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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17.
      (阴)
      玄虚境内妖魔肆虐。它们并无实体,依附在飘荡的怨念之上。它们瞅见这许久无人踏入的地方来了新客,纷纷换了方向游荡在顾雪枝周围。
      顾雪枝换了身衣服,脸白白净净踏在玄虚境内。
      这玄虚境可大有说头。它于诞生之初,原是块遮人眼目、颠倒是非用来助修者参破心境的镜子。
      可是无数修者闻名过来寻它,出来后豁然开朗的人寥寥无几。修士们见它只能助长心魔,就将它扔进北海池里,想着磨砺磨砺它的灵智让它听话些。结果,这一句磨砺,就磨砺出了一片独立于宇宙之外的境地。
      这境地内机缘多得数不清,只要能寻着一个就胜过几百年修炼出的修为。然而它是块镜子的时候参破它的人都寥寥无几,如今自成境地,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出来。
      于是有钱的掷下悬赏,有丹药的许给丹药,门派收弟子的大门大开,不怕死的一股脑儿过去,阵势浩大前去和玄虚境打交道,却发现玄虚境自己合上了境口。
      直到天界关押众生无法解脱的冤怨的法器崩溃,引来妖魔附身,蛊惑人心搅得天界修界终日不宁。众修士无法,联合天界逼开玄虚境境口,将妖魔冤怨镇压在玄虚境下,每十年去境内平和冤怨之恨。
      妖魔隐匿在尘埃中,它们窃窃私语,问顾雪枝所念何物。
      (阳)
      尸疫病祸主被逼进魔域里。
      它双目被日光刺烂,身上完好的皮囊缓缓腐烂,露出原本血肉模糊的模样。
      祸主面目狰狞,字字泣血含恨:“顾此间——!”
      魔域内所有的事物都被鲜血染红。自天幕垂下的瀑布底下是无数死物的尸体,地上的草木被腐尸养得张狂茂盛,结出的果子和花都泛出红色。圆月被血雾掩盖,成了巨大的血盆。
      顾此间站在空中,回头看它,身后是肖似太阳的圆月。
      “顾此间,我乃疫病祸主,这天下只要还有一个染病的死尸在,我就不会死。”祸主被定山剑砍断的四肢长出肉芽,它恨毒了这人,却还是要咬紧牙关对顾此间求饶,“你杀不死我,我当然也杀不了你,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顾此间踩在定山剑上。定山剑的分身无穷尽,泛着金色的光贯穿魔域内所有躁动的疫尸的身体,将它们定在原处,冰霜沿剑身覆盖疫尸的全身。
      顾此间抓着白骨,放在自己堆了一半的白骨塔上,颔首回答祸主:“我听听。”
      (阴)
      这事蹊跷。妖魔们穿过顾雪枝,发现它们碰不得顾雪枝半毫。入境内之人,所求所不求都会被玄虚境参透,将他们拉入心中所念之地。
      这心中之地,哪怕是人曾经踩在脚下的草叶子,都会完完整整还原,让你把迄今为止经历的所有都再经历一遍。妖魔就藏在里面。
      它们予求功名之人功名,予心有所念之人圆满。它们问英雄肖杰既成功业后仍有所求乎?让心中大爱者观天下最哀怨悲惨之事与万物性之恶者。若适逢求道寻救世或灭世者,妖魔就化为仙人模样与其共探世间真理,不悟世者不能出。若此人乃无欲无求之人,妖魔便就是寻问那人:“既已无所求无所待,汝为何存于世而不抛汝之性命乎?不过狂傲者尔,不过可怜人罢!”的寻心者。
      妖魔是人冤怨的化身,它们是另一个自己,是曲高和寡惟有孤芳自赏的知己。因而,无人能参破这玄虚境的第一境。
      然而,它们面前这人却是地之阴的化身,他看过世界,探寻世界,好奇一切。他见了天下,天下却进不去他的心——
      他所见皆漆黑一片。
      唯一个亘古不变的太阳不动如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乃灵魂中不变之物。
      他甚至连妖魔都看不见。
      玄虚境的第一境,破了。
      (阳)
      疫病祸主对顾此间说:“这世界转来转去,终究是抵不过七情六欲。我诞生于过多的死亡中,这些死亡在我之前可是人的贪念造就的。今日我是祸主,他们怨恨我,逼迫我死,你为顾家弟子,他们仰慕你,你是英雄。然而,若这贪欲颠倒,你说,他们会不会忌惮你的强大,把你当作怪物,诘问你为何不管世道哪怕一丁点的不仁,为何不予他们保护?
