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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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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汉子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薛盛如,薛盛如心中顿觉不对,可他又分辨不出是哪里有问题,还是朝铺子走过去。
“薛家管事的!爷们来要个说法!”
“对,要个说法!”
他们嚷嚷着朝薛盛如一齐涌过来,混乱中挤成一团,薛盛如被人流推的向后踉跄,汉子精亮狠毒的目光一闪,薛盛如面前多了个脏污满脸、张口无牙无舌的疯子。
疯子大张着嘴,喉咙里的小舌头鼓锤似的快速摇晃,只发出沙哑的嘶鸣声。薛盛如脑海里嗡的一声,又响起满殿梵音。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就在薛盛如被这疯子冲击的大脑一片空白时,手中被塞了把湿滑的物件,闹事的汉子们如群鱼泳走,忽然周围留出一圈空地。
薛盛如眼睁睁,看着那无牙无舌的疯子捂着腹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薛盛如连呼吸都忘了,低头,他手中握着一把,沾满献血的九寸长匕首,这下,呼吸彻底堵在了胸腔,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好像只身坠入了无底黑洞。
“快走!”
这一声黑洞轰然瓦解,声色万象在薛盛如的五感中再度降临,等他回过神时,身旁景象纷纷后退,他被一只小手拉着,前面的女孩子跑的飞快。
官兵们迅速赶到,孙赖子带着一群人推着太平车轧过来,几座棚子不知被谁砍断,坍塌砸落。繁华的街道混乱不堪,任凭官兵们再叫嚷,也动弹不得。
陆月带着魂不守舍的薛盛如跑出了城门,忽然停住,她几下解了薛盛如的腰带,拉起他的衣襟,翻动水袖一般利索的抽脱了薛盛如的外衣。
薛盛如转了好几个圈,他的外袍被陆月扔到了护城河,随后又被陆月抓住手,夺命狂奔。
“陆月、陆月,停、停!我跑不动了!”薛盛如一个脚滑,扶着旁边的矮树跪倒在地上,脸色惨白,“我杀人了、我好像杀人了。”
陆月不由分说的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起来,薛盛如不敢想陆月竟然有这么大力气。
陆月跑的面庞发红,神色镇定,斩钉截铁道:“你没杀人,我看见了,是坏人嫁祸于你!”
“是吗,是……是这样吧。”薛盛如站稳了,陆月推着他的后背往山里跑。
咻的一声,长箭射进身旁的树干。陆月心里的火噌就起来了,怎么追的这样快。
拿枪的官兵叫嚷着冲过来,陆月左右躲过,向后跳了几步,那官兵枪风向下,陆月一脚踩在枪尖,蹬蹬几步顺着长枪跃起,一个扫堂腿踢在官兵头上,官兵被踹的向侧边飞出去。
薛盛如看呆了,太华步法,邵良师父展示过的轻功。
陆月捡起地上的长枪,弓箭手射出几箭,距离太近他果断扔下箭,抽出长刀,刚刚挥起,就被长□□穿了胸膛。
陆月扔下枪,大踏步朝薛盛如走来,拎鸡崽子一般又将他提起来,眼神冷而沉,声调倒是一如往常的挑着尾音,“看见没,这才叫杀人了。”
他们又逃了几里路,在一处山崖成盖的角落停下歇息,薛盛如这才觉出冷,冻得牙齿打颤缩成一团。
陆月身上跑出得热汗干了,也觉得冷,抱住自己的胳膊。
“陆月,”薛盛如带着哭腔,看向她,“你是什么妖怪?”
陆月怔住了,看着薛盛如的脸一点点皱起,眼眶变红,蓄满泪水,他睁大眼睛,强撑着不让泪珠滚出来,“你不是人,你是妖怪,自从遇到你,就没有一件好事。”
薛盛如今年才十四岁吧,平时爱装大人,现在这幅模样稚气扑面而来。陆月的眉毛高高抬起,但一言不发。
泪水到底是忍不住的,薛盛如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出来,他用袖子抹掉,又接着涌出来,开了闸一般止不住。
陆月尴尬地搔了搔鼻子,朝薛盛如挪过来,展开胳膊,抱住他,“我之前跟文砚山说过,大冷的天不要哭鼻子,会冻伤脸。”
薛盛如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正常了,他不喜欢陆月叫文砚山砚哥哥,他听得浑身不适,陆月叫文砚山三个字时,自然妥帖多了。
眼前的女孩子,浑身上下都是幼小的女孩子的模样,可神态全然不是。
她像个哄孩子的大人,对他说,“你就当我是个妖怪吧,可我是个好妖怪,要不是我,你家文子观早死了。”
薛盛如含泪的眸子像小鹿,眼巴巴看着陆月,“你想做什么?”
