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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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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一拖再拖,这几天杨徵和诺亚总是骑车在低矮的山丘间穿梭,上午阳光洒落时,地表的凸起笼上金纱,像是上帝指引的宝库。
他们熟络起来,诺亚教会杨徵如何安全的冲下山坡,正因如此,如今两个幼稚的年轻人正在一处高点互相鼓励对方,决定以此次输赢竞争今晚谁享用大份牛排,他们几乎同时蹬出起点,迅速向下...
“哦,天呐。”诺亚率先惊呼,可终究来不及了,杨徵已刹不住车。
坡底的草丛中竟然暗蓄雨水,泥点子溅了他们一身,脸上的泥水顺着脖子流入衣服里,冷冰冰的让人打颤。
“我忘记前天这里下过雨了。”
“诺亚!”
诺亚不好意思的吐小舌头,指腹擦擦表盘上的泥巴:“我们回家吧。”
所以,穆勒太太的门前站着两个泥娃娃,她开门时都震惊了,对于他俩的行为哭笑不得,赶紧将他们两个用毛巾裹上,推进各自房间的浴室洗澡。
——
一周后杨徵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于是决定独自徒步进入密林,探索神秘之境,拍摄独一无二的照片,周末的时候诺亚吵着要跟她,结果被穆勒太太强行送回学校读书。
在事先和当地向导了解过注意事项之后,杨徵告知穆勒太太自己会在三天后回来,于是穆勒太太为她准备了三天份的食物,叮嘱她注意安全。
清早六点,杨徵已经延山而行,逐渐远离人烟,手机地图里的地标越来越少,一片片深绿或淡绿替代了文字,信号也变得微弱。在此期间下了一阵小雨,林中氤氲着薄雾,几朵小蘑菇在山毛榉潮湿的树根处冒出。
沾覆的雨水顺着树木的枝叶滑落,雨停了,杨徵收起雨具塞入背包侧口袋,铺开隔水布,放下背包,取出相机,镜头对准天空,四周的树木环绕着接近画面中心,露出瓶口似的蓝天,飞鸟闯入镜头被清晰绘下。
走着走着,杨徵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不再把自己的行为看作工作,那如今的每一步都能被称为漫无目的。
她偏离初定的路径,融入真正的自然,陌生的草木打量她,山风问候她的名字,不怕生的小家伙从她头顶窜过,她的心脏褪去了颜色,空荡荡的只为自己跳动。
树木与树木之间的距离越发狭窄,杨徵绕来绕去躲避泥泞的地块,不知不觉中天边已是暮色,信号完全没有,她也不太担心,因为她有便携的帐篷可以用,背的每一件重物都是有用处的。
她打算原地扎营,收拾东西时,忽然看见飞机上的那位金发男孩,为什么确定是他呢?因为他正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杨徵,向她挥手,脸上洋溢着微笑,天真又诡异。
“你的家在这儿吗?”
男孩点点头,杨徵迎上去:“请问可以和你的父母商量,让我借宿一晚吗,我好像来不及回我住的地方了。”
男孩转身跑掉了,杨徵没有追过去,以为他不愿意,正准备蹲下,余光瞥见他挥手让她过去,喜悦之际杨徵迅速带上装备,暗自庆幸随身物品还没有完全整理出来,收拾的挺容易。
男孩跑得很快,杨徵大包小包的有点吃不消,加上山路崎岖,她没一会儿就跟丢了,夜色将近,她掏出手电筒照明,葱郁的森林在夜里与白天完全是两副样子,她开始懊悔刚才的决定,如今根本没有扎营的时间了,为了防止随意睡去会被什么动物侵袭,她只能一直往前走。
又过去一刻钟,杨徵看见远处隐隐约约的黑色建筑,难道是古堡?啊不对,这形状看着不像,不过还真别说,怪眼熟的。当她再走近些,看见了微弱的灯光,她手电筒的白光和建筑原有的橙黄灯光混在一起,照亮了建筑的部分,让她差不多看到了真面目。
杨徵下意识去触碰装着相机的包裹…
灯光下斑驳的白墙在绿草地扎根,屋前的石板上长满了青苔,残破的木门对立,两排房屋之间的过道不宽,路面上的泥土里嵌着几块露出圆滑钝角的碎石板,几处青草蔫蔫地躺在地面,明显是被人踏过的。
她组装好设备,把其他包裹留在原地,边走边调整构图。
没走出几步远,脚边黑色的瓦片低吟,杨徵没再保持沉默。
“有人吗!”
