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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叔叔我们不约(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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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里的笑容过于明亮和张扬,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使他好不容易养出的一些脸颊肉又消瘦下去,面色苍白,但是鼻尖和眼下泛着薄红,像幼时用油画棒画的那幅儿童画,生动而灿烂。
怀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微微抬起头,仰视着这个轻而易举进入他的世界的青年。
“不一样,陈里,我爱你。”
而你仅仅是喜欢一个表面的我,一个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否是真实的我。
“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对等,陈里。我比你大13岁,我害怕自己承受不了你的离开,也害怕你盛放不了我的情感,所以最好,我们不要开始。”
这回是陈里愣住了,他无意识地抓着毯子,思索着怀政的话。
平心而论,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现在身份和怀政的年龄差距,他能隐约感受到怀政平静面具下的疯狂和绝望,但陈里已然做好了揭开面具的准备,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于是陈里说道:“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不可以假定我以后不会爱上你。”
陈里站起来,把毯子重新盖在怀政的腿上,蹲下身,伏在上面,隔着一层毯子感受着怀政的体温,怀政亲昵地摸了摸陈里的后脑勺,同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怀政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手却牢牢抓住了陈里的后颈。
如果时间就这样定格在这一刻似乎也不错,陈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陈里已经在床上了。床铺柔软,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萦绕着他,陈里陷在被子里回忆起陷入沉睡前耳边的低语,激动地翻了个身。
他看见了静静放在床头的那只手表。漆黑的房间里,小鱼指针闪着幽蓝色的光,陈里一时有些不敢拿过来看。
——怀政在他心里并不是一串冷冰冰的数值。
但是这好歹能让他更加了解怀政捉摸不透的内心状态。陈里拿过手表,翻看着上面的数值。任务进度一动不动,还在一半多,但是信任值和求生值居然都是51。信任值超过了半数,那么意味着在怀政心中,他已经是在可以信任的范畴里了。而求生值超过一半,则意味着怀政已经愿意再继续活下去。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陈里把头埋在枕头里,一时有些迷茫。白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怀盛霖刚刚醒来,暂且也没有机会来找自己算账,明昭应该也陪着怀盛霖,一时找不了自己麻烦。
对了,明昭。
陈里突然想起覃覃曾经半真半假和他说的话。
——“我觉得怀政腿断了和他这个小侄子脱不了干系。”
他从前只当是覃覃吓唬他的话,更何况怀盛霖虽然背后厌恶怀政,但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胆小又容易暴怒,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以及明昭那天对他说,要是再拖一会儿时间自己的腿就会像怀政一样,那时的语气不似作假。陈里突然想到,以明昭对怀盛霖几乎病态的情感,他能为怀盛霖做出任何事情,不管是隐瞒真相,还是作为帮凶。
怀政本人不在乎是谁让他在两年前遭遇了那场车祸,又无法得到及时的治疗,但是陈里在乎,怀盛霖对他做过的事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愤怒,而如果怀盛霖真的主导了这场车祸,他无法放过怀盛霖,连带着他病态的走狗。
陈里连忙找着自己的手机,想要联系上覃覃,却没有找到。他回想不起来是否是在手机是否是在车祸时被摔了出去。
陈里下床披上外套走出房门,想要去找林管家。他站在走廊上,没一会儿,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
“饿了?想吃点什么直接和管家说。”
陈里回过头,失笑道:“我一直很想问,在你心中我是不是特别爱吃。”
怀政穿着家居服,刘海散下来,显然是刚从床上下来,他抓了抓头发,有些慵懒地说道:“你是得多吃点。而且有事直接按床头的铃就好,你还在恢复,怎么能总下来跑。”
陈里默然:“不按铃你不是也知道了吗。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房间里装了监控。”
怀政可耻的沉默了,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眼神里甚至有些许的慌乱。
像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拜托,30岁的孩子,陈里在内心嘲笑了一下自己,再一次感叹果然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始。
“装就装吧,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好看的,等我好了以后锻炼锻炼哈。”陈里走近怀政,自然地握上了对方轮椅的扶手,“我只是想下去问问有没有人看见我手机,又不想打扰你。”
怀政侧过头撇了一眼对方搭在轮椅上的手,喉头微动,默默地被推回了自己的房间。
“既然你醒了,那你看见我的手机了吗。”
怀政声音有些低沉:“没看见,让林叔帮你去找找,我直接给你个新的,省的再被白城锦烦。”
陈里本来是想找覃覃聊一聊,听到怀政这么说也觉得换个手机最好。他想了想,还是直接向怀政问道:“怀总,我能不能问问,你当时车祸的事儿。”
怀政给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他坐下,陈里看都没看,盘腿坐在了地上,抬头看着怀政,眼睛眨巴眨巴。
怀政却反问:“你是我员工吗?”
陈里愣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顺嘴叫了“怀总”,捂着脸笑了:“那我叫你什么?怀政、老怀、政政。”
怀政于是恰如其当地露出了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两个人的眼神交错了一瞬,同时绷不住乐了起来。
陈里拍了拍怀政的腿:“问你呢,男朋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怀政抓住陈里作乱的手,思考了片刻,然后说道:“出差回来路上经过一个山区,滚落的石头让前面的卡车失控了,没有躲开。”
“你一个人?”
