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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孤岛 ...

  •   以往安泊开车的时候,行风就乖乖趴在副驾驶。刚开始,城市废墟的风景让她感到新鲜:从未见过的建筑、新奇的工业品、揣摩不出意图的设计。后来这些风景也看遍了,开车的时间就变得漫长且无聊。不过她有狩猎锻炼出的耐心,足以忍受这一切。

      自从艾森坐在副驾驶上,安泊从未觉得时间还能过得如此之快。她们才相处不到五天的时间,艾森便把安泊的车当成自己的。

      不过安泊并不觉得讨厌,艾森如同一只鸟,优雅地悬停在自己领地上空。她会懒懒地将双腿搭在前方的柜子,和安泊聊起挂在反光镜上的狼头木雕吊坠,或者她放在手套箱内的动物牙齿、羽毛标本之类的小东西。

      有时候艾森会点起一根烟,手搭在窗外,指向路边因雨水冲刷而造型奇特的房子,指向天上颜色奇异的云。她还会突然哼起歌,悠悠地从喉咙里飘出来,带着几分低哑的鼻音。大多数歌没有歌词,艾森说她还没准备好,将自己的诗唱进去。

      安泊不懂诗是什么,她小时候只听过别家小孩子唱的童谣,关于骨头、关于尸体、关于死。她不喜欢。她冥冥中觉得,艾森的诗一定不会和那些一样。

      艾森去过很多地方,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有一次,艾森见安泊打哈欠,便说起遥远的西方有一种形似月亮的食材,表皮是鲜亮的黄色,掰开会流出乳白酸甜的汁水,和肉一起爆炒,会让肉质变得鲜嫩无比,入口即化。安泊听得嘴里分泌出许多唾液。开车的疲倦一扫而空。

      艾森累了,便将靠背放低,黑色的斗篷当做毯子,缩在座位上睡觉。那时候的艾森面色苍白,却依旧笑着,跟她说眯一会儿。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别把车撞到树上。”

      “去后面睡吧。”安泊想起她身上的伤口还没痊愈。

      好好休息有利于伤口恢复。这句话安泊没说出口。她有点不好意思。

      “在前面就当是跟你一起开车。”艾森说。

      艾森还是挺讲义气的,如果不涉及交易的话。安泊心想。

      行风乖乖趴在两人座位之间,不困的时候就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小黑眼珠看看艾森再看看安泊;困的时候就跳到艾森身上,直至压得艾森大腿发麻,不得不将它送回后排。

      白天,她们开车,顺路从破烂的建筑里收集勉强能用的物资,憋了许久的行风在地上撒欢;晚上,她们会在各种地方过夜。安泊不会主动和艾森睡在同一个房间,除非实在没有办法。

      -

      越接近监狱,周围的景色就越荒凉。

      抵达中心监狱的前一天,安泊开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勉强能够过夜的房子。这座房子有上下两层,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野之中。外表墙皮大部分脱落,长满了绿色的霉菌和顽强的植物。所有的窗户和门都在外面用木头封着,安泊踹了好几脚,才将前门踢开。艾森意外地没说话,只是跟在安泊身后。

      即便安泊能够在漆黑的大山里过夜,但接近这座房子的时候,她却感到一阵寒意。安泊小心翼翼地举起手电筒,那束光也跟着蹑手蹑脚地移动。

      好消息是行风没有太大反应。这里应该没有人。

      客厅里的一切太正常了。各种家具摆放在它们应有的位置,没有被移动过,玄关上摆满了造型独特的花瓶,茶几上的书还摊开着,旁边还有一只咖啡杯。

      安泊慢慢向前挪动脚步,将手电筒对准厨房。

      屋内的时间像是停留在主人吃饭时的一刻。水槽里有一堆等待清洗的盘子,锅内装着混合物,搭在落满灰尘的炉灶上。餐桌上摆满了盘子,里面的胶状物和腐化物难以辨别出它们生前的样子。盘子里盛着几个骷髅头,座位的几根骨头是它们残留的身体。

