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秘密的人》江湖千澍雨

1、第 1 章

　　毋庸置疑，若是在江州城甚至是整个江南地区谈论起升高中的事情时不顺带提上省立光明高中一句，定然会被群众误以为不懂行情甚至有孤陋寡闻之嫌，由此可见，光明高中确实非同凡响，其远播的名声是由其遍布全球的知名校友共同创造的，远的不说，就拿近二十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化学、医学和文学奖项的就不乏有光明高中的校友。
　　若非是光明高中发生了一起离奇的案子，长安警官自忖是没有机会到光明高中走一遭的。
　　鼎鼎大名的光明高中自然是配得上“千年学府，弦歌不绝”这一赞誉的，走在两旁都是500年以上梧桐树的校园大道上，长安不禁在心里感慨“可真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
　　有着1400年历史的两棵高大入云的银杏树遮天蔽日的枝叶掩映下的便是案发现场，这两株银杏树可大有来历，“这可是隋朝皇太子杨勇到江南时所手植的。”一位陪同长安的校工说，“哎，杨勇忠厚啊，就如秦皇太子扶苏啊。”长安一听，知道这位校工不简单，但他眼下对历史全无兴致，只得向校工敷衍地笑了笑。
　　案发的现场是一幢有些历史的羽毛球馆的二楼休息室，门锁完好，窗户紧闭，长安看看窗外正在飘零的银杏树叶，知道这个时节不开窗户也是正常的。
　　死者是一位少年，据校工介绍是校长刘广的儿子小东，法医推断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也就是昨天星期五18：00之后，校工介绍说周五羽毛球馆是不开放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小东会有羽毛球馆的钥匙。
　　毫不夸张地说，长安见识过相当多的尸体，唯有小东这一具让他感到有些迷茫。小东的脸上浮现着一种满足痴迷的笑，仿佛是在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这样的笑最后定格在死者的脸上，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作为一位屡破奇案的警察，长安的第一反应就是自杀，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杀。他立即封锁了消息，只通知死者的近亲属过来确认，在此之前，法医等人已经完全勘验了现场。
　　刘广远在美国，电话也打不通，小东的母亲一会儿就到了，这是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精心修剪过的头发，珠宝玉器佩戴在她身上倒是妥帖，没有给人一种繁复之感，淡抹的红唇上流动的光彩如红樱桃上沾染的雨珠，看样子，她是准备要出门。
　　汹涌的悲伤后滂沱的泪很快就把精心的妆容冲得七零八落，这位名叫“丽丽”的女子缓缓抬起泪眼，“我就知道会这样，迟早会是这样。”她悲哀地摇摇头。
　　“夫人，怎么说？”长安不禁吃了一惊，其实，他的这种吃惊也许是装出来的，因为早些时候法医老胡和他说过，“通过尸检，死者戴着知名品牌的高档文胸，内裤也是这一品牌的，而且是网状的，还穿着黑色的长筒丝袜，明显，死者是有变态心理的，套在死者脖子上的绳索是挂在室内的水管上的，只要他愿意，随时站起身，就会阻止窒息的发生，但他没有，他是在追求一种极致的濒临窒息时的性快感，这可以从他网状内裤上的精斑得出这一结论。”
　　英雄所见略同，法医和长安一样，也是倾向于自杀这一结论的。
　　夫人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睛一闭，摇摇欲坠，长安一把将她扶住，“这夫人的腰肢柔若三月风。”长安忖度道，他嘱咐校工把丽丽送回去。
　　长安和老胡一同回的警局，在车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沿着大运河的道路两边种植的是栾树，秋天的栾树上那些大片似花非花的淡粉微红的果实在风中摇曳，隔得那么老远，长安似乎都听得到它们在风中轻微的“哗哗”声。
　　这个案发现场，看似很合理，但总是透出点诡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长安也不清楚。小东的妈妈丽丽说的那句“迟早会这样。”似乎说明她对今天这样的情况她是早有预感，她应当早就瞧见小东这样过了，所以，她对今天这场意外并不稀奇。但是，从她这句话里，可以推导出小东在追求窒息性快感方面也算是富有经验的，为什么会出意外呢？如果在小东濒临窒息时，有外力推了一把，哪怕是极小的力量，也会让他万劫不得，这样讲，现场可能出现过第二个人，这个人必须具备的条件是：知道小东沉溺于这样的游戏，而且，机会掌握得好，还有，他还必须有羽毛球馆休息室的钥匙。想到这，长安对法医说：
　　“老胡，今晚我们再到现场看看，我总感觉现场遗漏了些什么。”
　　“好的。”老胡答道。
　　晚饭过后，秋月初上，秋风飒飒，月亮是恰恰好的半圆月，不似满月那般让人瞧见了挪不开眼睛，也不似如镰新月那样让人看着有些心焦，夜空中的浮云也少，即便是有，也是轻薄得如杭州产的丝巾，轻快如风，只是在月亮面前一晃而过，高大的香樟树上漏下小鸟的梦呓，这些梦呓落在地面，被蟋蟀听了去，谱进了即将演奏的《秋风吟》中。
　　因为封锁消息的缘故，小东的死并没有在校园泛起多少波澜，学生们依旧伏案于灯下，奋笔于晨昏之间。
　　灯光把银杏树的影子投射到羽毛球馆的墙上，清风乍至，树影婆娑，风移影动，姗姗可爱。
　　羽毛球馆关闭一个月的消息早就散发出去了，加上球馆一楼大厅中并未开灯，准备打球的学生远远望去便打道回府了。
　　在二楼转弯抹角的阴影里，可见三三两两的手拉手的男女学生。
　　找护工打开休息室的门。老胡打开紫外无影灯，他仔细地勘察起来，好一会儿，他直起腰，长安知道他并无什么发现，长安瞥见靠墙的地方是一排铁皮衣柜，寻思按照尺寸，里面蹲个人应该没有问题，示意老胡去看看。
　　用翠鸟尾羽做的指纹刷子蘸上荧光粉小心翼翼地刷拭铁皮衣柜上可能沾染指纹的地方，荧光粉细小的粉尘在紫外无影灯的光柱中忽上忽下地飞舞。老胡的刷拭幅度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快，显而易见，并没有留下指纹。
