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盛夏骤雨时》明璎

4、第4章

　　六月末尾，盛夏夜晚的微风掠过热闹的大学校园。

　　白日里蒸腾的暑气尚未彻底散去，拥挤流动的人群和学生们的热情又使温度攀升。

　　季若榴挤在涌向同一个方位的人潮中，一面用手持小电扇给自己扇风，一面小心地护好手中装了新作点心的两盒便当盒。

　　一路来到学校的大型露天演出场馆，门口张贴着各式横幅和宣传海报，学生会的成员们在进行检票和引导。

　　“燃动盛夏·光南大学经管学院联合晚会……”

　　季若榴的目光扫过横幅上的这几个字，内心毫无波澜。

　　光南大学和她家是同城，她周末回了趟家，晚饭还没吃几口就被谢嘉卉薅过来了。

　　她一向不爱凑热闹，又觉得学生演出没什么看头。

　　要不是谢嘉卉非要拉着她来给自家弟弟的初次登台演出助威，她宁愿去刷题准备英语六级考试。

　　挤进场馆内，周围吵吵嚷嚷，季若榴在前排找到了早已入座的谢嘉卉。

　　她坐下后放下小背包和点心，环顾四周，为了让谢嘉卉听见而拔高声线。

　　“我看这来的人也不少啊？不用特意来撑场面吧？”

　　“嗨，经管学院的学生会有本事，拉来了不少赞助，一大半都是为了抽奖来的。”

　　谢嘉卉怀里兜着一大包零食水果，笑眯眯地往她嘴里喂了一颗圣女果。

　　“当然，也有些人来看帅哥美女，咱们是来应援的，不一样。”

　　“哦……”季若榴面无表情地开始吃零食。

　　七点半，演出正式开始。

　　从节目中看得出“拉来不少赞助”的含金量，舞台效果做得不错，学生们表演也很卖力。

　　但她们学校毕竟不是专门的演艺类大学，演出水平相对参差不齐，大多是自娱自乐，为了涂抹留下青春的回忆。

　　看着努力挥洒热情的他们，季若榴其实多少有些羡慕。

　　她的青春很平凡，高中生活是无休止的做题与考试。

　　终于考上理想的大学可以放纵了，可过度自由又让人目标感迷失。

　　季若榴跟风参加了几个社团和活动，但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周围有人散漫度日、沉迷玩乐，有人谈恋爱出双入对，也有人为了绩点、考研和出国做准备。

　　可她却夹在其中，感到漫无目的，无所适从。

　　谢嘉卉在旁边吃她带来的酥皮糕点吃得不亦乐乎，用沾满碎屑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又发呆？想什么呢？”

　　季若榴表面嫌弃地拉下她的手，拿出湿纸巾给她擦拭指尖。

　　“没。就是感慨一下人家的青春好闪耀，大家都好有信念感。”

　　“这什么老成发言啊。要我说，你才是信念最明确的那个吧。毕业后大家都得找工作当牛做马，前途一片灰暗；而你可以直接继承你们家的店做老板娘，未来一片光明。”谢嘉卉乐滋滋道。

　　季若榴家从外婆那一代起就经营一家传统中式点心铺“季氏点心铺”，传承至今，已是将近五十年的老字号了。

　　几乎亲朋好友都默认，季若榴未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季若榴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延伸话题。

　　谢嘉卉也没多想，二人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

　　谢嘉卉弟弟的表演放在了压轴，演出顺序上来讲比较吃亏。

　　几个抽奖环节一过，已经有人耐不住离场，座位逐渐空了一大半。

　　好不容易快熬到他们出场，季若榴翻看节目表，看到下一个节目上标着“九夏乐队”。

　　她微微惊讶道：“你弟弟搞乐队？挺能的嘛。”

　　季若榴见过谢嘉和几次，印象中是个活泼话痨的男生，和她姐一样是社交达人，没想到还有这么文艺的一面。

　　“对啊，他从小学架子鼓，上了大学我爸妈终于允许他放飞自我了。我就希望他这次要是搞砸了，对外千万别说是我弟就行。”

　　嘴上说得损，但谢嘉卉已经提前架好了手机准备录像。

　　前一个冗长尴尬的小品过去，主持人报幕完后，灯光暗了下来。

　　忽而，一段极富节奏感的鼓声响起。

　　伴随漆黑的舞台骤然明亮，三男一女的四人乐队现身，原本沉寂的台下随即爆发出欢呼声。

　　季若榴蓦然抬头，一眼便注意到了舞台最中央主唱的男生。

　　他身形高挑，穿着黑色高领内搭与墨蓝夹克衫，眉眼深邃而缱绻，文雅的气质间又松脱出几分不羁的意味。

　　在一片躁动中，只有他旁若无人，低头专心地调试着电吉他。

　　待架子鼓短暂的暖场独奏结束，他对着话筒低唱了一句试音。

　　台下有小范围的雀跃欢呼，也有男生笑闹着嚷嚷了一句“唱这么小声没吃饭啊！？”

　　他跟着轻笑了一声，低醇的声线如滑过话筒的丝绒。

　　“第一次上台有点紧张，确实没吃晚饭。”

　　这玩笑将尴尬紧张的气氛疏解不少，他收敛笑意，正色道，“即便是初次登台，我们也会尽力。接下来，是我们乐队的原创曲目——《匿名之歌》。”

