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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百年前:结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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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布雷.拉斯科,原名麦基.乔利,是菲儿小姐的亲弟弟,第一件案件受害者的儿子。由于他出生的时候是倒产的情况,让他母亲吃了不少苦头,临产的那一夜,这位妇人看到了自己身下浸湿整床的鲜血,她感觉自己孕育孩子的器官都要连同这个孩子一同被带出体外了,事实也正是如此,虽然她侥幸活了下来,但是身体永远也回不到从前,因此她一直很不待见这个儿子。
在他几个月大的时候,一次不寻常的呼吸困难让他确诊了心脏病,而在这不久之后,他的父亲又失业了,家里的负担加重,一家人勉强度日。
在麦基五岁的时候,父亲积劳成疾,在一天夜里突发疾病,不幸过世,当时只有他和小麦基在家。
一连串的打击让麦基的母亲坚信是麦基给这个家带来了不幸,因此,小麦基的所有东西都被她丢进了冬冷夏热的阁楼。
在麦基的记忆里,姐姐对他还不错,总会偷偷省下一些食物,在半夜里爬上阁楼,送给睡在阁楼那个橡木箱子里的他吃。
冬日里,姐姐手里的烛台给予他唯一的温暖,他趴在箱子边沿,狼吞虎咽姐姐带来的食物,烛火照应着姐姐的脸,她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小麦基常以为姐姐就是上帝派给他的天使。
只要有姐姐在,麦基就满足了,他没有其他的要求,就算母亲不给他上学,就算他在家里抬不起头,就算他如今睡的“床”就是将来母亲打算装他尸首的棺材,他都没有怨言。
如此过去几年,在某个深秋,他的母亲坐在摇椅上做针线活儿,当可怜的小麦基托着虚弱的身体在屋子里走动,她即刻露出嫌恶的表情,毫不顾忌小麦基的感受,咒骂他“幽灵”“恶鬼”之类难听的词语,可谓是动辄得咎。
麦基生气地跑出家门,可是没走出几步,他就被萧瑟的秋风劝退,又不甘心服软,于是躲在门前的楼梯角,暗自伤心,最后还是被姐姐带回屋子里的。
餐桌上,母女俩面对面坐着,菲儿刚从阁楼回来,她照常给麦基加餐,不然就凭母亲给他的那些残羹冷炙,麦基早晚得因为营养不良而死掉。
“妈妈...”菲儿刚想开口告诉母亲她发现弟弟麦基有些发热,又急忙闭上嘴巴,她差点忘了不能让母亲知道她去见了弟弟,省得她又要埋怨自己总把心思放在没用的病秧子身上。
“诶。”女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你弟弟自己走丢了多好,你说是吧,菲儿。”
“妈妈,麦基是您的儿子啊。”
“呸!他就是个赔钱鬼,你瞧我的手啊,要不是他,我也不必帮别人洗那么多衣服,做那么多杂活儿。”女人伸出她那双粗糙难看的手,两指间的疮痂摩擦着。
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小麦基此时正蜷缩在楼梯尽头的阴影里,听着她们的对话,因为发热的缘故,连听力都有些模糊了。
菲儿无力反驳,只得默默地起身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用毛掸子清扫书柜,她专注于掸去书册顶的灰尘,未曾注意到她的母亲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看。
原来自家的女儿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女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用难得温柔的嗓音把菲儿叫到身边,拽住她的胳膊,将她翻来覆去,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盘算。
第二年春天,这户普通的人家门前驶来两辆四轮马车,两位车夫各自请出他们的主人,其中一对男女是夫妇,而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则是贵妇模样的中年女人。
她一下车便撑起自己的蕾丝遮阳伞,拼色短靴的鞋跟磨蹭地避开地上的小石子。
“哦,亲爱的琼斯太太,是您来了。”菲儿小姐的母亲脸上荡漾着笑容,亲切地握住贵妇人的手,而对方只是轻轻点头回应。
菲儿小姐将那对夫妇接进屋里,她估摸着他们大概是自己的姨妈和姨夫,真是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贵妇人一进门就上下打量起菲儿,她的管家把还搞不清状况的菲儿小姐请到贵妇的面前,还是熟悉的手法,菲儿被这个女人看了个透。
“长得是不错,仪态也还过得去,不知道读过书没有?”