陆月勾起一边嘴角,语气坦荡,“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今日发生的事都很怪异,可薛盛如却觉得,他没那么讨厌陆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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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薛盛如和陆月冻死在山上前,李秀儿先找到了他们,她先是呀了声,然后捂着嘴往回跑了一段,带来了小春芳和孙赖子。
孙赖子带了条被子,给薛盛如裹上,“城里全乱套了,官兵追出了城,发现护城河上薛公子的衣裳,围着护城河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转而上山搜查。文知府发了好大的脾气,这样的案子竟然不是由衙门审理,军队倒先插手进来,文知府找到官兵的小队长,唇枪舌剑吵架,我出城时,两方还吵着呢。”
“薛公子家也乱成一锅粥,幸好薛老爷稳重,在知府衙门里坐着呢,他说他儿子跑不了,就算儿子跑了还有老子,让官兵们冲着他来。”孙赖子一边说着一边觑着薛盛如的脸色,薛盛如又憋出好大一泡泪。
陆月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稳重。
小春芳将陆月冰冷的手捂住,平静温和地看着她,问:“你和秀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陆月倒吸一口气,向后仰。
小春芳挪开目光,陆月赶紧往前倾,道:“是有事瞒着你,可不是有心瞒你,我和秀儿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就是吧,秋收游神的时候,我磕破了脑子,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九天玄女娘娘教我学法术。我就学会了!就是这样。”
小春芳瞥向李秀儿,李秀儿忙点头,“真是这样,月月有神通了,她可以嗖!哗!啪!的变出金饼子来。”
孙赖子听着这一连串的拟声词,噗嗤笑出来。小春芳目光转向孙赖子,语气不怎么客气,“你也知道?”
小春芳开药堂,各村各地儿的信儿都能听上几耳朵,这个孙赖子,不是什么好人。
孙赖子一脸的惭愧,他不信铁子、石头说的神鬼之说,更不信什么玄女娘娘,但当下这情形,他只能道:“是,我发现了姑娘的神通,就铁了心要跟着姑娘了。”
小春芳不说话了,神色还是不怎么高兴。
薛盛如看看他们一个个,心里骂道:才没有这样的神仙!神仙也不会收这样的徒弟!她就是妖怪!
妖怪是这里的老大,她道:“议一议吧,现在怎么办好?”
陆月好像忘了,她不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了,曾经她常说对僚属们说这句话:议一议吧,给我个章程。
现在这句话,能给她个回应的只有孙赖子,“姑娘,我认为您和薛公子不能留在城外。其一,荒山野岭过夜难熬,东躲西藏总有尽头。其二,城里的情况瞬息万变,我们得防着段家将此定为死案,若是军中发布海捕文书,薛公子成了通缉要犯,那处理起来就更复杂了。”
陆月抬手点着孙赖子,一脸的赞同,“不错,我们马上回城。”
李秀儿歪头看着陆月,“回城去哪?一回去,薛公子就要被抓起来了。”
“就要被抓!”陆月道,“只要抓他的是衙门的人,万事好说,文知府定会秉公办案。”
李秀儿拖长调子哦了声,她知道文知府是个好人,月月家春联就是文大公子写的。
薛盛如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自己的命运就被决定了下来。算了,都听妖怪的吧,不听能怎么办呢?他悲哀地想着,裹紧了被子。
“薛公子,请换身衣裳。”孙赖子从布包袱里掏出套裙装,捧到薛盛如面前。
薛盛如如避蛇蝎地向后躲,一只手挡着那套鹅黄衣裙,“怎么……我不!”
孙赖子干笑,抻开裙子给薛盛如展示细节,“这是我家头牌为了年节新制的衣裳,她都没舍得穿,就被我讨过来了。知道薛公子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请看请看,这做工这布料这满绣的裙面……”
“重点是这裙子好不好吗?重点它是条裙子!”薛盛如吼了声。
小春芳抚着鬓角,悠悠站起来,“薛公子是个男儿。”
薛盛如总算找到个脑子正常的,向小春芳求救,“对啊,我是个男儿!”
“男子肯定是不会穿裙装的,”小春芳朝薛盛如迈过几步,缓缓挽着袖子,“我来帮你穿,不要害羞,我是从医的,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过了……哎你不要跑,月月,摁住他!”
天色落黑时,满城的灯笼花灯亮起,从山上望去好像星河坠落,人界辉煌。
薛盛如戴着顶厚帷帽,捏着裙角,无人看见他捏着裙的手青筋暴起,迈着小碎步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