明明每户门前都有灯光,可任由她的声音在幽深里延长,就是得不到回应,她继续向前走,在一间房前停下,与其他的不同,这间屋子显然经人打理,白色墙面格外明亮,不过木门上的铺首锈的厉害。
杨徵趴在木门上,听见屋内有脚步声,于是轻扣门铺,然后退后等待。
门中央打开一条缝,她正想发声,门后低醇的男声抢先她一步:“徵,是你吗?”
中式江南建筑里居住的竟然不是国人。
“你在叫我的名字?”杨徵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仔细辨析对方在说什么,门又开了一些,虽然她还是看不清他,但她发觉男人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坚决道:“不,我不会认错的。”这声音带着颤抖。
男人一下子打开门,杨徵抬起头,看清他的同时他应该也看清了她。顷刻间,杨徵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男人的面庞宛如出自文艺复兴时期大师之手的雕塑作品,精致又不失真实,鼻梁和脸颊泛出的红,是充满气血的生命力,浓密的黑发下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他要是能出现在我的显示屏里就好了】
正当杨徵还在幻想,眼前的男人突然将她拉进怀里,她一时不知道该激动还是害怕,她感觉到脖颈连带着下半张脸都温温热热的,是男人的体温透过他身上的开衫传递到杨徵的皮肤上了。杨徵很喜欢这种感觉,她的手无处安放,轻轻搭在男人的后腰,即使有触感,即使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却还像是在美梦里。
半晌,当男人藕断丝连地与杨徵分开,杨徵这才得以把脚踏进屋内。她先是低头看了一眼正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皎洁漂亮的手,再一抬头,眼前男人的脸庞在此刻更加清楚。
杨徵在他蓝色的眼眸中沉沦,那一抹清净的蓝就像她在某年的八月十日,于玉龙雪山下看到的蓝月谷的水,是那种难以形容的清冽的蓝,仿佛要置人于此间沉溺。
“我不认识你。”
杨徵扑出水面,清醒过来。
“不认识我,还是不记得我?不,抱歉…”男人好像有些语无伦次,真是古怪,他彻底松开杨徵,神情比刚才冷淡:“是迷路了吗?”问完,他果断背过身去。
“是的。”
“请住在二楼南侧的屋子吧。”
杨徵明明还没有说要借宿呢,她考虑了很久,远远的看着男人擦拭墙壁上油画的背影,应该不是坏人吧,就是人很奇怪,一个欧洲人建造了“江南”在这密林深处。
从男人的背影看来,他抬手又放下,继而转过身,坐到靠窗的椅子上看着杨徵,没有打扰她的考虑,眼神里流露出看不透的东西。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伯恩.莫里斯。”一会儿,男人又从椅子上起身与杨徵握手,大概是才想起忘了介绍自己。
杨徵也正好考虑清楚,决定现在这儿过夜,于是鞠躬感谢男人能够收留她,这位莫里斯先生只是颔首微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突然,那个金发小男孩出现在门口,身后是杨徵的行李,杨徵想叫住他,他却再次不见了踪影。
而莫里斯先生好似见怪不怪,唯独杨徵一人迷茫,不过最终她还是妥协于当下,洗漱后乖乖上楼睡觉,她真希望这天快点过去。
夜里安静的不像话,地板下没有动静,莫里斯先生大概已经睡了...
