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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光与僵尸的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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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竹第一次见月七时,是在一个月圆之夜。
彼时柏竹刚好一觉睡到大天黑,莫约夜刚过半,她感觉泥土上的夜露透过厚实的棺材板,惹得她整个人清清爽爽的,舒服极了。
出去晒晒月亮吧。柏竹想。
说干就干,她弓起腰,腹部用力,使出半身力气集中在脚上,狠狠一踢——
棺材盖连着上面的一层薄土瞬间飞上了天,落地发出碰的一声响。
好在附近只有她一个“人”,倒是不至于扰民……
“啊。”
柏竹听到一声不带任何感情的惊呼,她瞬间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冷静,冷静。
柏竹安慰自己,想着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年纪够当别人的祖祖…奶奶了,怎么还会怕一个会发出人声的玩意。
不对,这是私闯民宅吧!
冷静下来的祖祖…奶奶柏竹摆出一副凶狠的脸,恶狠狠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一处。
是一个少女,飘在她墓碑上,身着白裙,迷雾一样质感的纱衣在晚风中轻轻地飘,和她落腰白发交相呼应。
少女红宝石样的眸子见她看来,轻轻一眨,让柏竹想起晚上偶尔见到的展翅闪蝶。
多么灵动而美丽。
而此时的柏竹刚刚从地底爬上来,衣服头发上全是泥土和灰尘。她下葬时就穿着的繁杂黑色蛋糕裙在白发少女面前,竟然还显得十分简陋。
一瞬间,柏竹被眼前光景刺痛,落寞地想要低头。而后突然想起——
这是老娘的地盘!
想通这个底层逻辑,柏竹的底气重新回到肚子里,她跺跺脚,瞪着眼睛作恼怒状,气势汹汹道: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呔!这是哪里的记忆啊!
柏竹话语刚落,就恨不得重新爬到地底去。她就算再没有记忆,也知道这句话,怎么会从自己这么一个青春美丽无敌美少女祖奶奶口里说出来啊啊啊啊啊——!!
柏竹欲哭无泪地闭上眼,试图催眠这一切都是幻觉,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躺回她的棺材板里重新起床——
然后她感觉自己抱着头的手腕被人捉住。
圈住她手腕的人用力轻飘飘的,细腻的肤质通过接触清楚地传达到她的脑子里。
柏竹猛然睁眼,恰好那少女的面庞近在眼前。近得她能看到少女脸上细细的绒毛,像一个汁水饱满的水蜜桃。
少女双眼紧紧捉着她目光,红唇微起,问道:
“你,是谁?”
这就是柏竹与月七的第一次见面,一方不请自来懵懵懂懂,一方要狠不狠像泄气皮球。
柏竹看到月七的第一眼就想着:她真漂亮。
月七看到柏竹,从她还沾着些许湿泥土的黑发,到眼角稍微上挑的瓜子脸,扫过她一身纯黑的繁复裙摆,想着:
“她可真黑。”
——
“所以,你第一眼是看我黑??”
柏竹恨铁不成钢地揉乱白发少女——月七的一头秀发,揉完又从头顺到尾。
无他,实在是月七的头发实在太过丝滑,柏竹自己是有点微卷的蓬松发质,每次梳头总是会被头发卡得面目狰狞。
月七呆愣愣地坐在柏竹身前,任由她怎么对待自己的头发都不生气。
听到柏竹的话,月七很认真地站起身来,顺带把柏竹也拉起。月七比柏竹稍稍高一点,但她看向柏竹的目光不会太让人觉得高挑。
月七把柏竹从头扫到尾,一字一顿说得及其认真:“柏竹,你看,头发衣服鞋子——全都是黑的。所以我说你黑,没错。”
柏竹被气得笑了一下。她勤勤恳恳绝不在太阳还在时出门,保证自己肤色比死了十年——哦,她不止死了十年——的人还白,但是她看看月七,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毕竟这家伙可是个月光精灵。
没错,这个自称月七的少女,和柏竹一样是夜行动物。问她家在哪,她手指头顶圆月;问她吃什么,她一撇路面月光。
以表真实,这家伙当面扯了一块月光当棉花糖,三口并做一口一下塞进了嘴里。
还打了个嗝,摸摸肚子神情委屈。
柏竹看得心痒痒,伸手向她要了一块。
要不到,吃不着,诶嘿。
这家伙,是货真价实的月光精灵!
说实在的,孤独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死不了僵尸小姐柏竹时隔多年第一次遇见可以交流的物种,惊吓之后瞬间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紧紧握着月七的手,哭的泣涕涟涟。
她吸了一道鼻涕,干吼道:“老娘等了这么多年,你怎么才来啊!”
神情狰狞到连看起来万事不在乎小姐月七都想把手从她手里挣开。
柏竹发誓,这绝对是和月七相处时她能露出的最丑的表情。
绝对,不会有更丑的了。
柏竹手指指天,天上只有一顶圆圆的大月亮。
月光精灵神情复杂地点点头。
兜兜转转过去了几个月,僵尸小姐和精灵小姐已经处成了好朋友,她们无话不谈——指柏竹单方面疯狂输出。
或许是一个人度过的时间太久,她的话又太密,一句一句字如珠玑,让人没有插嘴的余地。
好在精灵小姐总是在默默倾听。
柏竹每晚都会爬出来和月光小姐一聚,要依照往常来看,她至少有几天会在自己的棺材板里睡睡懒觉。
但月七来了以后,她从不缺席每晚的月光。
每个夜晚,柏竹都会和月七吹嘘她生前多么有财、有才、优才,吹嘘自己家庭万贯、出行必有仆人迎接,是远方国度的高贵公主——
最后再以“嘿嘿,我失忆着呢,全都是骗你的啦”结束。
好在月七喜欢听故事。
柏竹虽然没有记忆,但也知道自己生前肯定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
她双手有老茧,坟地孤零零的,唯一好一点的只有身上这套衣服和结实的棺材板。
她想找到自己的记忆,但是又不想找到,每天都在忧虑着,直到太阳升起,她无奈地对自己说:
“没时间啦!睡醒再说吧!”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直到她遇到爱听故事的月光精灵。
她不用每晚都焦虑地要找回记忆了。
感谢精灵小姐。
月七其人,木纳无言,问她一百句她勉强能给你憋出一句话。好在柏竹口艺了的,硬生生扩大了不染红尘的精灵的词汇量。
精灵小姐不说话,柏竹骂她木纳;精灵小姐多说话,柏竹笑她讲笑话。
月七委屈,抱住自己,但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她看着眼前每一个晚上都在口若悬河的黑发少女,头发零零散散落到地上沾了一些泥,但她不在乎——至少在她面前不在乎,背地里边哭边骂狠狠洗着头发。
月光小姐只知道自己是谁、从何处来,其他的纯白如纸,一问三不知。
她从月亮落下,看到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薄薄的立于大地之上。
她心中第一次燃起名为好奇的情绪,于是她凑近去,敲了敲那块石板,看见上面深深刻了几个字。
她看不懂,于是她被这块石头留下。
月七轻轻飞起,坐在石板的顶端,看着头顶的家摇着腿自己慢慢思索着。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响,她看见泥土飞溅,木板破土而出,一个少女像是出土的竹笋一般,伶俐又有生命力地从地底窜了出来,即使她身上没有一丝生机。
“啊。”
月七轻轻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发现了比这块石板更有意思的东西。
柏竹。这是黑发少女的名字。
从此,她的夜晚不再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