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明路远》此疏玟木

2、旧友

　　还没到午间就回到了帷南，她并没有往家中去，而是去了帷南府衙见林府尹。

　　林府尹全名林琛，字世昌，是旸都人，三年前被调来帷南填补府尹空缺，起初的时候陌兮见他肥头大耳，宽厚的身材给人一种吃饱了油水的感觉，甚是不喜，但三年间林琛行了不少官令，修改了帷南一些繁琐无用的行文规定，民事也处理得十分得当，总之，不算差，甚至可以算得上好，帷南城人很喜欢他，他也比较随和，没有官脾，时不时也会到各间商铺聊天寒暄，陌兮知道他是在从商货了解帷南，商货的价格，商铺来往的人群，商铺开设的年份，甚至详细到什么时候进货，一番对话总能知道这些东西，而通过这些，他能最快了解到帷南城人的习性，这对之后所行的官令，要处理的民事，均是有很大帮助的。

　　这次见他，比之三年前是瘦了许多的，虽然仍有些肥胖，但看着十分和谐，眼睛常是笑的，眼角处留下深深的纹痕，不笑的时候仿佛也在笑，十分诙谐。

　　陌兮向他说明了景连峰一事，省去梧念，只是说自己在采白厘的时候碰见死人。长时间在阳光下呆着，她有些脱水，衬得脸色发白，像是真的被尸体吓着了一样。

　　林琛立马让衙役前去查看，而后转向陌兮，语气温和，“我让人备了轿子送秦姑娘回城东，关于此事不用烦忧，一切交由我们府衙来办即可。”

　　陌兮浅浅一笑，将幂黎重新遮回，行了一礼后跟着差役出了府衙坐上林琛备的轿子。

　　下轿之后，陌兮没有立刻进屋内，面前的牌匾写着“茴苓药铺”四个大字，是新换的匾，上面的漆还发着亮，之前的那块年岁有些久了，“苓”字有些掉漆，倒有些像“芩”字，于是秦筠重新定做了一块，算算日子，好像正是今日到府。

　　陌兮摘掉幂黎，拿在手中，长舒一口气后踏进药铺中。

　　帷南的商铺多是这样，前面是铺子店面，往里是条过堂，过了过堂是院子，这才算进了人家。

　　陌兮只盼望父亲在堂后歇着，毕竟也快到午饭间，父亲向来是要去厨房亲自为母亲煨汤的，这么想着，脚步也轻快些许，还没行到堂中，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兮儿。”秦筠站在百子柜前，手中拿着蘸了墨的笔，正抬头看她。

　　“爹爹。”陌兮止住脚步，行到秦束面前。

　　“去哪里了？朝食后便寻不到你人，连换匾都没赶上。”秦筠将笔搁下，从桌后绕出，这才看见她手里的幂黎。

　　“爹爹，我去景连峰了，本想着一个时辰就能回的，却耽了多时，让爹爹忧心。”边说着，陌兮解开腰间的囊袋，扯开绳结，露出里面雪白的白厘果，“六月的白厘难寻，但并非不可寻。”

　　秦筠却是抬手放在她额前试探温度，确认正常后回到桌后拾笔继续写着，“再有二刻便是午食了，换身衣裳去吧，莫叫你母亲忧心。”

　　“兮儿明白。”陌兮弯身行礼，穿过过堂后右拐行到了厨房，将一袋白厘放在了菜篮上，厨子正忙着添火，她便没有声张，径直离去。

　　出了厨房面前是秦筠前年修建的一小片观景池，池中荷花开得正盛，粉白相间，是一幅天然画卷，满塘风光沁人心脾，竟好似逼退了些许暑气。

　　陌兮停了脚步，从腰间取出淡粉色的帕子，纤指捏住两端，日光映在帕子上，白厘果留下的痕迹变得清晰，倒也像那塘中的荷花，却不妖艳，青青白白，是另一种韵味。

　　陌兮不禁绽开笑颜，那帕子却像着了魔，竟从她四指间滑落，堪堪落到池中，薄薄的纱巾立时被水浸透，她急忙蹲下身子去拾那块方帕。

　　沁凉的池水勾着手指，勾起她的记忆。

　　“什么？”

　　梧念的声音仿佛又出现在耳边。

　　陌兮突然有些茫然，按理说，他杀了人，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当着她的面，是该再也不见才对，可是现在，她突然，突然就想再见他一面，他明明杀了人，却又让她去报案，虽是威胁她，但朝着她的却始终是刀背，见她是个姑娘，还遮去了尸体的面容，最后，还告知她白厘果的下落，不管如何，白厘是得他告知才寻到的，若是再见，总归是要说句谢字的。

　　陌兮摇了摇头，想又有何用，终是将帕子拾了起来。

　　“总会再见的吧。”