　　话音落下，节奏在下一秒响起。

　　伴随旋律响起的，还有那富有穿透力的磁性嗓音。

　　季若榴怔愣了一瞬。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如从天而降的甘霖，划破云层与空寂，坠入心湖荡起阵阵涟漪。

　　鼓点与贝斯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穿插而入，不同的旋律共同跃动、交织、汇聚成无可躲避的浪潮向他们涌来。

　　季若榴平时喜欢听流行乐，也不是没追过歌星或是去演唱会，却难得有这样轻而易举唱入她心底的歌。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位主唱，他低垂的长睫忽而翻飞，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随后，轻轻一笑。

　　就像猝不及防之间，邂逅了盛夏的倾盆骤雨。

　　明明浑身湿透狼狈，溃不成军，却油然而生出一股自在释放。

　　音乐的律动带来一阵阵的颤栗与酥麻，她的心口如蝉鸣般鼓动不止。

　　观众们由安静地细细品味，到被音律感染、随之心弦雀跃，再到情不自禁地喝彩。

　　欢呼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将晚会氛围推向了最高点。

　　直到演出谢幕、来到结尾惯例的大合唱时，季若榴仍然沉浸在余韵之中。

　　她回神之际，旁边人兴奋的议论钻入耳中。

　　“哇，太厉害了，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原创曲目！”

　　“据说是时学长写的歌，真是神了。本身高富帅也就算了，还有才华，人怎么能这么有出息！”

　　时学长，就是这位主唱吗？听起来是相当有名的人物。

　　季若榴第一次为自己没有认真关心校园传闻而感到后悔。

　　于是她拉了拉谢嘉卉的袖子，长舒一口气，神色庄重，语气严肃。

　　“三分钟之内，我要知道那个乐队主唱的所有信息。”

　　“啥？”

　　谢嘉卉刚才叫了季若榴好几次都不见她有反应，此刻愣了愣，回了她高冷的一瞥。

　　“干嘛，你以为你是大小姐啊？”

　　“一杯满料芝士奶盖，一份校门口加肉加蛋的炒面，两盒我家现做的红豆酥饼。”

　　“禀报大小姐，老奴这就细细道来。”

　　谢嘉卉清了清嗓子，发挥常年做主持的天赋声情并茂娓娓道来。

　　“时颂安，管理学院大三生，鼎鼎有名的校园男神。常年霸占校园墙表白榜第一位，论坛热帖里出现频次最高。一入学就是管理学院公认的院草，至于为什么不是校草？哦，因为咱们学校论坛投票第一名是校长哈。”

　　“卉卉，说重点。”

　　“哎我知道的也不多啦，不过等会可以帮你问问我弟。我最近都快被期末小组作业逼疯了，没空理他，不知道他怎么认识这号大人物的。”

　　谢嘉卉盯着她，“怎么，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我千万奉劝你一句，欣赏一下就得了，追他可不只是困难难度。”

　　虽然还远没有延展到追的地步，但季若榴不禁好奇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

　　“据说时学长的追求者众多，男女都有，但是……”

　　谢嘉卉拉长调子，意味深长。

　　“至今没见人成功过。”

　　……

　　“所以，也不知道时学长的喜好是人是鬼，你这样母胎单身的乖宝宝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演出结束之后，季若榴脑海中仍回荡着谢嘉卉的这句话。

　　话是这么说，但见好友难得对男生有兴趣，谢嘉卉八卦心起，鼓动着说要带她接触一下“时学长”。

　　学生观众们基本散场得差不多了，凭借谢嘉卉的关系，两人成功混进了舞台后台的休息室。

　　房间里闹哄哄，挤满了收拾器材的学生们。

　　季若榴踮脚伸长脖子粗略一看，没找到“时学长”，倒是一眼看到了和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的谢嘉和。

　　谢嘉和恰好一转头也看到两人，兴冲冲挤了过来。

　　“姐！哦，还有季学姐！你们看了我的演出没？是不是燃爆了？！”

　　“你说啥？这里太吵了！”

　　三人挤出人群找了个安静地方，一通胡乱炫耀完之后，谢嘉和笑嘻嘻和季若榴打招呼。

　　“季学姐，你是被我姐拖过来的吧，谢谢捧场啊。”

　　谢嘉和是个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性格，季若榴和他只打过几次照面，关系好像就已经很熟了。

　　“恭喜初次登台！你们乐队的演出真的很精彩，我喜欢那首原创歌，很好听。”

　　季若榴以气泡饮料代替花束献给谢嘉和，他满怀欣喜地接过，用发表获奖感言似的语气感慨。

　　“对吧？！得亏时学长的加入，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他明明是非科班的，嗓音居然这么好听，会玩乐器，而且还会写歌！还写得那么好！我跟你们说啊，这次我们乐队能上台可不容易了，那可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咳哼！”谢嘉卉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念经，“若榴看了你们的演出之后特别感动，说一定要来后台表示祝贺。”

　　“真的吗？哇，太感谢你们的支持了。你们特意来后台看我，怪不好意思的。不过我过会要和乐队成员们一起去吃夜宵，可能顾不上你们了，要不然等下次我请你们吃饭，我记得学校西门口那条街……”

　　“没事，不用你顾着。重点是，你们的主唱'时学长'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