后半夜,杨徵听见了莫里斯先生的声音,也是在此刻,她蓦然发现他和她之前看见的男人很像,他站在一幅画前,在瞬间消失不见,口中重复着“杨小姐”。
“杨小姐,哦对了,那个金发男孩问的也是杨小姐,徵...杨徵,是我的名字!杨徵大惊失色,“这两个家伙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认识我,不可能,一定是认错人了。”
细思极恐,杨徵打开手机屏幕,是凌晨2:17分,莫里斯先生醒着,在和别人说话,不是吧,难道是拐卖?有孩子参与的拐卖确实能降低别人的戒备心,太恐怖了!杨徵迅速趴到窗前查看高度,打算从二楼直接跳下去逃跑。
装备怎么办,这么多她也拿不了,算了,保命要紧,她只得揣上手机和充电宝,希望能跑出大山找到信号然后报警。
窗口不大,杨徵弓着腰把自己挤出去,单脚落在倾斜的屋檐上,两只手紧紧握住窗檐,观察寻找合适的位置,瓦片发出声响,她赶忙收回腿重心右移。
试了几次,这瓦片就是会发出声响,不如破罐子破摔?不行,这高度可不低,搞不好要摔断腿的,无奈之下,杨徵放弃从窗口逃脱,拖着潮湿的身体退回屋内,正想另谋生路,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你要去哪儿。”男人倚在门框上,神情严肃,“已经很晚了。”
“请放我走吧。”杨徵的小腿抵住床边,除了后面的窗户再也没有退路。
男人脸上的疲惫感难以掩饰,听见杨徵的话后垂目不语。
门开着,或许能逃出去的,杨徵挪动步伐看准时机,飞奔出去的瞬间,门口被金发男孩堵住,她顿在半路,心口的乌云越发浓厚,呼吸也不太顺畅。
男孩碰触莫里斯的手臂提醒他,莫里斯转身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推门出去。
男孩紧紧盯着杨徵,看来是莫里斯让他这么做的,杨徵试图和他对话,他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可就是故意装作听不见。
五分钟后莫里斯回到房间,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泛黄的纸,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中文,杨徵颤颤巍巍的接过,自觉阅读上面略微模糊的文字。
文字排列工整,像日记又像散文,内容无非是对瑞士本土关于自然人文的记录,文字尾部的的署名不出所料是所谓的“杨徵”,不过这日期怎么是一九一七年,百年前的手稿被保存的这么用心也是难得。
杨徵的目光在纸张和男人脸上反复横跳,她淡定地往后翻页,内容简直不可思议,字里行间中渗透着这位杨徵小姐对于莫...莫里斯的爱意!
杨徵疯狂退后,这绝对是恶作剧,如果说这位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女性给莫里斯写过情书,那莫里斯岂不是有一百多岁了!开玩笑,他以为这是《xxx童话》吗?
“还是想不起来吗?”
莫里斯叹息着夺过杨徵手里所有的纸:“请不要多想,这是我曾祖父和祖母的。”
杨徵琢磨了半天,才勉强相信这些仅仅只是巧合,并且接受了自己与莫里斯的曾祖母同姓的“事实”。
“晚安,杨小姐。”莫里斯转身离开,根本不给杨徵说话的机会,杨徵也不想再挣扎了,都是误会吧。
因为凌晨才睡下,以至于阳光照到大半张床时杨徵才醒来,昏昏沉沉的推开门,走下楼梯,那位金发的小男孩正蹲在楼梯口玩小汽车。
“小朋友,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波诺。”
波诺啊,好像在哪里听过,杨徵抬起头看见莫里斯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他听见她走过去的动静,温声告诉她厨房里给她留着早餐。
“不太想吃。”
“随你心意。”
杨徵靠近房门,打算推门出去,莫里斯先生起身丢给她一件他的薄外套,她捧在手里嗅嗅,果然是好闻的。
杨徵踏下石阶,退后几步不经感叹:“中式的外衣和欧式的装修,真是不可思议。”
左右观望,简直和家那边的旧古镇一模一样,视觉的尽头是弯路,末端大概还有房屋,并且这些建筑外表只是简朴的江南风情,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装饰,这很好。
