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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电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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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前,女生宿舍。
方梓菲回到宿舍楼时,腿脚都在发冷。
一个足以容下一人的泡泡,一场破碎的幻影,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的泡泡能有这样的用途。那个人进入其中时,只叮嘱了她离各处镜子远点,却没告诉她为什么泡泡能成为进入其他不知名区域的通道,最终,只留泡泡中扭曲的鬼影映在她的视网膜中。
好恐怖……
泡泡映射的教学楼是扭曲变形的,里面妖魔鬼怪横行,尖叫着嘶吼着,挺着黑洞洞的脸,看上去下一秒就能爬出来。
然而那个男人半分都没有犹豫,抬腿便迈入其中,似乎从未惧怕过“它们”可能会带来的危险和死亡。
待他身影消失不过一秒,方梓菲就坚持不住,戳破了那个泡泡。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意外觉醒异能之后,顺理成章地从国家那里拿到了入界者的身份。她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拿着铁饭碗,平时用异能帮助医院治疗患者已经是极限,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也会倒霉地进入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特殊区域。
其他入界者真的很厉害,看到殷尹和史毅行联手杀死体育老师时,她想:自己绝对不能拖后腿。
可一想到一知半解者最危险的理论,看到有人猝不及防地死在自己面前,她就又会抑制不住的害怕,害怕到寸步难行。
这种害怕在看到身上的蓝色勿忘我时,达到了顶点。
她被污染了,和大多数人一样,和千千万万个曾经被秘密处决的无可挽回的被污染者一样,她被不知名的晦物污染了。
他们……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她不敢去细想。
此时的她还留在外面,被迫忍受着周围冷冽的风声,一时间,回到宿舍的想法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于是她拔腿狂奔,片刻不停地回到了宿舍。
没有尸体学生,没有巡逻老师,畅通无阻。
方梓菲长长松了口气,刚想回到宿舍,抛去焦虑好好睡一觉,却发现今天宿舍里的人好像格外多。
不少女生围在一楼,头发衣物散乱,看上去像是刚从宿舍跑出来的,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电梯”“死人”等话题。女生堆中还混着几个男生,有的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大声嚷嚷着什么,应该是来看热闹的;有的则是熟悉的面孔,赵明曦、史毅行、杨涵都在其中,而站在最前面的,是宁墨。
方梓菲心中没由来的一紧,不顾周围或看热闹或是想知道线索的人,挣扎着挤到了前方,看清了面前的场景。
在宁墨脚旁,躺着自己舍友的尸体。
那个女孩她只认识了两天,她和她一样,出身于再平常不过的中产家庭,有工资不高却爱她的父母,就读于H省一个不出名的大学,对未来有不少美好的畅想。
她们约定过,等出去后就互加通讯方式,到时候即使被清除了记忆,也可以做个不见面的网友,相互分享日常生活。
多么平常,却死的那么凄惨。
身首异处,断口处粗糙不规则,看上去像是被什么钝器一寸一寸切下来的,从头颅狰狞的表情来看,她死的半点也不安稳。
在她的手里,还攥着一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
宁墨抱着她的头颅,面上沉如黑水,浑身上下散着一股肃杀的气息。他的身侧,两间电梯无声无息镶在了雪白的墙壁中。
右手边的电梯停在一楼,与宿舍楼的风格格格不入,贴满镜子的内壁不断往里延伸,黑漆漆的,似乎还有不少隐藏着的空间。与其称之为电梯,不如说像一道看不到尽头的空旷走廊,谁也不知道尽头有什么。
昏暗的灯光闪过,衬得方梓菲一张小脸惨白。
左手边是很常见的电梯——银白色的方框,铁质的两块门,旁边是显示楼层的按钮,如此正常,又那么突兀。如果忽略显示屏上“18”的字样,再忽略宿舍楼只有六层楼的现实,可能众人会更大胆地走上前,按下那个按钮。
校规说楼内没有电梯,纸条又说离校的线索在电梯里,不论如何,总要有人往电梯内走一遭,而且是两个电梯都要去。
对上右边镜子中惊恐的自己,方梓菲和周围所有无能为力的同学们一样惊恐地向后退开了几步。然而看着舍友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她的脚步又停住了。
她的声音都在抖,但宁墨挺立的身影就像一根坚固的主心骨,给了她站直的勇气。
而朋友像破布一样被撕裂的身体,激起了她的仇恨。
“她是怎么死的?”方梓菲咬着唇,努力抑制着翻涌的呕吐感,艰难问道。
“不清楚,我们推测她刚才进入了电梯,被斩首后,又被丢了出来。”
宁墨目光扫向右手边电梯深处,语气是说不出的沉重。
只是站在这里,就能感觉到电梯中阴冷的气息。
宁墨狠狠一握手中长枪,他再怎么强,也不能把自己拆成两个用,必须有人去另一方电梯中探索。但这太危险了,此时推人进去,对这几个还是学生的入界者来说,无疑是极大的风险。
他问其他入界者:“两边电梯都不能放过,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杨涵先一步上前,对宁墨道:“你我各负责一边,咱们必须早点把同学们带出去。”
宁墨不确定他的实力,但此时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只得答应了他的提议。
史毅行和殷尹也同意,比起单独行动,还是三三一组抱团取暖为好。一时间,只剩下两名辅助异能的入界者还没有发言。
方梓菲看着舍友死不瞑目的头颅,毕生的勇气都凝聚在这一句话里了:“我和你们……一起去!”