“在女校读过几年书,认得字,人很机灵。”问题是母亲帮菲儿回答的。
“我们做母亲的,单独聊聊吧。”
菲儿被母亲赶回自己的房间,大人们都在楼下说话,菲儿就趁此机会爬到阁楼看望弟弟。
“姐姐,家里有客人来了吗?”
“对啊,是姨夫和姨妈,还有一位没见过的太太,你知道吗?她看我的眼神可奇怪了。”
“她会不会是坏人啊?”麦基边说着,边躲进菲儿的怀里。
“不会吧,毕竟是妈妈请来的人。”菲儿安抚着弟弟的头,“她有点儿爱尔兰的口音。”
“妈妈是不是要把我卖给她?”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你...”菲儿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也无法确定母亲的用意,或许弟弟说的没错。
上阁楼的梯子发出“吱呀”的响声,一颗脑袋从楼梯口冒出来——是母亲。
“菲儿,你怎么在这儿!回自己的房间去!”
菲儿被吓得撒开了弟弟,麦基无助地跪在地上,看着姐姐匆匆忙忙离去。
当天晚上,菲儿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要被贵妇人带走的不是弟弟,而是她。
“妈妈,求您了,不要把我卖给别人。”
“不,亲爱的,不是卖掉,是把你嫁到他们家去,给他们的小儿子当夫人。”
“不,我不想。”
“别这样,亲爱的,你和那位先生见过的,就在一年多以前你姨夫带我们参加过的那个舞会上,谁能想到那位尊贵的少爷竟然对你一见钟情,真是我们家的福气!”
“母亲,不,我不能离开家!”
女人抓住菲儿的肩膀,低声说:“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悄悄做的事?”
菲儿顿时怔住,秘密被揭穿的恐慌感并不好受。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弟弟,只要你愿意嫁出去,我拿到的钱就可以给你弟弟治病。”
“真的吗?”菲儿喜出望外,“您真的愿意这么做?”
“当然,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什么事都不能和你弟弟透露,最好别说话,要是多说了什么,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把他卖给别人当奴隶。”
“是...我知道了。”
既然菲儿已经答应下来,她母亲也便没给她反悔的时间,第二天一早,贵妇人的车夫就在门前等她了。
麦基被母亲从箱子里拽起来,他畏畏缩缩地跟在母亲身后,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看见姐姐提着行李,被车夫带进车里。
“姐姐!”他惊慌失措地扑上去,抓住菲儿的手,眼泪一个劲儿地流,“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
“你姐姐可是要嫁人,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真晦气!”
麦基被母亲拖住身体,她想把他拽下车。
菲儿眼中含着泪,不舍得抚摸着弟弟的脸,却碍于母亲的威胁,紧抿嘴唇,不敢发声。
“不要走!姐姐!”
汽车启动,麦基无论步速还是体力都不是它的对手。
当天中午,是麦基第一次上餐桌吃饭,饭菜放在他的面前,还冒着热气,可他即使饥饿,也不敢轻易动餐具,生怕自己的笨手笨脚会换来母亲的打骂。
“愣着干什么,吃饭。”
“妈妈...姐姐...什么时候回家?”麦基支支吾吾,声音小的像只小老鼠。
“她不会回来了,她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姐姐她会回来的!”
原本麦基这样的态度,乔利太太是会生气的,可她这次一反常态的没有任何反应。
“你知道什么呀,你姐姐可是丢下我们去享福喽。”
麦基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他大声吼叫:“姐姐是被卖掉了,被你卖掉了!”
乔利太太哼笑着,根本不理会这个小家伙。
午饭过后,乔利太太在厨房里洗碗,屋外又传来声响,紧接着有人敲门。
乔利太太在围裙上擦干手上的水渍,打开房门。
“哎呀呀,您来啦。”
来人是一位中年男性,他环顾四周,冷冷开口:“人呢?”
“在楼上呢,我去叫他。”
麦基正缩在箱子里伤心,突然的被母亲拉到了一楼,丢给了那个男人。
男人瞧了瞧麦基,不满道:“就这么个干柴,能干的了什么?”