      “顾此间,你终究是人。你总会累的。你要知道,我是祸主,祸乱人间。可我也曾是人类,我也曾是一户富贵人家的仆人,他们将我们当作家畜,逼我们作尽畜牲做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们所有人都盯着定苍山的方向,我们恨你们伪善,恨这世道不公。
      “然而如今我却理解你们了。我造成那么多的死,反而有人开始供奉我向我祷告;定苍山开山,顾家死了多少子弟,却有人喊你们为何到这个时候才开山,要你们向他们下跪。你们当好人,他们就要你完美无缺;我是坏种,他们却很轻易地接受我存在。你不觉得讽刺吗?”
      疫病祸主看向顾此间的脸上划过一丝同情,它继续道:“你会成为下一个我。你现在的纵容、强大与责任,都会是他们啃食你、勒令你,将你训作听话的犬的因。”
      血池翻涌,一声怒吼携着威压震痛大地,顾此间堆的塔霎时塌了一半。空中一只硕大的头颅似鹿似蛇。它藏匿于虚空中,眼睛与鳞片都被染红。
      它看见悬在半空中的人,神情忽然变得悲怆。它仰天,胡须朝下,便又是劈出了河流。
      祸主被龙吟之中的威压波及,整个都被血覆盖。它将魔域建在龙脉上,既得了力量,也被规则限制得到反噬。
      它见顾此间已经不再听他说话,连忙道:“当下你不明白,我也无所谓。你若想杀了我,我自会告诉你杀了我的法子。只是,将来你若真动了杀心,我希望你用的是我的力量,好让我解心头之恨!”
      它这话说得坦坦荡荡,连恨都摆在明面上让顾此间看得清清楚楚。
      顾此间早就听腻了。他换了姿势,坐在剑上,右脚搭在上头左脚悬空,一下一下晃着。
      他今日是散着头发的。顾雪枝与他分开前还细细检查了每根发丝,最后勾着他的发绳走了。他懒懒散散,右手放在膝盖上眼睛阖上,发觉祸主已经讲完后只问它一句话:“你恨的是欺辱你的人,还是恨的是你不是那些人?”
      (阴)
      玄虚境内,阴风四起,冤怨的模样是人、是兽、是鬼、是神,它们是天下所有苦痛的化身,是在生于这世间的生灵们于次次哀哀欲绝中的呐喊。
      顾雪枝被拖进冤怨内里。它们要顾雪枝将它们永不释怀的过往全都看一遍。冤怨的声音极低,如同被碾在石磨底下磨成粉的米。
      它们钻进顾雪枝的身体里,将那些冤那些怨的主人换成他的模样,撕扯顾雪枝要他自己再经历一遍它们的曾经。
      冤怨小如瓶中石子,却压得顾雪枝趴在地上。
      它们望向看不到的天,说话声却似大音希声:“吾曾观天下万象,有鸟飞山林,有池中鱼。然不甘也罢,愤懑也罢,风不听吾言,雪不见吾形。”
      顾雪枝成了石磨下头的米。他将发绳绕在手腕上,回道:“鸟有山林,池中生鱼。汝既存于世,便有存在的道理。只是勇者遭罪,罪自成动力;恶者遭罪,罪自成利器;夫二者皆非者,便更难说清,惟惧恨二字不变。汝存于世间,本无过错。然这世间之事,非黑白两清也。汝至此境地,皆为唤你出世之因造迫你离世之果耳。
      “如此,可稍解尔之所惑否?”
      酒樽自地下而出,上方垂掉的影子捧起一粒细小石子。
      冤怨的影子似掉下石磨的粉,缓缓消散在境中。
      冤怨说:“未曾。”
      “是么?真是可惜。”顾雪枝施个法术,将发绳变为一根竹笛。
      “不过,吾困于此地太多岁月,却始终忘不掉那日飞鸟振翅的山林。竹叶掉到池里,引来池中的鱼。”冤怨阖上眼,石子化成粉消失在人眼中,“想来,吾也该出去了。岁月多少载,世间变化了么?”
      笛声响起,吹的不是任何一个曲子,而是山林之音。
      玄虚境的第二境,破了。
      (阳)
      祸主被顾此间的话问住,它噎一声喊道:“胡说八道!我受这百般苦难,最恨的就是人!”
