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中选》最大狸

3、第 3 章

　　杨知谟到达堡市是下午三点，剧组派去接机的两名工作人员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还往后面瞅了半天，反复确认来的只有他一人，没有跟助理，两人都表示不可思议。
　　堡市影视基地建成早，配套设施相对成熟，但由于地理条件限制无法继续扩建，近些年已经逐渐没落，来拍摄的剧组也少了许多。
　　“整这挺好，省得到处蹲着代拍，拍了什么不合适的，回头还得花钱摆平。”
　　执行导演钱孟屏带着杨知谟熟悉酒店附近的情况，两人没转多久，接到电话说晏霄到了，便慢慢往回走。
　　“当然，这地方最大的优点还是便宜。”
　　不能提预算，提起预算她就头疼：“孙导在某些方面是真的轴。前期堪景完，说什么都非得按剧本上的路线拍。我的个乖乖，我干这行二十多年，从没见过哪个文艺片敢这么拍。你知道吗，他光定下的主要场景都有十一个城市！十一个城市啊！这么大的剧组，人员、设备移动起来，哪一样不烧钱？但人家不操心这。我能怎么办，追加投资也需要时间，只好把围读地点改到这儿了。左右也就四十多天，你忍忍，”钱孟屏倍感绝望 ，“毕竟开拍以后只会更惨。”

　　虽说资金紧张，但为了演员们能保持好状态，快速入戏，钱孟屏定的酒店条件其实不错。
　　这天是所有主创人员第一次碰面，剧组借用了酒店二楼的圆桌会议室做场地，还极喜庆地布置了许多小花篮。孙名伟一身唐装，只半个月不见，人又富态了一圈，见钱孟屏带着杨知谟进来，乐呵呵地问杨知谟房间怎么样，需要添什么就找你钱姐，随后感谢了钱孟屏，说这次起头起得好，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杨知谟被钱孟屏拉到孙名伟旁边的位置坐下，屁股还没坐热，便不断有人进来。钱孟屏和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有共事经历，她人热情，长袖善舞，便拉着杨知谟给他一一介绍，这位是制片主任，这位是编剧，灯光老大老熟人了，到时候多照顾我们知谟，还有道具、美工，等等。开始还好，杨知谟还能礼貌寒暄，随着人越来越多，尤其剧组里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各种口音交杂，他便逐渐有些吃力，只能尽量去听别人在说什么，往往这个还没听明白，钱孟屏已经热情地又拉来了另一个。会议室里空调温度打得高，杨知谟表面镇定，额头上却渐渐起了汗。
　　“好热闹。”
　　这声音不算大，但足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就等你们了。”
　　会议室门口，晏霄陪一位短发女性进场，孙名伟迎上去：“来来来，快坐，咱们这就开始。”
　　大家各自坐回位子，杨知谟终于从紧张的社交场合中得救，松了口气。他为了保持微笑，脸都快僵掉。回过头，就看到晏霄客气地跟周围人握手，似有所觉般，在他看过来时，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杨知谟：“？”
　　他后知后觉，原来晏霄之所以这么晚才下楼，就是料到钱姐会拉着主演到处唠嗑，难怪明明到的也不晚，却迟迟不现身。
　　孙名伟帮那位女士拉开软椅，让她坐在自己另一侧，晏霄则挨着她的位置坐下。钱孟屏小声告诉杨知谟，那位女士是这部戏的制片人，名叫罗韵，本身是歌矛行止的副董。
　　“晏霄能出演《铜镀人》，她在选角上的决策权非常大。”
　　上次试镜结束后，杨知谟回去恶补晏霄的资料，把他的电影翻出来全部看了一遍。
　　《铜镀人》是晏霄挑大梁的第一部商业片，这部影片后来在亚联盟获奖无数，还入选了国际上最具影响力的莫铎里森电影节，为晏霄打开知名度提供了极大助力。

　　孙名伟先是介绍了在座各位的身份，简单说完开场白，便进入主题，明确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安排和工作重点。
　　杨知谟坐在孙名伟左手边，和晏霄中间隔了两个人。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晏霄搁在桌上的手臂。
　　于是又想起那天晚上被晏霄的司机送回家的事。
　　他还记得车开到医院门口，被小余叫醒，他有多茫然，懵了几秒，才知道去那儿要干什么。消毒、上药、包扎，从诊室出来，小余已经缴完费，往他手里塞了一大兜医疗用品，然后说，都是晏哥交代的。
　　他不太明白。
　　他也没有晏霄的联系方式，无法向他道谢，故而无从回馈——别人帮了你，哪怕对他而言，仅仅是举手之劳，杨知谟也没有坦然接受的习惯。
　　至少……得说点什么吧。