　　虽是这么说，但也许再也见不到呢，不知名姓，不知居处，茫茫天涯，也许就此消失不见。

　　午食仍在正堂，柳婉见到饭桌上的白厘很是惊讶，但陌兮没说，秦筠也没说，柳婉没有继续追问，午食吃了不少，比起之前要好之许多，陌兮其实也说不清到底是白厘的原因还是娘亲渐渐适应了气候的原因，但看着柳婉安心吃饭，无论是她还是秦筠，都是件特别喜悦的事儿。

　　稍作歇息后秦筠返到药堂继续打理，柳婉回了房间小憩，陌兮也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想着事情，不一会儿竟也睡着了。

　　“秦叔。”

　　秦筠听见熟悉的声音蓦然抬首，见到来人后绽开笑颜，“大将军回来了。”

　　“秦叔别拿我打趣，守关的活儿能算大将军吗？”

　　“怎么不算，我可是亲眼见着你银甲满身的，”秦筠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感慨，三年未见，模样虽还是当年，但北方的风沙终还是改变了他，四五年在军营中的磨练，加之一些其它原因，让他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被封为“靖北将军”，皇帝亲题的圣旨，“一去三载，归作王侯”，如此厚待，除岳洛卿，别无他人，“三年，竟没想到这么快。”

　　“秦叔，实还没满三年呢。”

　　秦筠朝声音来源看去，身着鹅黄色绣花长裙的少女笑容灿烂，倚在门上，与岳洛卿的容貌有几分相似，是岳洛卿的妹妹，年稍晚他几岁，名为斐然，曾和陌兮在同一书塾中学习，不过后来有些变故，没有学成就跟着岳洛卿去了靖霞关，如今回来，也出落得明媚可爱。

　　“斐然也回来了，”秦筠走到二人面前，“是怎的提早回来了呢？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秦叔不必担忧，一些不成文的规定，本来就作不得数，我和斐然也能落个清闲。”岳洛卿急忙解释，随后告知自己来茴苓药铺的目的，“秦叔，我们才落脚，家中三年未有人打理，来您这，是为了讨些荨藓，除除尘，晚上便可将就一晚，等到明日再做其它修缮。”荨藓是种寻常草药，熬煮可治痰疾，也可蘸水后和着抹巾，附除一些尘土等细小之物。

　　“这倒不是难事，不过这些琐活儿请人来做便可，怎的还亲自操劳。”

　　“娘亲有些遗下来的物件我还是不想让外人触碰，旁人粗心得很，万一磕碰损坏我和斐然必要后悔一生。”

　　秦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秦叔，只有我和哥哥的话，那么大的院子确实有些费力，所以我们来，是想寻兮儿一同去，兮儿比我，可不知心细多少倍。”岳斐然巧笑嫣然，她与陌兮自三年前在书塾见过一面后便再没能相见，她很想念，三年间虽有些书信往来，但书信哪能解“相思之苦”。

　　“兮儿在里堂呢，你去唤她，我带洛卿去取荨藓。”说着领岳洛卿出了药铺，仓库就在药铺旁边，平时一些易储存的草药晒干了就放在里面，常常是一大包一大包的存货。

　　“兮儿。”

　　陌兮隐约听见有人唤她，鼻尖也有些发痒，猛地睁眼看见了面前的岳斐然，她正蹲在床前，指尖绕着陌兮的鼻尖打转，笑容灿烂。

　　“斐然，你怎么回来了？”陌兮止住岳斐然作乱的手，撑着床面坐起，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女，生怕是一场梦。

　　“我哥也回来了，至于个中原因，我哥没有细说，我也没有多问，”岳斐然反抓住陌兮的手，“兮儿，我家房子现在可住不得人，你可得帮帮我和我哥。”说着，她牵着陌兮的手就要往外走。

　　“斐然，等等等等，”陌兮有些哭笑不得，一如既往的躁性子，稳下岳斐然后她起身穿上放在横架上的外衣，系上系带，午食前她换了身衣裳，原本纯白的长裙已被染上各种色彩，她便换了件冬青色的裙衫。

　　陌兮和岳斐然一同到药堂时，秦筠正和岳洛卿聊着天，岳洛卿手上拿着一袋荨藓。

　　“爹爹，”陌兮打断两人，“兮儿这便去了，娘亲还在休憩，我便没有扰醒。”

　　“嗯，去吧，你们赶紧忙活去，别等天黑还没收拾好。”秦筠点点头，催促他们。

　　岳洛卿和岳斐然向秦筠行了一礼后就和陌兮一起回到旧宅。

　　岳家不算太大，但收拾起来也很是费劲，偏高的地方交给了岳洛卿，陌兮和岳斐然一同擦拭，女儿家间三两句便哈哈作乐，虽是劳作，但却不觉辛苦。

　　天暗得很快，好在三人手脚都快，虽没有全部收拾出来，但足可以好好休息，被褥也被日光晒得温暖干燥，很是绵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