“哎呀,回去多喂点就胖了,这钱可是说好了不能退的。”乔利太太捂住腰包。
“真是被那个家伙给骗了,真是我的好兄弟啊。”男人啐了一口唾沫,提着麦基的领子就要走。
“什么?不要,你要干什么!”麦基奋力抵抗,却被她母亲扇了一巴掌。
“老实点!”乔利太太捏住麦基的下巴,“我告诉你,你姐姐她没告诉你吧,她知道我要把你卖掉的这件事,她可是同意的。”
“不可能!姐姐不会这样对我的。”
“傻小子,她要是不同意,今早怎么会放心走呢?对了,她什么叮嘱都没和你说吧,她压根儿不在乎你这个弟弟,别再自作多情了。”
事实证明,这句话的确让年仅九岁的麦基有所动摇,他依稀想起那天,在楼梯尽头的阴影里,妈妈和姐姐在说话...
走丢还是卖掉来着,姐姐是怎么说的?昨天家里来了客人,姐姐也和他们聊天了吗?
麦基觉得自己好像顶了个没用的棉花脑袋,轻飘飘的,什么都想不明白,理不清楚。
脸上的巴掌印还在火辣辣地疼,枯瘦的手腕被男人圈着。
好像一条狗,一条没人要、讨人嫌的狗。
被称为“家”的建筑离麦基越来越远,马车颠簸,他的眼球逐渐浑浊,在眼眶里间或一轮。
跟着男人回到他的农场以后,男人从卧室的一个抽屉里翻出一套衣服递给麦基。
“去洗澡,然后换上这身衣服,速度快。”
麦基不敢违抗,恭敬地接过衣服之后直奔浴室,连鞋子都跑掉了。
男孩走后,男人用脚踹了踹那双破旧的鞋子,啧啧连声。
麦基脱下自己的衣服,叠好之后左右看看,整洁的浴室里并没有适合放它们的地方,于是他把它们放在了地上。
麦基刚踏入浴缸,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吓得麦基急忙往浴缸里钻。
“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男人走进浴室,看到放在地上的旧衣服,“这几件我拿出去扔了,还有我手上这件,刚才忘拿给你了。”
男人把他手上的衣服放在了架子上,然后弯腰捡走地上的脏衣服,关上了门。
衣服被男人随手扔进了壁炉,而它口袋里的一张纸条也随着它一同在火光中被焚为灰烬。
除了菲儿小姐,谁都没有来得及知道它的存在。
【亲爱的麦基,请原谅姐姐离开得仓促,妈妈说只要我嫁出去,交易而来的钱她就能给你治病了,到时候,我会回来找你,我们终能团聚——爱你的菲儿】
此后,麦基跟着男人生活,改名为安布雷.拉斯科。
长时间相处后,麦基发现男人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凶狠,他对自己还不错,甚至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特意带他去医院检查了身体,但也正因为他的这一行为,让麦基知道了真相:他的病根本没有母亲告诉他的那般严重,母亲刻意夸大病情,只不过是为了逃避治疗的费用。
什么活不到二十岁,都是骗人的...
孩童时期的记忆混杂,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姐姐坐在车里,冷漠的脸,却淡忘了她烛光下的容颜,不记得她流下的泪。
和男人相处的越久,他的情感就越发偏离,最终认定了弃他而去的姐姐也是母亲的帮凶。
另一边,菲儿嫁到英国以后,接受了夫家的培训,成为了让公婆还算满意的儿媳,丈夫待她也还不错。
新婚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写信,可是一直都得不到回应,她自己当时又因为怀上了孩子,不方便远行,于是就拜托下人替她回瑞士的老家看看。
得到的结果就是:母亲早就把弟弟给卖了。
菲儿难以置信,悲伤过度,险些伤了腹中的孩子,公婆知道之后,坚决不允许她再与娘家联系。
所以,十多年来,菲儿写下了许多封信,可是一封都没能寄出去,因为她不知道弟弟如今在何处。
最后,乔利太太——抛弃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仍旧在那间屋子住着,即使她得到的钱并不少,特别是菲儿那边谈的绝对是个好价钱。
她变得独来独往,旁人光看她的外表,根本想不到她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其实,她搬迁了她丈夫的墓碑,用了绝大部分的钱在他们相遇的地方重修。
每年的十一月份左右,她会换上她最美的一身装扮,去见他。
“斯考特,你会怪我吗?我做的那些事...”她总在碑前这样说。
应该除了斯考特.乔利先生,没有人能理解他妻子的所作所为,她向来无法接受别人伤害到她,无论是精神还是躯体,尽管对方是自己的孩子,尽管那些疼痛是人类诞生的必要流程。
她似乎生来不会爱人,而乔利先生成为了特例,作为了她一生中最特别的人,分走了她能够给的所有的爱。
“我爱你,斯考特,可我爱不了他们,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爱,怎么去爱?”