      餐桌正上方挂着一副肖像画。画上人的服装已经和背景晕染成同一种颜色,只剩一张惨白的脸。恐怖的笑容上悬浮着两只空洞洞的眼睛。

      艾森与画上人对视时差点没忍住尖叫,她紧紧揪住安泊的衣角,强装镇定地说:“要不,我们在外面睡吧。”

      虽然走南闯北见过太多恐怖的东西,但这个棺材房子实在太过可疑。她们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通往二楼的楼梯像是一口倒置的井,里面的黑暗浓稠得似泥浆,仿佛一踏进去就会被淹没。

      “好。”安泊的毛孔滋生出瘆人寒意。她也不想上去了。

      夜已深,继续行驶既不安全,也无法保证找见新住处。她们干脆在皮卡车的旁边支起一顶帐篷,刚好能放下两个睡袋,虽然空间小,但比直接睡进车里要舒服的多。

      虽然小小的帐篷在混沌的天地中隔绝出一方暂时属于她们的空间,那份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却仍旧向帐篷内蔓延。睁眼闭眼都是同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安泊拢了拢身上的毯子。

      “你能睡着吗?要不我去车上?”身边的艾森突然说。

      原来她还没睡。

      “不用。”安泊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学会适应。而且,车上睡得不舒服。

      艾森习惯侧睡,面朝外。等她睡着,鼻息变重,翻了个身,又朝向安泊那边。

      那只悬在空中的鸟慢慢落地,用它柔软的羽毛触动着安泊的边界。

      起初,艾森的手碰到她的胳膊,仍旧冰凉得像一块鹅卵石。接着,艾森的额头逐渐从用衣服团起来的枕头上滑落,抵在她的肩头,鼻息轻抚她的皮肤。

      烟草味变得浓郁,甚至有一点苦。

      安泊就这样听着艾森有规律的呼吸,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慢慢睡着了。

      天亮得早,帐篷里透着黄色光线。今天她比艾森醒得早。不知什么时候,艾森已经将头抵在她的脖颈处,呼吸掠过项圈划出的伤口。

      安泊这才感觉到痒。

      好在微妙的不适感没有维持太久,艾森动了动脑袋,她也醒了。

      安泊便赶紧闭上眼装睡,她不想让艾森再次调侃自己。

      “能睡着啦?”

      “我们可是贴的很近哦。”

      她几乎能想象出艾森说话时的样子——不着急起身,用胳膊撑住头,嘴角挂着笑意。不过艾森最有可能一言不发,笑眯眯地看向她,更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彻底看透,什么都不剩了。

      仿佛听见一声轻笑。接着是帐篷拉链拉开又合上的声音。

      安泊算好时间,揉着眼睛出去。

      “早上好,安泊。睡得好吗?”艾森又在抽烟。

      “还好。”安泊说。她没有看清烟雾后艾森的表情,直接坐进驾驶室。

      -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她们就能抵达中心监狱。

      远处地平线的天色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变得浑浊,太阳也渐渐隐入浓厚的黄灰色之中。

      “沙尘暴要来了。”安泊从后视镜里捕捉到天边异常的风沙涌动。

      不远处的山崖间,隐约可见一群黑色的建筑。那里应该就是中心监狱。

      忽然,安泊猛踩刹车,车子滑出一道短促的痕迹稳稳停下。

      只见眼前的路正通向一片黑黝黝的泥潭。原本地图上显示矿洞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一大片深不见底的湖,淹没了整条公路。湖面浑浊不堪,混着风沙泛起一小片涟漪。

      安泊小心倒车,根据地图标注的地势,沿着湖的边缘开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发现能够去往对岸的路。

      天色的变化也就在一瞬间。黄风呼啸而过,能见度急速下降。她们需要先躲开这一轮的风沙。

      安泊将车开到旁边一块隐蔽的山坡上。

      狂风从层叠的山崖间呼啸而过,发出魔鬼般的嚎叫。沉寂的黄沙仿佛听到了召唤,猛然间掀起如潮,从地面举兵,猛烈拍打着曾经碾压它们的一切。皮卡车在风中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窗外的世界被沙尘暴吞噬,天地的边界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浑黄的混沌。

