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月明》姜滞

11、第 11 章

　　“阿绾，你可好些了？”谢萱一脸愁容般关切道。

　　殷唇轻启，声如涓涓细流。

　　谢凝绾牵扯起嘴角，尽量装作熟稔的模样，回应道：“无碍，劳姐姐挂心，早便好了。”

　　那覆盖在谢凝绾手上的手不易旁人察觉地轻轻拍了拍，谢凝绾疑惑，对视上那双姝眸，而那姝眸却看向了谢凝绾身后的地方。谢凝绾不解，顺着谢萱的眼神微微侧身，看到了身侧不远处端坐着的谢玉蓉和捣鼓着书笈的谢玉湘。

　　谢玉蓉也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以柔和的笑意垂眸回应，谢凝绾亦点头回礼。

　　谢萱看着这平和的一幕，虽有不解，却见女先生已手持书卷和戒尺，袭一缕肃穆而来，只轻声道：“待罢学时，我再同你说其他事。”

　　谢凝绾颔首答应，随即便从书笈里拿出女先生今日要讲的书——《礼易》。

　　坐在谢玉湘旁边的小女娘一副玩味的低声问道：“诶，听说你那二姐姐这次被你摆了一道，快说与我听听……”

　　“就是，湘妹妹快说说呗！”另一女娘随即应和着，另外几个小女娘虽还坐在各自的书案前，可身子却半边往谢玉湘那边靠，生怕听不到这等有趣的话谈。

　　谁人不知，有着皇后做嫡姐的谢二娘子谢凝绾在家中有多娇纵受宠，平日里对着谢氏其他旁支姊弟多有欺凌。可从来都是谢凝绾给别人吃瘪的，都还未听说过能让谢凝绾落下风的事迹。

　　“一群长舌妇！”谢玉湘鄙夷不屑地喊道。

　　她谢凝绾不过是在床上躺了几天，自己可是在祠堂里跪了几天呐！祠堂里阴暗潮湿，夜里还那样冷。更何况谁知道谢凝绾会这么倒霉被那硫磺毒气给熏着了，到头来这受罪的还不是她谢玉湘。

　　要真是她干的，也当真是笔不值当的买卖！

　　谢玉蓉深深阖上了眼，伸手拽回还想着起身驳论一番的谢玉湘，周围噤了声。谢玉湘坐下之后，看向正蹙眉冷凝着自己的女先生，不好意思地扯起嘴角笑笑，只觉一股凉意袭来。

　　下一秒，自然是……

　　“谢玉湘！”

　　“先生我错了！”

　　门外，日头高悬，虽偶有和煦的春风拂过，但晒久了仍热暑难捱。

　　今年进学的第一天，便被女先生罚站，真真是气煞我也，谢玉湘气囊囊地鼓着腮帮子，悄咪咪地往屋檐阴凉处移动。

　　堂内只余女先生在讲说注解，座下女娘们态度端正认真听讲，也有个别年纪略小些的，正昏昏欲睡与那周公戏蝶，不出片刻，小小的手心上便落下戒尺的红痕，梦里的飞蝶早已不见其踪，只剩捧着自己的小手微微抽泣的小女娘。女先生见若无闻般，手持书卷，戒尺背手而握，接着肃然道：“礼，不妄说人，不辞费......”

　　谢凝绾听得格外认真，也所幸女先生讲的内容还不算晦涩难懂，借着书卷上的注解也还能听懂个大概。

　　生怕遗漏些不清明的内容，谢凝绾还边听边手握毛笔做上标记。女先生倒是先注意到她这一举动，较往常大有不同。因着谢凝绾身份着实有些不同，且天资聪颖，学识上也在这一种谢氏女娘中称的上佼佼者，又无大的错处，往日里女先生对谢凝绾的一些出格行为倒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等走到前头，女先生转身正对着谢凝绾微微颔首道：“绾娘子来说说你所认为的礼是如何的？”

　　谢凝绾执笔的手顿住，笔尖的墨晕染成一点，没想到这么快便要被考问了。

　　谢凝绾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捏了捏手心道：“行修言道，称为礼。奉己于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者，可为礼仪者。”

　　说完，谢凝绾有些因拙而怯地仰视上女先生的目光，自己学识实在有限，只能依着女先生方才所讲，顺着书上内容稍以修饰，便讲了出来。要是此刻便让谢凝绾反举些示例来，当真算得上是为难了。

　　女先生倒是未说什么，只示意她坐下，便继续讲解下文。谢凝绾也不知自己答得如何，坐于她旁边的谢萱反倒是无声地紧了紧捏着书册扉页的手，指尖泛白，面色上还是那般恬淡如水。只是这一小动作还是被谢凝绾捕捉眼底，前世多年来的察言观色，似乎让她更能注意到旁人那些微乎其微的情绪波动。

　　谢玉蓉倒是认同般微微颔首。

　　待讲完书卷上的内容，女先生便让她们将布下的课业交上来查看。

　　谢凝绾有些底气不足地将自己的文章呈上，不将原主写的那篇论德交上去，是自知自己如今的水平定然是与原主比不得的，但水平一下子相差远大定然会被女先生留意到。所以只在原主原来的文章内容上挑取一些自己所认同的观论加以论述做成自己的文章，呈了上去。

