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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无动于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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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君又说:“这周末你待在家里。”
车内光线很暗,让他的面部阴影很深,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车外雨声阵阵,冷得叫人发抖。
知君想,怎么到了夏天,还是这么冷呢?
书注意到他轻微的颤抖,默默把空调关了。他快速眨了下眼,问:“有什么理由吗?”
知君有些困惑,轻言细语:“这哪里有什么理由哇……不想让你出去,这不算吗?”
知君说:“我们当时可是说好了,你要在我需要你待在家里的时候待在家里。”
书沉默了会儿,那短短的时间里他在想什么,知君不知道。
但他最后点头了。这点知君看得分明,于是他笑起来:“这样就好呢。”知君说,“你要听话。”
知君的手指不安地扭在一起,指尖绷起白色。令他窒息的感受似乎附着在皮革上,于是在车内他无处可逃。他把视线又落在外面,雨水流淌,蜿蜒出记忆里的音符。
知君的母亲会弹钢琴。
她是一位优雅的女士,不生气时语气轻柔温和,有着长长的黑发,眼睛像黑曜石那样闪光。
在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候,她喜欢坐在钢琴前拨弄琴键,泄出和谐美妙的乐音。
她会抚摸知君的脑袋,让知君也坐在钢琴前,尚且幼小的男孩第一次或者无数次看见乐谱,他要开始表演了。
知君不喜欢弹钢琴。他讨厌声音。
他讨厌会席卷耳朵与大脑的声音,讨厌比针落在地上还要细小的声音,讨厌鼓噪得犹如夜间心脏搏动的声音。
他讨厌爸爸妈妈喊他的声音,讨厌别人靠近他的声音,讨厌自己的声音,讨厌梦里会出现的声音。
……
他其实不讨厌钢琴。他只是讨厌发声部。
……
因为声音……
像玻璃杯摔在地上,破碎开来,会绷紧他的每一根神经。
但知君还是按照母亲教的那样,任凭自己的指尖麻木地按下黑白琴键。
所有人在这段音乐里畅谈欢笑,视线绝对不会落在弹琴的人身上。
如果既要以猛烈的期盼盼望他猴子似的表演,又为什么还要毫不在意,面对这一切只顾着自己的眼前?
不情愿的表演。热烈的掌声。
终于敢去做了。所有人的忽视。
到底要松一口气还是要滋生怨恨?
知君想不通。
母亲弹奏的乐曲,大多数都进不到听众的耳朵里。
他们为的是象征上的高雅,追求的是意义上的美丽。
至于现实的样子,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谁在这里负责收拾残羹冷炙,就由那些人接受现实。
而知君不会为母亲感到可惜。
她同样沉浸在相同的乐趣里,只喜爱它带来的激情,早已遗忘最初按下琴键时,微风拂过的涟漪。
她那么小心地、那么小心地,想要靠近。
但有的时候,知君也会想,人真的有必要活那么久吗?
活到自己曾经的理想与愿望都变成泥沙,活到自己不再有奔跑的力量。活到自己也开始对自己失望,活那么久……
最后,要干嘛呢?
于是琴弦又开始绷紧,让知君意识到这是当下而并非过去。水迹是拨弄弦后留下的茧子,厚厚的,沉重的,总在提醒他。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书按响喇叭,催促前面的车快些前进。知君把目光落在他的侧脸,指痕浮动在上面。
知君看见书的面部肌肉狠狠地抽动几次,越想平静越难以抑制。
知君问:“你似乎不经常出来。在房间里,你都做些什么?”
书语调尽可能平稳:“睡觉,读书……我从你的书房里拿了……”
知君打断他:“说些我不知道的吧。这类套话,面对我也要说吗?”
书停顿了下,说:“看你的照片,看别人拍的你的照片,想你。”
知君继续问:“你找人跟踪我?”
书喉结滚动,明显紧张起来。他低声回答:“是……”
知君若有所思:“来到我的房子之后,你有对着我的照片勃|起过吗?”
季书逾脑海里思绪纷乱。
知君似乎很喜欢提这些问题,涉及到人最深处的欲望,最直白、毫无芥蒂地提起,但本人又漫不经心,根本不关心另一个人的心理活动与状态,只是自己想起来了,于是自然而然地询问。
还是出于探索。
因为自己的缺乏,所以对别人产生异乎寻常的探索欲,自己又不觉得不正常,只会想到“这是人类都会有的,你不要感到羞耻”之类的想法。
同时的确毫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即使对方在这样的关系里纠结致死,最终也只能换到他的转身。
书说:“……会。”
知君微微一笑:“现在倒是蛮坦诚。”他道,“会感觉羞耻吗?明明我是给你提供住的地方的人……”
但他并不是一定要住在这里。季书逾想。
书不会这样想。能够和喜欢的人待在同一个房子里,这对他而言是天大的恩赐,他诚惶诚恐、毕恭毕敬,恳求知君的垂怜,偶尔的瞥视,一瞬的抚爱。
他怎么敢在没被允许的时候亵渎施以他恩惠的那个人……?