“没有,助理开的车,不过他没有抢救过来。”
陈里沉沉地望着怀政,难以想象当时的情形该有多绝望。怀政握住了陈里的那只手,十指紧扣。
“所以我运气已经够好了。”
陈里焦急道:“事后你没有查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吗?那就情况直升机救护没有来吗?”
怀政安抚着陈里,温和地说:“查过但没查出来什么,那边地形救护没有办法进来才耽误了。陈里,命运可能就是这样,过去就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的我和现在的你。”
“可是,那天明昭说了一句话让我很在意。”陈里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有些闷闷的,“他说,如果那天再拖一会儿,我就会和你一样。”
怀政紧缩眉头,伸出手把陈里的脑袋捞出来,让他直视着自己:“谁敢这么说?”
“明昭。重点不是谁敢,而是我觉得他知道些什么,而且和你大侄子有关系。”陈里看着对方褐绿色的眼珠,不由得想起楼下肖像画上缺失的一个身影——怀政的母亲,这双像沉浸森林中碧绿的湖泊的眼睛,应当来自他的母亲。
陈里走神了一下,没有注意到怀政听完这句话后垂下了眼睛。
“怀盛霖对你做过的事,我会惩罚他,但是他当时才刚刚成年......”
陈里听出了怀政话里的犹豫:“对不起,可能是我想多了。”
说完,他挣开怀政的手,撑着地面起身走向门口,又语气轻快道:“我想再休息一会儿,先不陪你了男朋友。”
“我知道了。”怀政看着陈里的背影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陈里从那声轻叹中听出了怀政的让步,脚步顿了顿,摆了摆手:“早饭见。”
但是接下来的一整天陈里都没有醒来。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怀政在这个他每天都会进来的房间里死死盯着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青年。医生来过一趟,只说是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再加上身体虚弱免疫力差,所以身体自动启动保护机制陷入了沉睡。
林管家在门口,举着手却不知道是否该敲门,犹豫了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端着面条的佣人离开了。
怀政回想起年幼的自己,枕在母亲的膝盖上——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过对过去的回忆了。作为家族最受宠的幼子,他有着父母的溺爱、哥哥的宠爱,受着精英式的教育,而且成绩优异,可以说,他有着所有小孩羡慕的童年。
然后呢,他愈发张扬明艳的长相和举手投足间的优雅矜贵,让他不仅吸引了许多情窦出开的小姑娘,也吸引了不少小男生,而更令年少的他惶恐不安的是,相比于异性,他显然对于同性的幻想要更深一层。
怀政已经不记得当时那些男生到底长什么样,这段封存太久的过往被另一些令人作呕的记忆覆盖,唯一理解他的母亲带着他离开了。直到再次回到这个“家”,或者说,这座房子,他才意识到这里是如此的沉重和幽暗,而那张肖像画上熟悉的审视的目光,像阴湿的藤蔓,缠绕、锁紧、扼制着他的脉搏,似乎仍在对他说:
你这样太脏了。
有人解开了藤蔓,虽然这个人看上去随时都会离开。
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打断了怀政的思路。陈里感到眼前一阵发黑,有些看不清怀政的脸。
“现在几点了。”陈里伸出手试图去够手表。
怀政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触碰陈里的手,但最后也只是看着他轻声说道:“你睡了一整天了。”
陈里惊讶地叫了一声,然后捂着自己的肚子,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怀政一下就紧张起来,手隔着被子覆上陈里的腹部:“怎么了,哪里难受?”
“我一天没吃东西啦。”陈里眉眼弯弯地笑了,两只手反过来包住怀政的手,对方的手有些凉,“有没有宵夜吃,我想吃肉了。”
陈里的手刚从被子里拿出来,暖呼呼的,怀政闻言也轻笑了一声,用手指隔着被子轻轻挠了一下陈里的肚皮,陈里被弄得有些痒,颤着腰躲开。
“有吃的,我让人拿点上来。”怀政说道,“里里下次别吓我了行不行。”
陈里愣了一下,看着对方若无其事地喊出“里里”两个字的表情,感觉手心有点烧得慌。
好在夜宵拯救了此时暧昧到尴尬的气氛,林管家如蒙大赦般的表情看的陈里有点疑惑,他反复瞄了几眼管家,终于在对方极力的眼神暗示下看懂了。
“怀政,你是不是也没吃。”陈里有点太饿了,嘴里嘟嘟囔囔的,“你也吃点,别太瘦了。”
怀政本来对林管家眼角抽筋般的暗示视若无睹,但是男人可不能被说瘦弱,于是慢条斯理地也拿起碗筷:“我瘦不瘦你以后就知道了。”
还没等陈里反应过来,怀政又把话岔开:“里里,怀盛霖的事我回去查的。你别不高兴了。”
陈里嘴里仍鼓鼓囊囊的,像只藏食的花栗鼠:“我没不高兴,确实是我有点太冒犯了。”
怀政给陈里递了张纸巾:“不冒犯,我以前只是不想管他,现在,再不管管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骑在我头上了。”
“再说了,要是全被他抢走了,我拿什么养你,可不能再把你饿着了。”
陈里抬头瞪了一眼怀政:“我养你也行,反正你吃的又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