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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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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之前,我在公寓里好好收拾了一顿,把所有的东西都打点了一遍,发现我的行李还是很多。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让她来接我,结果她来了句:“你妈妈我在敦煌看壁画,没时间。”
果然我是那个切西瓜送的小孩。
我:“你宁愿看壁画也不愿意来见见七年没回家的宝贝大儿子吗?”
我妈:“谁知道你回来的这么仓促!”
我妈:“文工团组织旅游,我起码下个星期才回得来,你自己解决吧。”
我:“......哦。”
悻悻地挂掉电话,我仰面朝天摔进被窝,脑子里开始盘算回家的计划。离起飞还有六七个小时,足够我思考出来完美的回家方案。但是我还是很紧张,哪有人一声不响地离开又一声不响地回来,听上去就像家庭苦情剧一样不合理。
我从床上挣扎起来去换衣服,从衣柜里翻出来我来美国第一年在地摊上买的卡其色风衣,这么久了也没缩水。怀着对地摊经济的赞许,我披上了风衣,突然想起了放在包里的胸针。我对着镜子比划了好一会儿也没决定好要不要别在衣服上,万一被谷池驰逮个正着那岂不是天大的尴尬。
然而就是这么巧,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纽约市上空出现一片乌云。
不管怎样,小命要紧,安全起飞安全落地才是最重要的。
“太阳花出太阳,太阳花出太阳。”我这样安慰自己,然后迅速地把它别在做胸口的位置。
琳娜和我一起被调职,她是从未踏出美利坚一寸土地的混血儿,一听到出国就来了精神。上了飞机之后我问琳娜有没有人来接她,她说她的表弟住在那里,到时候会在机场等她。我哀嚎了一声,用空姐递来的毛毯盖住头,“All right ,wish you have a good time.”她幸灾乐祸地笑,结果咖啡撒了一手。
没想到飞机落了地,先出现的不是表弟,而是谷池驰。他站在安检口低头玩手机,一米八六的大高个儿在人堆里尤其显眼。我拽住一边哼歌一边推着行李往前走的琳娜,指着不远处的人问她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但她推了推毫无度数的墨镜仔细端详了一通后告诉我:“No, he is your brother.”
琳娜:“Why are you trembling?”
我和琳娜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如果谷池驰看到我以后有要打架的动作,琳娜就上来抓住我,找机会把我带走。琳娜信誓旦旦地跟我击掌,“No problem !”
我有问题!!!
本来和阔别七年的前男友见面就已经很尴尬了,结果琳娜上来就挽住我的胳膊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谷池驰周围的温度骤降到零点。我恨不得把琳娜的头盖骨掀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还好他走了,不然我感觉我会被碎尸万段,而且这种感觉在大叔冲出来的那一刻达到了顶点,就在我以为我要被热咖啡泼脸的时候,谷池驰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很想你。”
我人傻了。
谷池驰买了一台白色的SUV,很大很高,能装下很多东西。我和他合力把我的行李搬上车后,发现后备箱竟然还能空出来一小块地方。他把副驾驶的车门拉开示意我上车,我站在他对面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笑了笑:“阿姨去旅游了,昨晚发消息告诉我你要回来,反正我今天没课,就过来接你呗。”
我这才想起来,谷池驰还在读研,所以他才有时间接我。我不再废话,毫不犹豫地钻进副驾,动作自然流畅一气呵成,顺便还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你也就比我大了一岁。”谷池驰系上安全带,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递给我一瓶旺仔和一块好丽友派,眼睛盯着后视镜,说:“先垫垫肚子。”
我接过,然后捏了捏好丽友派,“你怎么还在吃甜食,不怕发胖吗?”
他瞥我一眼,“不会,我有在健身。”
我干笑了一声,先前的不自然烟消云散,我们开始聊天。谷池驰告诉我,原来的初中被分到了另一个校区,只剩下高中部还在原来的地方。我略有些遗憾地咂咂嘴,他问我美国的工作如何,我告诉他美国的公司里没有金发甜心也没有黑皮辣妹,只有写不完的文件。他大笑起来,笑得极其放肆。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敲他的脑壳,却在即将触到他发梢的那一刻及时收手。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脑海里提醒我我们已经分手了,可是另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们还是兄弟。
兄弟?我苦笑了一下,就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还算是兄弟吗?别说什么“小余哥哥”,就算让我做他弟弟我也不敢。
前面是红灯,谷池驰及时停车。红色的数字那么刺眼,好像是谁的死亡倒计时。十字路口的人川流不息,我想起了我和谷池驰在人海中相拥的梦。他把车载音响打开,问我要听什么,我说随便,他就真的点了随机播放。
此时红灯还剩五十秒。
当副歌响起的那一瞬,我不得不感叹现在的人工智能是多么智能,连放的歌都那么应景,一首抒情伤感慢歌成功把气氛拉入谷底。我忍住把它关掉的冲动,而谷池驰甚至连手指都没动一下,稳如磐石,他专心致志地看着红灯倒计时没有说话。
还有四十秒。
他突然转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眸如苏必利尔湖幽深的湖水,里面倒映着我的影子。车载音响还在欢快地唱歌,而谷池驰与我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鼻尖顶着鼻尖。
还有三十秒。
他叫我的名字:“余晖。”
还有二十五秒。
我的心咚咚地跳,耳边不仅有音乐,还有他低沉的声音在萦绕。我不得不再次感叹人工智能的应景。
还有二十秒。
谷池驰的薄唇在我面前一张一合:“如果我说,这七年来,我每年都在想你,每年都想着要见你,你信吗?”
“余晖,我还是爱你,从始至终,”
我想说什么,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又不是没有被表白过,可是这种感觉就好像走在棉花上一样虚浮而不真实。这是谷池驰第二次向我表白,同第一个表白隔了七年之久,我无法判断这是真心还是假意,也许他只是为了试探我而计划演出的一场戏,即使这幕戏上演的就好像我回国一样突然,却成功牵制住我的心。
我笑自己真是愚蠢,都七年了,还在念念不忘等待回响。我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清醒,可我做不到。二十四年来,我一直活在名为谷池驰的梦里,二十四年转瞬即逝,可我还是做不到为自己的故事添写结局。
谷池驰定定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努力避开他的视线,用手敲了敲挡风玻璃说:“绿灯了,你再不走,咱俩就要被交警贴罚单了。”
白色的SUV缓缓启动,人流还在熙熙攘攘的交错不停。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但剩下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