她颤抖着举起手,直指面前黑深的甬道,紧张又坚定道:“我要去这边!”
正当所有人都要同意时,赵明曦拦住了她。
“方梓菲妹妹,对吗?”
他声音虽平静,里面却也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又是电梯……
平胜路的电梯游戏还历历在目,那时从十楼朝他们冲过来的人,称得上是赵明曦一生难忘的噩梦。他努力许久,才控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至少不能在更年轻的入界者们面前露怯。
他强装镇定,条条分析道:“你我能力不同。我可以在大范围内观察平面内细节,适合这种不知深浅的通道;而你可以治疗他人,更适合处理狭小空间内遇到的紧急情况。我一定会帮你调查清楚那个姑娘的死因,现在我们都去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好不好?”
方梓菲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很快点了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是感动,只是觉得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依靠,至少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另一边,宁墨和杨涵也商量出了结果——宁墨去左手边,杨涵去右手边,两边各去三个人,出动全部入界者,一定要找出电梯里的线索。
赵明曦朝宁墨点点头,上前劝离围观的人群,已经做好了冒险的准备。
“宁墨,等等。”
清脆的喊声响起,来人步履盈盈,漆黑的瞳孔中映射着两个截然不同电梯的影子,整齐梳妆的齐刘海随着步伐一晃一晃,显得她乖巧可人。
鞋跟落地的哒哒声敲在地上,让人群不自觉地为她让出一条通达的走道。
“我和你一起去。”她对宁墨说。
杨涵看了看她,严肃地对宁墨摇摇头,提醒他不能让一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去犯险。
“抱歉纤纤,这里危险,你不能去。”宁墨有些歉意道。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纤纤,问题不在这里,你先回宿舍,我很快就回来……”
瞧见仲纤纤不太好看的脸色,宁墨敏锐地感觉她和平时不太一样,心下一慌,立马换了劝阻的方式:“或者,你替我们守在这里,别让其他同学靠近。如果临近十二点我们还没回来,就立刻回宿舍去,务必对自己的安全负责,好吗?”
仲纤纤看向电梯,豆蔻花一样的指尖悄悄掐入了肉中。
宁墨说的没错,电梯的出现位置是随机的,想把它固定在原地,保证里面的人能安全回来,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能做到。即使宁墨真出了事,她也能把这电梯拆了,把人拽出来。
更何况武空岚和凌烨不会允许他有生命危险,在他身上,必有保命的法器。
“好。”
她抬起精致的眉眼,缓了神色,退回了安全线外。
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宁墨小心翼翼地把死去女生的尸体放在一旁,盖上衣物,替她敛眸。随后便按下了手边的电梯按键,几秒后,左手边的电梯内传来沉闷的钢铁摩擦声,缓缓下行。
杨涵站在深黑的通道前唤出了自己的傀儡,朝宁墨打过招呼后,和殷尹、赵明曦一同进入了其中。
一段时间后,左边电梯也顺利抵达,发出了“咣当”一声响,两侧门槛在滋啦声中拔开,露出了被旧报纸贴得乱七八糟的内壁,字体烦乱,纸页泛黄,印刷用的墨迹有些不均匀,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墨块,给人一种被繁杂信息淹没的窒息感。
方梓菲狠狠抖了抖,史毅行掩饰恐惧般啧了一声,宁墨看着纸糊的电梯内壁,也攥紧了手中枪。
电梯门在三人身后缓缓关闭,只留下仲纤纤一人守在电梯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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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神?这名字听着像个好神,怎么净不干人事呢?”
