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樊笼》杭心

3、第2章

　　聂其罗坐进汽车后座，透过后视镜，又看到那个小鬼。

　　临近年关，天气冷得像春天永远不会来了似的。刚下过雨，空气中有一种冷硬的窒闷感，那个小鬼穿着单薄的冬季校服，脚上挎着一双走路咯吱作响的雪地靴，戴着一顶两边各缀着一个毛绒小球的红色线帽，扎眼的很，却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家店门口的装饰花瓶后面，时不时地朝她这边偷瞄。见她上了车，又急吼吼地伸出手去拦计程车。

　　前座的雉夜转过头来，问：“跟了得有七天了吧？”

　　聂其罗轻哧了一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夹在手里。

　　“小屁孩，还挺有毅力的。”

　　被这小鬼缠上，说起来，聂其罗是有些懊恼的。

　　半个月前，她出门“干活”，循着味儿进了一间废弃的民屋，谁料这小鬼竟然躲在那间屋子的衣柜里，正好撞见了她。

　　聂其罗的五感异于常人，还没进二楼的房间，便已发现了她。在门口时，隔着衣柜，她便清楚地瞧见了里面的人——稚嫩的女孩儿外貌奇异，似一樽白瓷，瑟缩在衣柜的角落，一双眼睛因惊惧而睁得极大。

　　聂其罗甚至注意到了她的眼睛是淡粉色的。有一瞬间，聂其罗以为自己遇到的是什么山精鬼怪。

　　其实她应该立马转身走人的，那一刻却生出了一些恶趣味。

　　她故意走到衣柜面前，伸出手佯装要去开门。在看到这小鬼微微颤抖的身体时，心底里发出了邪恶的笑声。

　　谁知这小鬼明明怕得不行，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透过柜门的缝隙，抬起眼睛直直地对上了她。

　　那双淡粉色的眼睛澄澈而明净，亮得惊人，叫她为之一怔。

　　或许就是在那时，她看清了自己的样貌。

　　聂其罗息了作弄的心思，转身便消失了。

　　原以为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谁料几天后，这小鬼竟然跟个甩不掉的尾巴似的，跟上了她——倒也不是真的甩不掉，不过是因为她觉得这小鬼没啥威胁性，懒得费那工夫罢了。

　　雉夜开车将聂其罗送回了家里。

　　聂其罗的家位置隐秘，须得穿过一片树林，再绕一条盘旋的山道，才能抵达。寻常人到树林前，便再前进不得，因为那片树林无论如何穿行，都没有办法成功走出来。

　　计程车开到树林前便不肯再往前，舟离只好在此下了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在树林前踌躇了一会，还是咬咬牙踏步走了进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踏入这林中，她总觉得四周的树都是活物一般，像被千百双眼睛盯着，叫她遍体生寒。有雾气从树枝间升腾而起，环绕在林间，叫她难以辨别方向。林中更是静得令人觉得诡异，每踏出一步都叫她心惊肉跳。

　　她掏出手机，想使用指南针APP，却发现这个APP好像出了故障，指针疯狂地乱转。别无他法，只能靠自己。

　　最后，舟离在林中整整绕了4个小时，临近午夜，才终于又绕回了出口。

　　她累得不行，气喘吁吁地坐在树林前面供人休憩的长椅上恢复体力。

　　半月前的晚上，她躲在郝舒房间的衣柜里，从缝隙中窥见了一张冷艳绝伦的脸。

　　浅淡的月光下，视野并不清晰，那人的脸笼在模糊的光晕里，却异常分明。高挺的鼻，殷红的唇，黑直的长发——是个女人。

　　那时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因为杀害郝舒的凶手是一个男人。

　　但是，这个女人为何会在半夜出现在郝舒的家里？

　　当下却不容她细想，因为那人的手正抬起，朝柜门伸来。

　　舟离脑海中一片空白，捂在脸上的手用力得在脸上抠出了手指印。

　　完蛋了，她想，要被发现了。

　　然而下一秒，却峰回路转。

　　那人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垂下了手，明明光线昏暗，舟离却能察觉到那人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那张漂亮的脸像山巅的雪莲，透出丝丝的寒意。她凝视了衣柜几秒，忽然转身，大步离开了。

　　舟离没有立刻从衣柜中出来，她继续躲了一会，确定那人已经走远不会再返回，才悄悄地推开门爬出来。后背已然被冷汗浸得湿透。

　　她不敢再继续待着房子里，把郝舒的小熊塞进背包里，又沿着来路，从窗口离开。

　　冬日的午夜，风像从一个心死的人的胸口吹来似的凉，舟离回头望了一眼，那房子耸立在漆黑的夜色中，像一座正在风化的遗骸。

　　她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不知不觉走到了派出所的门口。门内有昏黄的灯光照出来，有两个值班的民警正在吃消夜，食物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香味从窗户里飘出来。

　　舟离饥肠辘辘，抬脚想踏进门，一瞬间却又踌躇起来。

　　那个女人会不会是杀害郝舒的凶手的同谋？

　　如果报警的话，或许能从她那里问出凶手的下落。

　　可是她没有证据，仅凭出现在郝舒家这一点是无法推断出这人就是同谋的。

　　那个人看起来，倒是不像跟凶手认识的人，万一她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甲呢？

　　而且，如果警察问起她为什么半夜会在郝舒家的话，她该怎么解释？

　　如果被警察知道她寄住在舅舅家所遭遇的状况，恐怕会引来社区的介入，届时她未必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去追寻杀害郝舒的凶手。

　　她思虑再三，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报警。

　　找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舟离点了一份关东煮，又一次度过了一个独自流离的长夜。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会再为此而感到难过。

　　让她沮丧的是，今天遇到的这个女人，或许会是抓住凶手的一个突破口，而她却因为有所顾虑而放弃了报警。

　　她觉得有点对不起郝舒。

　　但是，她一定会把那个凶手找出来的，她发誓。

　　那天过后，舟离又连续好几天晚上去了郝舒家附近蹲守，但都没有再遇到那个女人。原本以为会就此没有下文，却没料到，在第七天时峰回路转，她在市中心的一家面包店买完面包出来时，恰巧看见那个女人从对面的一家咖啡馆推门出来。

　　于是，她立马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