　　罢学的时辰将到，女先生念到名字的女娘都被留了下来，倒还真没念到谢凝绾的名字，谢凝绾心下才松了些，做书香高门家的女娘着实累。

　　谢凝绾提着书笈离开，将将踏出门槛，春檀便笑吟吟地踩着快步走上前来，接过书笈屈礼，忙问：“娘子辛苦，马车已候着了，咱们现下便可回府。”

　　谢凝绾想起什么，一会儿，便听谢萱带着贴身侍婢走了过来，“阿绾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谢萱朝身边的侍婢会意，那侍婢便提着书笈走到了一边。

　　而后又看向谢凝绾身旁的春檀，谢凝绾倒也想听听谢萱要与她说些什么，便让春檀在一旁候着。

　　谢萱见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靠近了谢凝绾，低声道：“你怎么会被那个丫头给害了？”

　　这事若按实情来说，倒也算不上是谢玉湘的作为，谁知道原主怎么好端端地便往哪个房里去了。谢凝绾抿唇道：“只是个意外，不干我妹妹的事。”

　　谢萱见着谢凝绾这样道，有丝狐疑掠过，随即便又挂上温柔可亲的笑容，“如此便好，姐姐我还担心阿绾是被欺负了。”

　　欺负？凭着对原主的了解，谢凝绾觉得她不欺负人便好了，何来她被别人欺负一说。故谢凝绾只点点头道：“姐姐若是无事，妹妹便要先回去了。”

　　“妹妹莫急，还有一事。”谢萱拉住谢凝绾的手腕，情真意切般，“我听我兄长昨日说起，御史台柳中丞家的夫人，这月中旬要在府中办个春日宴，邀请了好些官家夫人去宴游。那柳纤芸还让他兄长特意递了张名帖给谢表兄。”

　　柳纤芸，谢凝绾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模样如何已经忘了，前世倒是听说过一桩这柳家娘子的丑闻。谢萱口中的谢表兄便是自家的兄长谢清辞了，那桩丑闻的险受害人，不过，如今的谢凝绾可不想与这位兄长有什么牵扯。

　　谢凝绾只平静地看着谢萱，意思是让她继续说下去。

　　谢萱似乎是想从谢凝绾面色中看到什么，但看谢凝绾一副平淡的模样，便只好接着说下去。

　　“阿绾妹妹，这还不懂柳家娘子的心思？”

　　谢凝绾内心冷笑，原来如此。这原主也是个傻的，这种受世人诟病的念头竟还叫旁人知晓了去，亏得自己前世还是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上。

　　这谢萱也算个高门贵女，身份矜贵，竟然知晓谢凝绾对自家兄长有那般心思之后，不加以劝导，反而‘好心’提点防范。此时说与这些给谢凝绾听，是想叫谢凝绾对那柳家娘子做些什么吧。也不知是这柳纤芸惹了谢萱什么，亦或是，从长久看来，谢萱是想毁了谢凝绾。

　　谢萱凝眸注视着谢凝绾的神情，很是想从谢凝绾面上看出些什么。但殊不知，反倒是她的那点小心思早已尽收谢凝绾眼底。

　　谢凝绾和煦地笑道：“柳家娘子有什么心思，妹妹知与不知有何重要？倒是姐姐这般关心，可是与我家兄长有何.....”谢萱伸手覆上写凝绾的唇，忙慌道：

　　“妹妹慎言！”

　　谢凝绾只抬手挡开那即将触碰到自己唇上的手，温笑着带点威胁的提醒。

　　“姐姐也当慎言 ！”

　　谢萱愣了一会儿，也自然是听出了谢凝绾语气中所带的震慑。谢凝绾的转变确实是出乎她意料，一开始她知晓谢凝绾对自家兄长有那样心思时，先是诧异而后却觉得，这正合她意。若她从中帮助，闹出兄妹□□这等丑事，说不定在京中独占鳌头的谢家就该轮到她谢萱祖父这一支了。到时候，谢凝绾不过是个人人唾弃、有伤风化的弃女，谢家翘楚的女娘便是她谢萱了。

　　更何况，论才情与学识，谢凝绾根本就比不过她。若不是谢凝绾的祖父是一朝宰相，又有个当皇后的嫡姐撑腰，像谢凝绾这样骄纵清高的性子，才配不上谢家明珠的名号。

　　可如今，谢凝绾不但对她有了防备，甚至连对谢清辞似乎也不在意了。

　　谢凝绾只笑得坦然，毕竟这事并没有几人知晓，只要如今谢凝绾不做出那些事来，便是有人想将这脏水往她身上泼也是无用的。

　　谢萱牵强地笑笑，只觉得吃了一瘪却无从说起，手心攥得生疼，却不及此刻谢凝绾那事不关己的笑来得痛。

　　谢凝绾只飘飘然颔首道：“若无事，妹妹便先行一步。”

　　谢萱只咬得牙紧，面上却还得挂着笑，唇齿间溢出一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