杨徵奔向尽头的弯路,拐过弯才发现尽头就是树林,没有什么惊喜的,这些白墙黑瓦好像和整片森林都格格不入,但是有可能只是她自己审美的问题,心里太过清楚这里不是祖国,所以就觉得这些建筑在这里不应景。
原路返回,远远看见莫里斯先生在门口张望,神情凝重,是在找她吗?杨徵故意躲在墙后观察他,没想到看着看着她竟不自觉的笑了,可恶,莫里斯先生确实太美了。
分明只是简单的衬衫和休闲西裤,怎么能把那腰身衬得这么性感,杨徵并不惊讶于自己对陌生的男人产生好感,因为他长得属实是儒雅随和,宜室宜家。
杨徵咳嗽两声,故作镇静地挺起腰杆往回走,莫里斯听到她的声音,眼里的忧愁好像淡了,转而浅笑,可这浅笑中蕴含着的一些复杂的情绪,杨徵看不出来。
【原来他真的是在找我啊】
【好想绑起来,不能…太自由】
莫里斯默默吞咽,苦笑着,把奇怪的想法,藏进了肚子里。
【怎么又生出这番念头了,明明知道没用,明明知道只要她想走,比谁都决绝】
杨徵走上前将正要进屋的莫里斯抵在门口:“是您建造了这里吗?”
“是的,怎么了吗?”莫里斯回过神。
杨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莫里斯先生看起来很紧张,是她离他太近了吗,杨徵向后挪了一点,继续问:“您去过中国?”
“很久以前去过。”莫里斯瞥向对面的白墙,又将目光转向我:“很漂亮。”
“那肯定的,这里倒是和我家那边的老街很像。”面对夸赞,杨徵心生骄傲,口中对于家乡更是滔滔不绝。
莫里斯先生就这样被她抵在门前强行聊了半个多小时,谈笑间他总是看着她眼睛,杨徵却做不到这样,不停的闪躲。
午后,莫里斯提议带杨徵去附近的湖边走走,借或许她能收获满意的照片这样的理由,杨徵欣然答应,拽上在一旁看书的波诺:“走,出去玩儿。”
路上,杨徵牵着波诺的手和他聊天,问他他爸爸莫里斯先生平时都干些什么,他妈妈去哪儿了,小家伙听后把眼睛瞪的圆圆的,认真的告诉她:“莫里斯先生不是我的爸爸,我们是朋友。”
朋友啊,那这年纪跨度还挺大,不过真好啊能有这么大的朋友,我小时候不知道多招大孩子嫌弃嘞。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在秘境。”
杨徵显然没有听懂,但还是假装自己听懂了,或许这个孩子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小朋友真的太惨了!以至于杨徵握着他的手都紧了三分。
波诺靠近了杨徵一些,软软的脸蛋贴了一下她的手背。
莫里斯先生走在前面,时常回头看看杨徵和波诺有没有跟上,会减缓脚步跟在他们身边,和杨徵介绍沿途的风景,可是每次说话说一半,好像在期待杨徵能接上似的,可是她对这里根本就不是很了解啊。
渐渐的,莫里斯也就不说了,尽管脸上没有表情却也能让人明白他不高兴了,于是杨徵主动找到话题和他聊天,可是她找的话题好像不太好,她问他家里的情况,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莫里斯看她的表情好像有点无语,她意识到说错话了,于是立即转头和小波诺瞎扯。
【真是主动换来了内向,服了】
莫里斯再次走到前头,看不透啊,很清楚他此刻是实实在在站在阳光下的人,可身后怎么是迷雾重重呢。
当他们来到湖边,湖水触到杨徵的鞋底,她俯身舀起一捧水,冰冷的水从指缝中逃离,回归蓝色的湖。突然,一段陌生的记忆涌入她的大脑,她的身体不受控制,不顾莫里斯的阻拦跑出好远,目光扫过湖滨的每一棵树,都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在这里藏过很重要的东西。
跟随而来的两人眼中充斥着难解的神情,有惊喜也有疑惑,可惜杨徵掀起大块的泥土,也没有挖到她想要的东西,她的心怦怦个不停。
“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杨徵拍去手上的泥土,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见莫里斯难掩的失落,波诺贴心的握住他的大拇指捏捏,以杨徵听不见的音量安慰:“再等等吧。”
回到屋子后,杨徵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取出先前带来的龙井,挑出几片放在手中搓捻,细嗅幽幽的豆香。
“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忽然,门外传来低缓的琴音,似红日初升时的深海,也如濒死之人的哀诉,杨徵闻之下楼,琴声也在此时停止。
“能教我弹琴吗?”