　　“我也不再多讲了，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今天制片在，趁着人齐，钱姐你给选个馆子，大家放松一下，明天攒起劲儿开干。”
　　众人欢呼。钱孟屏早定好了饭店，闻言便招呼大家都跟她走。
　　从晏霄进来，杨知谟还没正经跟他说过话。按孙名伟的要求，他们两个主演从今晚开始就要同住一间房，说是有利于感情磨合，尤其杨知谟这种没有表演基础的新人，让他做好体验派入戏的心理准备。杨知谟知道孙名伟的意思。与其让一个新人努力演出爱人的样子，不如让他直接爱上对方，在有限的时间里，成为角色本人，自然会贡献出最天衣无缝的演技。但这种演戏方式很伤演员，自我调整能力如果不够强，容易出不了戏。杨知谟心想，这些暂时不是问题，目前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跟晏霄说上话。
　　酒店距离吃饭的地方有段路程，杨知谟故意走得慢一点，想等晏霄过来，就可以找机会跟他道谢。
　　晏霄和罗韵走在最后。堡市基地的休闲区多铺设石板路，年头久了，有些石缝老化，很容易卡住鞋。罗韵穿着一双刺绣细高跟，陷进石缝的风险成倍上升，因此走得很小心。
　　“……那档综艺你有兴趣吗？收视率高，拍摄轻松，”罗韵抬头看着晏霄的侧脸，建议道，“可以去玩玩，公司跟了接下来两个季度的投资，你去了，也能多在大众面前展示自己日常的样子，效果一定很好。”
　　“以前就说过，我不会把私底下的自己曝露给镜头。”
　　他们之间的对话，晏霄一贯回复简短。
　　罗韵不再勉强，左手自然地搭上晏霄手臂。
　　“前几天我去出差，看到一块表很适合你，”她说，“改天让人送过来，就当是预祝你拍戏顺利的小礼物。”
　　“小礼物？”想也知道，让罗韵出手的不会是什么商场货，晏霄拒绝地没留余地，“费心了。Ada前阵子谈了一个手表代言，不好用竞品。”
　　“收藏也是很有价值的。”
　　罗韵还想劝他收下，晏霄突然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嘴角挑起又硬生生下压。她扭头，看到杨知谟背对他们，直愣愣地站在路中间，两条长腿步距不大，但因为脚都勾着，看上去便有些滑稽。他两手握拳，用力提气，然后一动没动，似乎卡在了地上。

　　“在等我？”
　　如果这地上的石缝再宽一点，杨知谟一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没有……”他支支吾吾，不想说是因为磨蹭着想等晏霄，一不留神，两只脚都卡进了石缝里，“我等……钱姐，对，我等钱姐。”
　　晏霄心说你当我瞎吗，钱姐明明走在最前面。
　　“既然不是等我，那我们先走了。”
　　晏霄说完，就真的要走，杨知谟慌张地伸手想拦住他：“可是，我——”
　　他想说我好像卡得有点实，你能不能帮帮我，先帮我拔出一只脚也行，另一只我可以自己努努力。话没出口，突然注意到晏霄手臂上搭着的制片人保养得宜的手，他看看罗韵，又看看晏霄，摇头：“没事，我等钱姐来就好。”

　　罗韵没吃多少就停下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剧组因为人多，分成了几个包间。她和晏霄坐的这个包间还有导演、编剧以及各个组的负责人，杨知谟进来得晚，只剩下她旁边一个座位，孙名伟喝酒后，嗓门更大，见状笑得像个月老，非要挪椅子，让两位主演坐一起，还是杨知谟反应过来，赶紧坐下，孙名伟这才没再坚持。
　　对此，晏霄没什么表示。
　　罗韵并不看好杨知谟。她看过试镜的录像，即便作为一个普通人，杨知谟的性格都太过于内向。他不主动与人交谈，没什么外放的情绪，最明显的表情，都来自于他所扮演的角色。而剧本里的齐奇情感丰沛，她不认为杨知谟能演出这个人物复杂的心理变化。
　　“怎么样，吃得惯吗？”罗韵笑得和蔼。
　　杨知谟放下准备夹菜的筷子，礼貌回答：“有点清淡，感觉吃完会变得健康。”他想了一下，把银耳拌魔芋转到罗韵面前，“这个很开胃的。”
　　罗韵笑笑，拿起酒跟他碰杯。
　　杨知谟话少，但会关注周围人的需求，坐在他旁边并不尴尬。
　　那么是哪里不对？罗韵看向晏霄。
　　晏霄吃东西很慢，但观赏性极佳。这个说法并不是她的原创，而是来自于一则趣味性的网络票选，投票选出你见过吃相最好看的明星，晏霄当时以高票数胜出，理由是，他吃饭有种漫不经心的美感。对此罗韵深表认同。为了保持体重，艺人普遍有节食行为，吃起东西来顾忌颇多。晏霄在这方面不会对自己太苛刻，他常年健身，吃东西基本不忌口，吃得慢，但什么都吃，而且战线长，别人十分钟结束，他能慢悠悠拖到菜都凉掉。现实中偶遇他的路人，都着重提过，看他吃饭有种身处米其林，每一口都要细细品味的感觉。
　　就像现在，烫干丝转到面前，晏霄支着手肘，夹一筷子，蟹黄豆腐过来，也不挑，舀一勺放进碗里，钱孟屏过来和他碰杯，他以茶代酒，坐下又舀一勺豆腐——
　　罗韵突然盯住晏霄放在玻璃桌盘上的手，随后缓缓转头。
　　杨知谟正在往碗里夹河豚肉。那盘菜上得晚，包间里众人忙着碰杯，少有动筷子的，河豚缺损的部分，几乎都是进了杨知谟的肚子。
　　而晏霄吃完碗里的食物，随手把转盘往回拨，舀了第三勺蟹黄豆腐，这时杨知谟也刚好伸筷子，夹下一块儿河豚肉，香得眼睛都眯起来。
　　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晏霄不在乎吃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面前有，就吃，没有，别人会让他有，所以他从不主动转桌盘。罗韵难以置信——他一直舀豆腐，似乎仅仅是因为，蟹黄豆腐转到他手边时，那盘被吃得很香的清炖河豚刚好会停在杨知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