      顾此间却对他的话不感兴趣。他有些倦了,食指弯曲,指节敲在剑柄上,说:“你见我便躲起来,见皇帝对你屈膝就与之勾结。好一个‘恨’人。”
      祸主睁大眼睛。它生前死于疫病,死后又生于疫病。它一直以为,自己与生前那个该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哈。”祸主胸腔里只挤得出一个字,它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极度的自傲本就与自卑并存,极度自恋的人,往往也极度自厌。
      祸主笑得仿佛世界倒塌,仿佛它看见了人世间彻底垮了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它捧腹大笑,讽刺顾此间道:“好一个顾家的少爷,好一个定苍山命定的羲和之子!你们为世界做这么多,谁领了你们的情?!你们为何不看看,你们护的世间都是什么货色?!看我啊,看我啊!这就是你们拼命救的人,这就是你们护的世界!
      “顾此间,你们顾家家系旁落,天界和修界都等着分吃你们,你们以为你们能护这世界到何时候?纵使你天下第一,终是抵不过人言可畏!”
      顾此间食指划下一条竖线,定山剑穿透了祸主的头颅。
      定山剑的分身流光一闪,被定在地上的疫尸们全都灰飞烟灭。魔域内的血雾又重一层。
      顾此间拍拍衣服,站直身子迈开脚。剑的分身纷纷飞来,顾此间顺着剑造就的阶梯一步步从天上走下来。
      他说:“种子不行了,就换批新种子。还不明白吗?顾家护宇宙运行之理。而于世界之中,创造世间理并维持世间理,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存在,是你们而非我等。至于天道为何选你们这事,是你们提问你们思虑你们回答,与我无关。
      “而且,我只护世界,不护人,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一道法阵于顾此间身下开启。顾此间的掌心出现一团火焰般跳跃的光。他将光团扔下,混杂着日月光辉的日鸟与月鸟鱼贯而出,得了指令飞向天下各地。
      虚空中那只龙头似是感应到了医世银针,它偏头遥遥望向天地间某个位置。
      顾此间将掉了一半的白骨塔重新堆起来,对祸主说:“我知道杀你的方法。只是我不想天界修界都去一遍就为了寻杀你的法器,太麻烦。干脆把所有染病的疫尸都带过来一齐解决了。”
      (阴)
      妖魔退散,冤怨祓除,迷雾与阴风褪去,玄虚境内水波粼粼,天与地相连,水天一色。
      顾雪枝踏着水波,每触碰到水面都会溅起阵阵波光。
      天边云缓缓下落,玄虚境的灵识是一只白云为躯的犬。
      云飘渺不定,犬看不清全貌。
      犬问眼前人:“汝观世为何物?世见汝为何者?”
      顾雪枝答:“我观世如观枝头落雪,世见我如蜉蝣一梦。”
      犬问:“既已如此,何故来此境地?汝所求何物?”
      顾雪枝答:“不过想来罢了。至于所求?只可叹世间于我,不过是雾里看花。万千世界,无一物入之我心。”
      犬听闻,便说:“天下之事,不过游云飘然而过。汝观枝头雪,便是枝头雪。冥顽不灵,却也逍遥自在。”
      它问顾雪枝:“倘使尔为我主,尔将用吾何用?”
      顾雪枝环顾四周,见烟波浩渺之水,碧空如洗之天,对犬笑道:“不如何。”
      他说:“万物生而有所求,我却无愿无缘。硬要说的话,我想要天上的太阳。可是,太阳已在我怀里。我不平百家怨,造不了万事福,那是生灵共同之所求,应汇自百家之口,集百家思而求得答案。
      “不过,我见你问了那么多人的心,仍在寻求你心中的答案。若我要许愿的话,我会许,愿土地肥沃,月朗云舒,护汝之所爱大地安康。”
      玄虚境的境口打开。
      凡世间问其心者,心内必有一方天地。玄虚境问道者心,探仁者境。而今多少年,它也自有了一方新天地。
      临走前,犬问他:“主人,你给我起个名字罢。”
      顾雪枝抬眼。月已西垂,晨雾与日共起。顾此间站在不远处,见顾雪枝出来,微微笑着招手要他过来。
      顾雪枝手里的纳海樽微微倾倒,他化酒为笔在一块石头上题字:“浮生颠倒来,见我多自在。”
      他说:“就叫‘顺心地’罢!”
      他一边说着,一边迎着清晨日光向顾此间跑去。
      (如此,阴阳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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