“当然可以。”
莫里斯挪动琴凳起身,笨手笨脚的撞到了凳子腿三次。
杨徵走到莫里斯的身边,坐下后又立即起身,站在他面前仰起头,因为莫里斯本就上前一步,所以现在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杨徵能看到莫里斯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以及右脸颊上的一颗小黑痣。她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右脸,然后没有理由地望着莫里斯的眼睛,他从容的没有拒绝她的对视,反而不易察觉的弯下腰。
“你的睫毛落在脸颊上了。”杨徵退缩了,指腹敷衍的抚过莫里斯眼下两厘米的位置,坐回刚琴前翻看琴谱。
“是吗。”莫里斯的手指覆盖在杨徵轻抚过的位置,白皙皮肤深处渐渐透出的颜色宛若新鲜的覆盆子。他背过身去,杨徵悄悄望着他的背影,百年前的场景仿佛在现,离别之时,他安静地站在她身边,他们身旁就是巨大的轮渡,他没再对她说其他挽留的话,只是在她说出再见时,哽咽着低语:
“杨徵,请你别逼我说再见,好吗?”
阴蒙蒙的湿润笼罩着他们,莫里斯神情复杂地抹去了杨徵脸上的泪,亲吻了她的脸颊,轮船的烟囱中冒出白色的蒸汽,杨徵沉默地拥莫里斯入怀,将触觉刻入骨血,凄美。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琴键的声音将杨徵唤醒,莫里斯的脸色早已恢复正常,杨徵以笑忽略刚才停滞的几分钟,按照谱面开始识音。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小雨,波诺趴在窗前观赏玻璃窗上的雨水,手掌覆盖只留下淡淡的白痕,并不能擦拭外窗的雨水,他回头望向钢琴前的莫里斯和杨徵,从上衣内侧口袋中拿出一个记事的小本和钢笔。
【3 avril 2023/2023年4月3日】
若是除去前面以2023开头的日期,最后的日期是1924年12月5日,波诺皱着眉头合上小本子,继续注视着他们,其实杨徵也同样注意到了他。
晚饭后杨徵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在想自己如今对莫里斯是怎样的情感,虽然她知晓他们曾是爱人,可她也明白这是“曾经”,那么现在呢...
她对莫里斯的记忆只有过去离别的片段和现世短短三天的相处,她对他是爱吗,能回到过去吗?如果她现在告诉莫里斯她有了一些以前的记忆,莫里斯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的扑进她的怀抱,向她倾诉百年等待的苦,可是她能共情吗,她甚至还不记得自己是为何爱莫里斯的。
现在告诉他,杨徵觉得这是不负责的,或许这也是莫里斯没有主动和她讲述的理由,莫里斯也不确定没有记忆的她是否能再爱上他,换句话说:
“在新生里的我会不会依旧选择他。”
杨徵坐在床边佝偻着身躯,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重复:“等待是他的选择,我是自由的。”
——
因为杨徵原定三天后回民宿,不知不觉超过了期限,她怕穆勒太太会担心她,于是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与此同时,穆勒太太也在这天九点匆忙打电话给学校,诺亚得知杨徵还没回家也没有联系穆勒太太,于是从学校赶回家中不停的用手机给她发消息。
杨徵还在深处走着,信号微弱收不到消息,诺亚慌忙地报警,脑袋里幻想出很多不好的事,穆勒太太吓得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莫里斯先生本想安排波诺送她回去,可是波诺今天不知道去了哪里,根本找不到,于是他只好亲自送杨徵。
“你还会回来吗?”莫里斯拿着行李,跟在杨徵身后,两旁都是灌木,狭窄的小路难容他们两人一起走,杨徵专心搞信号的事,没有搭理莫里斯。
男人垂下头,任由风吹乱他的头发挡住他的视线,而杨徵终于收到穆勒太太和波诺发来的消息,报平安并描述现在的位置。
诺亚回复的很快,满是担心的话语,让杨徵去小树屋等他,杨徵应下后挂断通话。
走了一个多小时,莫里斯因为心不在焉,被路上的坑洼绊了绊,上身前倾,杨徵被他撞的向前跌了几步。
“怎么回事。”杨徵回头扶住他的胳膊:“有受伤吗?”