回程路上,武空岚向范骁瑜简述了梦境结束后爱缇娜的所作所为,把范骁瑜听的一愣一愣的。
“也就是说,学校里针对学生的暗杀和替换手段都是由祂引起的,那你提到的…‘枝颜’又起到了什么作用?敌对?同流合污?”
武空岚声音不变,身后的黑色火焰烧的更凶了。
“我更倾向敌对关系。”他道,“还记得体育课后的提示纸条吗?”
“你的意思是那些提示是枝颜给的,就是说她站在我们这边,希望能将学生们救出去?”
“其实也不一定。”
即便很想确认这个事实,武空岚还是客观叙述道:“那些白色的小花,镜子里也开的有。我担心……她也是污染或被污染的一份子。”
范骁瑜背后隐隐发寒:“那和四号教学楼一样不存在的电梯,是谁的势力范围?”
教学楼都这么凶险,进入电梯里的人又会经历什么?
这次武空岚倒是回答的斩钉截铁:“电梯大概是枝颜的影响,和四号教学楼拉人进入的方式不同,她在躲避学生。”
“我就说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范骁瑜立刻道,“写纸条,藏电梯,把恶咒的线索藏在图书馆里,还写规则警示我们,她肯定还保留中一些为人的……”
“范骁瑜。”
“嗯?”
“最开始我们收到的规则不是她写的。”
你们是早上升起的太阳,是花园里最昂扬的花朵……
太客观了。
无论是枝颜还是生命之神,以他们在这片区域的精神状态,都难写出这么客观而有条理的规则。而那些规则,没有任何利益倾向,警示了所有的危险地方。
行走在前的凌霜微微侧目,聆听过两人的交谈,心中似乎有了些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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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可以轮回,高考只有一次!”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
赵明曦收回探索的异能,脑子里全是那些红底白字的横幅,贴在不断往里延伸的楼梯上,一眼看去,鲜艳的红白色冲击着视网膜,不像是通往锦绣前程的坦途大道,反而像通往阿鼻地狱的穷途末路。
他们三个已经在这条黑暗的走廊中走了有五分钟了,周围却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黑暗走廊,无穷无尽,深不见底,只有赵明曦一个人能够使用异能看到不同的景色。
好在这里的三个人还算有耐心。
娴静的女生一甩袖子,足一人长的古筝被她单手竖搂在怀中,转手拨弦,两道只有她能听见音波向前打出,足有近十秒才收到回音。
“还有近一千米的路,相当于十几个女生宿舍的长度,如果入口关闭,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声音轻轻,话中内容令人细思恐极。
半人高的金发洋娃娃端坐在杨涵肩膀上,闻言,她原本微笑的塑料质感面颊咔哒一僵,转变成了惊恐的表情。
杨涵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示意她不要害怕,但其实自己心中也没什么底。
这片走廊过于安静,只有三人的脚步声不断回荡在方形的空间中,久而久之,就容易让人逐渐失去方向感和时间感,好像要和这里融为一体。
早在进来前,他们就已经商量了一部分对策,由于校规中明说“天黑后不要照镜子”。所以为了规避这条规则,降低风险,他们干脆不加照明,让两方都看不见镜子,这便不算“照”镜子了。
走了这么远,他们依然不敢贸然开灯,生怕打草惊蛇,只能靠脚步声确定彼此的位置。
“嗒……嗒嗒……”
脚步声?
想到这里,似乎为了确认什么,杨涵突然脚步一停,仔细聆听而去。
没错,是三个人的脚步声,依然是之前的频率和轻重,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可为什么还是三个人的脚步声?