那个人理应如往常一样被他挂在高悬的月亮上。那个人比日光更耀眼,比草木更生机,比百花的盛放更加美丽。
可谁能忍受这样的人不被拖入淤泥。
可谁能接纳这样的人没有坠落云端。
可谁能容许这样的人永远高高在上。
明明我们可以一起下坠。
于是书咬紧牙关,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浑身战栗得像即将崩塌的石洞,叫人不禁侧目。
因此,知君也转头,深深地看向他。
书说:“我会控制自己的。”
知君说:“可本能的事,你控制不住。”
知君又说:“别紧张。只是一个小小的问话,我不会责骂你。”
“你害怕我吗?别怕。唔……”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短促地笑了一下,安抚似的轻言,“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好了”指的是什么?书不知道。
季书逾也看不明白。他知道这或许和周末的外出有关,但他难道就要一辈子当知君生活上的缩头乌龟吗?
没有爱是这样的。没有真正完全地爱一个人是这样的。
哪怕出行带来的结局是分开,分开后的努力也比从始至终无动于衷要好。
知君又不说话了。他静静地坐着,暗淡的光线分割他的表情。他看上去很安详,面部线条几乎给人慈悲的感觉,嘴角微微翘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事情。
明明是一张很容易就迷惑人心的脸。季书逾忍不住想,做什么都好,偏偏要学别人谈恋爱。
恋爱是很不可控的。
更尤其是他这种有很多小号的人。季书逾有点得意。
“你在笑什么?”知君冷不丁地问,“你笑起来蛮好看。可以多笑笑。”
季书逾说:“好。”
知君坐起身,颇感兴趣地问:“你的墨镜,什么时候能摘下来?”
还没等季书逾回答,他又坐回去,这次脊背很实在地靠在了椅背上,几乎严丝合缝:“也不着急。”
他自言自语道:“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不重要了?书紧张地看过去,墨镜下的眼睛里满是不安。他不想离开知君,哪怕只是一丝讯息,哪怕知君不一定真的那样做。
他想和知君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即使要像只能生活在角落的蟑螂,依附在知君伤口上的旧痂,缠绕在知君手指上、现在只剩下痕迹的戒指。
他要用尽自己的所有,完全地、密不透风地、吸附在知君的身体。
比水更多种形态,比胶更黏稠缠绵。
知君这次没有像刚才对待微笑那样对待他的视线。
这是墨镜的原因。
季书逾悄悄把一只手探上知君的手腕。
知君动了下,没有反抗。
*
知君另一个打工的地点是一家私人书店。
现在书店行业并不景气,因此开店的是个有着自己的理想抱负的富二代。
老板今天带着她的狗来替店长看家。
说是替店长,她只是过来看看,给自己的狗开发个新地点,以后记得来这里打卡,也记得这里是自己的家。
林绮笑着招呼知君:“我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员工终于回来啦。”
知君也淡笑回应她:“总得出来打工才能养家糊口啊。”
林绮让小狗往知君那里去,嘴上说:“倒没看出来你缺钱在哪里。爱钱是真的,赚钱又不积极。”
小狗是马尔济斯,长得很可爱,也很听话。知君摸了摸它的狗头,把它抱起来:“钱是赚不完的,不如休息休息。总不能让我吃一辈子的苦吧,黑咖啡也要加方糖和牛奶呢。”
“念念是不是壮实了?感觉抱起来不太一样。”
念念是狗的名字,用的是绮的偏旁,又觉得谐音不好,组了个词“思念”,就一直喊“念念”了。
“前几天上称重了两斤,再胖下去就不健康了,所以这几天带出来遛遛。”
知君调侃:“看起来不像遛啊,倒是它遛人了。”
全程有人抱着,最多是落地的时候哒哒跑几下,就这还会有人主动迎上去说“小狗已经很辛苦了,我朝它多走几步吧”。
“念念太可爱了,没办法。”林绮走过来捏它的爪子,“怎么听说你最近沉溺温柔乡?”
“最近的事而已。”知君毫不在乎,手在念念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等下有没有还不知道。”
“这才几天啊。”林绮说,“一身坏富二代习气。”
“本来也没多正式。”知君嘟囔,“你不是要帮店长干活的吗?怎么还不进去。”
“我累了,中场休息。而且和你聊聊天嘛,在书店里面总不能这么大声说话。”林绮抬头看看太阳,“你别说你热了,我都还没热呢。”
“念念该热了。”
“念念也不热。”林绮逗小狗舌头,“是吧,好念念?一点也不热对不对?哎呀真乖,妈妈亲一个,好宝宝,怎么这么可爱呀。”
他们看上去一派和谐,苦了私家侦探和跟私家侦探没区别的季书逾。
没上书的皮不代表季书逾没有书的属性。他只是比书多了一点作为生活在社会里的人的理智。
所以,他们怎么能靠那么近?
季书逾死死地盯着林绮几乎要埋进知君胸口的姿态。
林绮没有发现,知君却若有所觉。他空茫的视线掠过季书逾待的地方,一无所获。只是很快他便催着林绮进去,不再给季书逾抓住他“出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