乎是最近花街上正红火的花魁,有一名信徒曾拿着她的画像来向自己说过爱而不得的事情,他敷衍着看过两眼。
童磨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他想在琴叶身上补全幸安的缺失。
直到琴叶逃离他,童磨才意识到,琴叶不是幸安,他的幸安早就离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