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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离生恨(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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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潭会”虽然取消了,但是贺州的外城商埠恢复了部分流通。
自从上次,有人在官道上目击了“妖物当众截货”,证明了“失窃案”非常人所为后,那些在外城滞留的商人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窝蜂地涌了出来。
他们一面嚷嚷着让官府去请“仙师”做法散符,好让下面的人安心;一面要求贺州城赔偿他们的损失,并大言不惭道:若是没有他们这批商人,这偏远城池狗都不来。
与此同时,显然是受了前期一批“出风头”的人至今杳无音信的刺激,这批人只是嘴上本事,并没有闹出更大的“动荡”来。
当然,以贺州知州的办事速度,这些要求不可能一一应允,只能缓慢地通过一部分再伺机运行。
一些蠢蠢欲动的干脆自己张罗了起来,说要翻去玉青关外请些“奇人异士”来评评理。
直到这时,贺州的公告栏上才有了一丝动静。大概意思是稍安勿躁,拿境外的人来压没用,除非你们一分钱也不想要了。
翻译一下:我知道你们都是鱼龙混杂行走江湖不要命的人,你们回去搬“亲戚”也没用,想撕破脸皮把“黑市”捅出去更没用,没人能把手伸到这里来——把贺州城掀了只能损害自己的利益。倒不如乖乖等着,指不定官府还能抠出二两银子来周转一下。
于是,大家都勒紧了裤腰带,尽量将剩下的“尾货”处理了,让自己不至于赔个底儿掉。
相对的,原本“龙潭会”的旧址分成了几小撮“夜市”,和中秋节的活动混杂在了一起。
骨头的拿手好戏,便是轻功和伪装。趁着这一小波混乱,骨头混入了其中,在“夜市”里打听到了第一手消息。
那日司徒善和乔相宜在内城引起的风波,导致一小撮人逃出了内城,走漏了一丁点风声。
然而他们究竟没闹出什么事端,大部分人都是心有余悸地直接逃走了,那些只言片语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事件来。
骨头暗暗地想:如果不是路千河给他亲眼看见了那只白虎挂坠,他可能死都不会将这一系列事件跟“白虎营”、“程昴星”联系在一起。
也不会想到那些只言片语背后会有一只无形的推手,也不会注意到那些行迹诡异的黄衣人——他们来的悄无声息,把那些好的不好的消息一并带走,维持着贺州城秋日被烟云笼罩的平静背后的假象。
骨头只能忍住,忍住将这些不好的东西串在一起,忍住因回味过去产生的犯恶心的感觉,努力在现实中找到一些凭证。
然而,当他在克制与惊悸之间游走时,一些事情总是从缝隙中突发出现。
第一件事,是七叔的突然消失。
那段时间骨头一直在早出晚归地奔波,调查路千河交代他的事,只是照例早上去七叔那请安,他以为拜托林子稳住七叔,七叔应该会消停几天,至少不会跟着外面去闹事,结果消停着消停着,人突然就不见了。
按理说一个大男人不见也不是什么惊奇事,何况还是七叔那种自说自话的人。但七叔消失的时机实在太过蹊跷,连时常守在他身边的林子都毫无征兆。
只有路千河在得知消息的时候,眼中仿佛闪过一丝奇怪的亮光,像是一种意料之中的不安。
骨头当时忙得焦头烂额,以为他养伤养昏头了,也没往深处想,只顾着联络七叔以前的“旧党同僚”,看看他们有没有七叔的消息。
第二件事,是乔相宜突然回来。
就在这草木皆兵的紧要关头,被路千河下了三天“死亡期限”的乔相宜突然“全须全尾”地出现了,身边还带了一个聒噪的青年。
收到消息时,三人毫无预兆,只留了林子在外城继续打探消息,骨头和路千河则兵分两路潜入客栈一趟。
路千河翻窗而入时,骨头正好也穿进了七叔的房间,只可惜——七叔的房间依旧空空荡荡。
骨头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失望,但随即想到,只要没有波及到七叔,说明乔相宜那边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待收了心等七叔回来就可以撤了。