杨涵僵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察觉到主人的心绪变化,金发的洋娃娃立刻抓紧了杨涵的头发,给了他一点安慰。杨涵不敢轻举妄动,立刻重新迈开步子,混入其中,只不过这样一来,原本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瞬间变得杂乱无章起来,像是有数不尽的人走在他们的身边,烙下了自己的脚印。
杨涵本想试着忽略它们,看看能不能装作没有听见蒙混过关,却发现那些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乍一听上去,好像回到了上学时被敦促着跑去教室的寒冷早晨。
猝不及防间,一幅画卷闪现在他眼前。
那时,每个人都睡眼惺忪,天没亮的冬日冷风中,震耳欲聋的铃声几乎要把床掀翻。有限的时间内,学生们被迫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胳膊腿接连塞进冰凉的衣物中,捧起一把刺骨的冰水浇上还印着枕头印的脸颊,驱散环绕不去的困意。随后,还要争分夺秒地整理内务,然后一边背书一边在不断的敦促声中奔往视野中模糊不清的教学楼。
那时,每个学生都要书不离手,执勤的老师一个个抓手中没有书的人,只要抓到,就要扣班级的考勤分,然后被班主任一顿痛骂。晚于一点规定时间,落后的学生就要被罚站,并在课间被领上国旗台示众。
当然,在罚站的间隙,他们还要背书。
再正常不过的某一天内,学生们赴往教学楼的步伐被拖慢了五分钟,原因是有个学生跃过宿舍的窗户,跳了下来,正好摔在了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上。
鲜红的血液像大丽花一样绽开,只在神色匆匆的学生群中激起了一阵惊叫的水花,然后立刻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校园霸凌的存在,没有家庭纠纷的逼迫,他只是想多睡一会,他想,死了就能多睡一会了,死了就不用挨骂了。
从此以后,每一层宿舍的玻璃都加装了防盗窗。
杨涵骤然从幻觉中抽离,满身冷汗,回神时,他已经被赵明曦和殷尹拉着飞奔了起来。
汩汩阴风从背后袭来,他恍然惊觉,再不跑,就要被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晦物同化成身后行尸走肉的一份子了!
该死,这破学校!杨涵心中暗骂,脚下一步不敢停。他们不是没有反击的力量,但再强的人也怕人海战术,让自己陷入晦物的包围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所幸三人身体素质都不错,一千多米一口气跑完,只有赵明曦犯喘。
“追上来了吗?”
“好像没有…”
小声确认过后,杨涵坐在被花花绿绿横幅贴满的楼梯上,摸索着打开了手机屏幕。
身后的入口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长得令人绝望的深黑色长廊。不,或许应该叫它隧道更合适。
而面前的,“振奋人心”的话语整齐地贴在一层层阶梯的侧面,红白交错,不断重复着向上延伸,直刺人脑中最紧绷的那根弦。
手机屏幕的微光穿不透楼梯上的黑暗,只有寂静无数又振聋发聩的标语刺眼的很,像是要将人一步步推往无边的深渊。
关闭了手机屏幕,三人又一次一起陷入了沉闷的黑色中。
杨涵等着赵明曦喘匀了气,才试探着问:“你们刚才有看到什么幻象吗?”
女生清冷的声音响起:“不是幻术,是晦气。它们在怨恨。”
看来三人都受到了影响。
赵明曦手肘撑着膝盖直起腰,再次发动了能力。周围无光,视野受阻,他只能看出些隐隐绰绰的轮廓。
奇怪,他刚才看到这里的楼梯时,明明是有灯光的。
难道灯光也会移动?
冷汗悄无声息爬上背脊,伴着耳边同伴刻意压低的呼吸声,赵明曦定了定神,目光顺着楼梯一路向上,终于找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一间教室。
看不见数字的班级名牌后,一连串的窗户里隐隐透出微光,却驱不散内里压抑到极点的气氛。
视野转换,看清教室内场景的一刻,赵明曦喉头一紧,饶是他教养再好,也差点喊出声来。
这种场景,不亚于他看到女友在自己面前被大卸八块的惊恐。一时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寂静无声的宾馆中,血腥又绝望,只要稍有出声,就会被汹涌而来的恐惧绞成碎块。
在他的视野里,每一张陈旧的课桌上,都悬着一双僵直的脚。
井井有条,针尖对麦芒。每张桌子上都吊着一具僵直的身体。那些身体上,无数已经枯萎褪色的花朵已经垂下了它们原本生机勃勃的头颅,蔫蔫地俯在脏兮兮的校服上,只留下被吸干了所有养分的学生尸体,千疮百孔,被高高悬挂在简陋的天花板上。
整整三十多具尸体,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