所有人都说她疯了,是上帝创造的残次品,是枉为人母的恶魔。
安布雷把自己的遭遇讲了个明白,然后质问两位警官:“你们哪儿来的这些信,这是我姐姐写给我的?”
“我想是的。”帕德里克回答,“可惜,她没办法寄出去,她不知道该寄到哪里。”
“她怎么会不知道?明明她也想把我卖掉,你说是吗?帕德里克,连她都要这样对我!”
帕德里克没有回答安布雷的这个问题。
安布雷猛然起身,几乎要翻过面前的桌子,撕碎桌对面的人。
“冷静,先生!”两个小警员分别擒住安布雷一边的胳膊和肩膀,强行把他按在座位上。
帕德里克也推开贝尔纳警官横在他身前的手,示意他坐下。
所有人都听到安布雷的笑,从狂妄到古怪,再到泪水纵横的脸。
杀死姐姐的那天,他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他沉默地将冰冷的器物一寸一寸地推进她鲜活的躯体,看着她撞开桌椅,然后倒下去。
“她那天...一直盯着我看,不!是我看着我自己,那是我的眼睛,我把我自己杀了!”
“他的状态不太对劲,你听懂他在说什么了吗?”贝尔纳偏头靠向伯瓦努说悄悄话。
“你没注意到吗,他们姐弟的眼睛长得非常像。”
贝尔纳听后打了个冷颤,一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直瞪瞪地盯着自己,光靠想象就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哎,他杀了自己的血亲啊。”
“既然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问下去了,那我们先出去。”
“站住!帕德里克,站住...”
伯瓦努警官没有止住脚步,淡然离去,但是他让贝尔纳留下了。
伯瓦努关上审讯室的门,穿越走廊,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去翻办公桌的那几个抽屉。
“没有...啧,哪儿去了?”
他又转而打开书柜下面的抽屉,从最里面拖出一个皮箱子,打开皮箱,里面有些令人怀念的小玩意儿,垫在最下面的,是一套漂亮的梭织花呢小西装。
他怀念地抚摸手下衣物的面料,与此同时,贝尔纳警官也从安布雷口中得到了许多信息。
“既然你坚持接受审讯,我就问了。”贝尔纳摊开记录本,“关于伯恩.莫里斯和杨徵小姐的案子,请问您为何要对他们下手?”
安布雷深吸一口气,顺带咽了口口水,向贝尔纳索要香烟,贝尔纳自己没有,就差遣身旁的警员给他。
安布雷点燃得到的烟,烟雾弥散,遮住了他脸上风干的泪痕。
“本来我们素不相识,我也没必要对他们做什么,只不过那天晚上,那位小姐不幸路过那座屋子,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其实,这也没什么,反正她也不知道是我干的,但是莫里斯不一样,当时,我躲在草丛后面,手里的刀还滴着血,与他们的距离又那么近,我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莫里斯看向了我这边,我们的目光几乎对焦!”安布雷又吸了一口烟。
“然后呢?”
“索性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可我不放心,于是后来依靠专业入职了他所在的那所学校,接近他,就是为了确认他是看到了我的脸。”
“结果他并不认识你不是吗?”
“是的,他没看到我,真幸运。后来我想了想,不妨让他做我的替罪羊好了,于是拜访他那天,我在茶壶里放了巴比妥类药物。”
“下在茶壶里,你自己不也会喝到?”
“喝完一杯后再下,就算他为我添茶,也不会逼迫我非要喝掉吧。”安布雷说,“我知道你们警方最好奇的就是我如何处理那套茶具吧,很简单,他们两个被药物迷晕之后,我有的是时间处理这些杂事。”
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伯瓦努手上捏着那套小衣服。
“诶,这不是你照片里穿的那身吗?还留着呢。”眼尖的贝尔纳一下子就发现了。
伯瓦努没理会他,径直走到桌前,把衣服放在桌上,推给安布雷。
“麦基,这身衣服你应该记得,从前我答应送给你来着,结果后来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
安布雷掐灭烟头,苦笑着把衣服攥在手心。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