　　打开柜门，没有灰尘的柜底有处模糊不清的脚印，“看着似乎有些新鲜，不过，是套着鞋套的，照理说，清洁工应当没有这样的习惯吧。”听老胡这样说，长安知道今天这鞋印是拓不下来了，就算是能拓下来，也并无助益。
　　仅容一人半蹲着的衣柜并没有观察用的孔，嫌疑人是如何知道小东是处于濒临窒息状态并趁机给他加了一把劲的？长安把这样的疑虑说给老胡，老胡笑笑。
　　“这个好办，只消在衣柜里静静地听，等外面安静时，便可以探出头来观察，那时，小东的神经系统高度兴奋，已经不能感知外界了。”
　　结案报告，其实，长安已经想好了，可以这样写：意外事件，排除他杀嫌疑，当事人在追求一种性窒息的快感，而这种快感的极致便是死亡。”
　　为了提高结案效率，不得已，长安把校长刘广和小东的班主任天明还有各科的授课老师都集中起来，长安清了清嗓子说：
　　“各位老师，小东同学因意外去世了，下面我把这个案子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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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听清了吧。”长安环视了一下四周，“下面请刘校长发言。”
　　斯文的黑框眼镜背后是一双闪着智慧的眸子，得体的毛呢西装下是一个中年人适度运动下的健硕身子，刘广站起身，朝大家鞠了一躬，“首先给大家赔个不是，耽误大家时间了，是我教子无方，纵容姑息，以至于今日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实，不瞒长安警官说，对今天的这个情况，我和小东的妈妈也是有心理准备的，怎么说呢，在一年之前，我们就发现小东有这样的恶习，我们不是没有干预过，大家都知道，这样年纪的孩子自制力极其薄弱，又好沉溺于这样的恶习而难以自拔，这样讲，倒是有逃避责任之嫌……谢谢大家。”
　　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油光可鉴，得体的西装下挺拔的身姿，眉清目秀的天明一起身便给了长安极好的印象。
　　“作为小东的班主任，对于发生这样意外，我感觉到非常的错愕，也十分痛心，这就涉及到青少年的安全教育，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们将予以补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望刘校长节哀顺变。”说罢，他鞠了一躬。
　　这些例行公事般的发言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实在是毫无破绽，长安心想，在这样的发言中找出些破案的端倪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他内心也逐渐确定这是一起意外事件。
　　根据天明的介绍，长安将小东生前接触较多的同学集中起来，在一间会议室里，也不多，就那么几个人。
　　“各位同学，你们听说过了吧，小东死了。”长安抬起眼，在这几个学生脸上逡巡，他把目光收回来，看着窗外鹅掌楸上逐渐由青转黄的叶子，他也知道，这几个学生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他甚至想早点在结案报告签上字。
　　“我叫苏采。”如黑色瀑布般柔顺的头发、大而圆的黑眼睛如霜降时挂着露珠的墨葡萄、微微紧闭未经修饰的唇也如三月杜鹃花的嫣红，长安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倒是蛮好，不过，她眸子里一闪而过带着冷飕飕狡黠的光让他隐隐感到不安。“我和小东，其实，也算不上是朋友，据我了解，小东在班上也没有几个朋友，他是校长的公子，平时也不大瞧得上我们几个，不过，嘉树倒是例外。”她望向其他几个人，有些讪讪地笑，“警官，他是怎么死的，能不能给介绍介绍？”
　　“苏采。”长安微笑着看她，“如果小东是被人所杀，你觉得最可能是谁做的？”
　　“这个……”一丝忧郁掠过她的眼睛，“不知道。”
　　“我叫嘉树。”高大健硕，说是玉树临风也很妥帖，长安听天明介绍过，说是现任江州市市长嘉华的公子，成绩还不错，待人接物也还谦逊，从不摆市长公子的架子，长安不禁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长安觉得这个嘉树很是帅气，“其实，小东死的消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平时，我和他接触也不算多，他人比较古怪，难以接近的，只是最近因为他也喜欢下围棋和打乒乓球的缘故，我们接触得多了一些……”
　　“还是同样的问题。”长安盯着嘉树的眼睛看，“你觉得什么人会杀小东？”
　　嘉树迷茫地摇摇头。
　　“这一位是刘校长的千金，小苹。”天明向长安介绍一位短发齐耳显得十分干练的姑娘。
　　“小东是我哥哥。”小苹一字一顿艰难地说着，她有些求救似的望向天明，但天明正低头翻看一本杂志，“我和哥哥交往一直不多，他有些孤僻，轻易不会和人说话的，我们虽然在一个班级，但有时一天也不会说上一句话的。”一下子说了么多话，她好像轻松了些，“至于您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可能是谁杀了小东，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在回警局的路上，长安递给老胡一支“利群”，两人在车上便抽了起来。
　　“老胡，可以结案了吗？”
　　“长警官，凭我老胡三十年的法医经验，结案倒是可以结案，但我总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老胡，你的感觉和我是一样的，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但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长安望向窗外秋意渐浓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