本来,乔相宜回归组织应该是好事,但城中这几场风波闹得人心惶惶,骨头调查时潜入的越深,心中的不安也就越深,再加上七叔一日不回,地主家的余粮也迟早会见底。
他一面安慰自己也许七叔明天就回来了,一面又不安地想:这个家明儿就要散了。
这日,内城有关黄衣人的线索断了,那头似乎接了什么通知,不再在外城糊弄招摇,甚至还悄摸摸地撵了几个官差去整顿“夜市”,颇有要恢复正常贸易秩序的意思。
骨头摸着那张伪装的人皮面具,人在里头一阵恶寒,只想骂人:你说恢复就恢复,你说干啥就干啥。
要不是还有要紧事,他真想一把火把这地儿烧了。
客栈那边,乔相宜本人倒是“认错”态度很好,腿还没好利索就要起来帮忙,被骨头义正辞严地拒绝了。骨头心说:你别出去惹事就谢天谢地了。
另一边,说来也奇怪,路千河上次从内城回来时,明明伤的比被包成“粽子”的乔老师好不到哪里去,见到个比自己能“嘘”的病号却又一声不吭了,还自动负起了照顾病号的责任。骨头每次问他,他都摆摆手说没事。
骨头心里知道,七叔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确实需要有人站出来,只是他没想过,站出来的这个人是年纪最小的路千河。
路千河白天安静如鸡,在客栈里和“心大”的乔老师斗智斗勇,深夜则会把林子和自己这边的信息整合,并叫他们稍安勿躁。
林子怎么可能不躁,骨头感觉七叔再不回来他就要直接跑路了。然而路千河只是淡淡地说:“就快了。”
骨头当时眉心有点跳:什么东西“就快了”?是七叔快回来了?
然而路千河继承了跟七叔一样的臭毛病——话说一半就跑,剩下的你自己猜。
弄得林子一个劲跟骨头干瞪眼,以为他和路千河合起伙来跟他打哑谜。
此时,骨头抹了伪装,正准备去找采办粮草的林子问点事儿,就遭遇了堪称晴天霹雳的第三个事件。
外街上的墙上贴了一张通缉令:有人看见了贺州城失窃案的始作俑者——妖物的真容。
骨头盯了盯那画的十分抽象的人像片刻,直接惊叫出声。
与此同时,骨头撞到了一个同样惊叫的青年。
俩人面面相觑片刻,同时撒腿就跑。
骨头心里想的是:妈呀,这不是乔老师吗?
乔相宜果然踢到铁板了!
他立刻冲回客栈,没注意到那个尖叫的青年也跟自己一道儿顺路。
骨头心里乱得很,也懒得细想,轻功一开,冲得更快了。
到了客栈,他将那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向乔相宜吼道:“哥,你那伤到底怎么回事?”
乔相宜拆了线,已经能下床了,他推开了路千河伸过来的手,自己把碗放在一旁,凝神片刻,没憋出一句屁话。
下一刻,司徒善从门口窜进来,大喊道:“乔兄,程昴星竟然没死……他要来抓你了!”
那位在大街上和骨头撞到的青年,竟然就是司徒君。
俩人先前只有一面之缘,再加上情况紧急,几乎没认出来。
骨头脚下一滑,怒视乔相宜,脏话呼之欲出:“……你怎么不早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乔相宜假装镇静道。他本不想因为此事牵连骨头他们,所以那日除了路千河外没敢跟其他人细说。他兀自喃喃道,“可是他被我打下去了……应该回不来才对。”
骨头面色难看道:“好了,现在整个贺州城都知道你是妖物了。”
与此同时,路千河转身的动作顿了一下。
乔相宜脸色一变:“我……?怎么可能?”
骨头对乔相宜说:“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你应该没那么大本事。依你的本事,应该是得罪人了。”
司徒善上前打断道:“你说什么呢?乔兄还是很有本事的。”
乔相宜心乱如麻,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路千河倒是行动迅速,东西收完不知何时人倏地消失了,屋内忙着炸锅没人管他。
乔相宜眼皮一跳:怎么办?
司徒善急道:“还能怎么办?乔兄你快跑啊。”
骨头白眼一翻:“乔老师,你快滚吧,我们还扛得住。”
乔相宜下意识地也有点慌,可他有很多事情没想明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明白眼前两人说的话不像开玩笑。
慌乱之下,他一起身摔了个趔趄。
路千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窗口窜进来了,他道:“有人来了——你们俩刚刚在大街上是不是动静太大了?”