      地球上,同浓稠的黑一样恐怖的,便是这种狂野生猛的黄。

      安泊打开了电台,她觉得眼前的场景挺适合这首像鱼吐泡泡的歌。如果沙尘暴是固体的海,那她的皮卡车就是在海洋风暴中航行的船。

      一只鸟儿拖着沉重的翅膀,在黄风中挣扎。安泊听着歌,盯着它发呆。

      身边传来艾森的动静。她将后视镜上的吊坠取下,解开套圈中的木雕狼头,放进手套箱,然后把剩余的绳子套在手上,手指勾动几下,绳结便构成了一副对称的图案。

      “玩过翻绳吗?”艾森抬起头,语气轻快。

      “没有。”安泊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听不出情绪。

      “我来教你。”艾森笑了笑,似乎对安泊的反应并不意外。

      她示意安泊举起两根手指,将图案小心地翻到她手上,手指灵巧地穿梭在交错的线条间,刚才的图案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只蝴蝶。

      安泊的手指不像艾森那样纤细修长,总是一次揪住两根绳子,复杂的图案瞬间散架,变成一团杂乱的线团。艾森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着急,像这样……”艾森又靠近了一些,伸手纠正安泊的动作,她很有耐心,捏住安泊的手指,摆放好它们的位置。

      在艾森一次次的演示和帮助下,安泊终于在艾森的手上翻出同样的蝴蝶。

      之后安泊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她们便翻出了这个游戏所能翻出的所有图案。于是游戏同歌一起陷入了循环,她们玩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转为昏暗,风力渐渐减小。

      “看前面。”艾森说。

      安泊注意到远处的黄沙间有两个岿然不动的黑影,雕塑一般立在湖边。

      等到黄沙完全散去,安泊才看清具体的情况。

      监狱成了一座孤岛,浮在如同汽油般浓稠的湖中,想要从陆地过去几乎没有可能,除非从对面的悬崖上跳下去。

      刚才那两个奇怪的人依旧保持先前的姿势,伫立在湖边。他们都戴着牛头,巨大畸形的角朝天顶着。两人的身后是用木头搭成的小码头,向左望去,枯树丛后隐约可见一排飘着的小船。

      “要不我们去问问?”安泊说。“看来只能坐船过去了。”

      “先别动,再等一会儿看看情况。我们还不知道那伙亡命之徒的规矩。”艾森说。

      太阳还没落下去,安泊注意到湖的方向传来动静。只见湖面上泛起了白雾,隐约可见零星的绿光从码头逐渐向湖中央移动。

      这时,一个身披斗篷、脸上蒙着面纱的人出现在码头上,他的肩上扛着一袋重物,步伐沉稳,直接朝牛头人走去。安泊屏住呼吸,盯着望远镜中的画面。

      斗篷人来到牛头人面前,没有说话,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右边的牛头人。那东西太小,似乎是一枚圆形硬币,安泊看不清细节。

      右边的牛头人接过物品后,递给斗篷人一个冒着绿光的火把,左边的人见状迅速转身,熟练地从旁边的枯枝堆中拖来一艘黑色的小船。

      斗篷人坐上船后便向湖的深处划去。

      之后陆续来了一些同样装扮的人,经过相同的流程后乘船离去。

      令安泊感到意外的是,大部分的绿光都在湖面上停留。所谓的监狱黑市其实并不在监狱内部,而在它的周围。

      “看来我们得交点入场费。只是,我看不清他们要的是什么。”安泊说。

      “巧了。”艾森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币,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我刚好有一枚肯特区五十年前的货币。”

      安泊惊讶地看向艾森。

      “一点儿收藏的小爱好。”艾森随意地说,“不过,我可没有十足的把握。想赌一把吗?看看是不是这个。”

      艾森将银币抛给安泊。

      “如果不是会怎么样?”安泊问。那枚银币上画着一枚盾牌,旁边的年代因为磨损,难以辨认。

      “那两个牛头人会把我们丢进湖里。你会游泳吗?”

      “不会。”安泊有点难以启齿,她其实是旱鸭子。

      “那正好,说不定这次我们会一起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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