莫里斯摇摇头,将垂落的头发撩到后面:“你说的树屋是那个吗?”
杨徵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这大片大片稍许模糊的绿,这怎么看得清,所以杨徵就随便摆摆手否认,继续往前走。
走出百来米她才发现刚才莫里斯指的方向确实是她和诺亚相约的树屋。
“就是那个,抱歉,我刚才没看清。”
“你近视。”
“有一点,不过我以前不戴眼镜的对吧?”杨徵一时没反应过来,反而问莫里斯。
“你以前…”莫里斯的回答戛然而止,回头看向杨徵。
“啊,我是说我们认识的这几天没在你面前戴过眼镜。”
莫里斯点了点头,杨徵也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反应够快。
距离树屋只有百米的时候,莫里斯突然把他手里拿着的行李塞到杨徵手中,说是有点累,撑不住了。
毕竟他也拿了这么久,杨徵道着谢就收回了行李。
距离十几米,杨徵看到诺亚的身影,他靠着木屋门坐下,望着相反的方向,杨徵把行李放在原地,溜到他身后想吓他一下,不料被他发现。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这小子激动的都快哭了,搂着杨徵的脖子不撒手,从怀里拿出面包让她垫肚子,自己则去杨徵身后拿行李。
杨徵拨开面包的包装袋,突然想起来没和诺亚介绍莫里斯,于是她抬手对向莫里斯,忽略了莫里斯垂在身侧摆动的手。
“对了诺亚,这位是莫里斯先生。”
“什么先生?”诺亚背上行李腾出手疑惑的揽住杨徵的身体。
“你...你看不见他吗?”杨徵认真的再次指向莫里斯,可是在诺亚眼里,她就是在胡乱地指着空气叫先生。
“他看不到我的。”
诺亚心急地把杨徵往家的方向带,莫里斯也已转身离开,只余杨徵想不明白,原以为他收获长生不老的秘籍,现在才知道他其实早就死了,常人看不见的也只能是幽灵鬼魂这类的吧。
“她好像已经有别人了。”建筑的门被莫里斯推开,狠狠撞在内室的墙面:“我就不该去的,我就不该…”
在二楼书房的波诺闻声赶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很好猜,毕竟能让平日里温和似水的莫里斯情绪波动的人也只有杨徵了。
百岁的灵魂依旧脆弱,只要眼眶泛红,那么下一秒必然蓄满泪水。莫里斯顾不得过问波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待在哪里都不舒服。
明镜破碎后拼接,就算不遗落每片细微,可当你再次使用的时候,也会发觉镜中原本完整的自己同样出现裂痕了,即使不是真实的,却不影响心里会有刹那的不悦。
莫里斯认为自己处境也是同样的道理,肉身没有因此收到损害,可是灵魂出现裂痕,百年的等待化为虚无,他为能见到杨徵的归来而长存于世,但如今看来,等待的意义只能停在“归”,之后好像不会再有结果了。
卧室的被单布满褶皱,莫里斯侧卧在尾部,恍惚间仿若失去感官,化作埋藏于地下的老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