骨头和司徒善俱是一愣。
路千河心想:七叔那边还没有消息,他们真以为乔相宜走掉就万事大吉了吗?
贺州城是谁的地盘?昴四将军是什么人物?西北边境如今是什么情况?他也是最近才有一点头绪。
该来的总会来,程昴星迟早会发现有人动了他的东西——他从那日离开内城时就明白了。
只是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挑上乔相宜?还选了引蛇出洞这么低级的招数?
乔相宜此刻也从地上爬起来了,他猛地一激灵,皱着眉听见从不远处七叔那屋传来林子的呼嚎声后,终于换上那副也不知是英雄本色还是没心没肺的语调:“……你们先走,外面是冲我来的。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骨头本来也没打算英勇就义,他前脚刚动,便听到身后路千河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骨头哥,其他都不重要,你……一定要逃掉。”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还是祈使句,激得骨头冒了一滴冷汗。
但骨头没空想那么多了,抓了聒噪的司徒善就从外围的窗户那往下跳。空中传来他缥缈的回音:“小路……那你呢?”
他听不到回答了,楼下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是他从未见过的阵仗。
这厢,乔相宜好似要动身拉门,动作做了一半又突然缩回来,钻到床底下去了。
路千河心想:……这人的行为还是如此让人费解。
“你在干嘛?”他正要过去把人拉出来,却见乔相宜又一骨碌——没爬起来,声音像是撞了床板磕了头,然后向他怀里扔了一件东西。
路千河愣了一下,这个东西很熟悉,正是上次乔相宜单独出勤时,自己执意留给他的佩剑——如今它从绷带中露出头来,刀刃却十分干净。
乔相宜声音闷闷的,从床底下传来,语气听不出很着急:“我忘了把这个还给你,上次要不是它,我就死在那了——对了,这把剑很好用,它叫什么名字?”
路千河纳闷:他刚刚还一副慌乱无措的样子,怎么突然又冷静下来了?
“这次可要收好啊,你带着它,一定什么事情都能化险为夷。”乔相宜拍拍身上尘土,一副终于舍得跑路的架势,“走了啊,我从这边走,引一波人,你趁乱从我后边走——哎,你怎么不跑?”
路千河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他身后了,他摇了摇头道:“我一开始就说了,被包围了。”
乔相宜闻言,也不装了,拿了把椅子防身,蹲在门缝旁听着靠近的脚步声。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哎,不就是再打一架,我等着就是了……但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不要被牵连进来。”
路千河一时语结,暗道:都到这时候了,他还真以为对方只是冲他来的吗?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靠近了。在近乎窒息的紧张氛围中,路千河突然松了口气,轻声道:“……无心。”
乔相宜回头:“什么?”
路千河:“这把剑叫‘无心’。”
脚步声停止。门倏地拉开,乔相宜将那椅子往外砸,人径直滚了出去,往来人脖颈处一击,抢了人兵器,正要再出击。
忽然,人影涌动,二楼也被层层包围了。
乔相宜一咬牙,手臂上的伤口果然又裂开了,但他的表情没显出痛苦来。他仿佛根本看不见那些潜伏的人影,张口、咬字清晰道:“……好名字。”
阁楼的门板上回荡着他那置若罔闻的清朗回声。
屋内,路千河剑还未祭出寒光,便“啪”地扔到地上——投降了。他也学着乔相宜的样子,故作轻松道:“哼……打不过,算了。”
此刻,乔相宜已经被绑上了,他郁闷地看着路千河:“啊?你不是还没出手……”
路千河似乎是笑了:“真打不过,人太多了。”
他是真的毫无办法,谁让他遇见这么号人?
他明知道这个人会做出什么抉择,而自己做出什么抉择最稳妥,却还是忍不住被牵连到“冒险”的层次再做定夺。
路千河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做“投降”状的二人被层层包围,已被押向了不同的方向。前方的道路越来越黑暗,他在内心记着被押解的路线,却在专心致志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意料之外的骚动。
“来人啊,有刺客……!”
……
方才和他走向相反方向的乔相宜,好像被人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