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不需要精神疏导》傅言青

2、敌手

　　刚跨进空位，孔亦云抬头就能看见台上那一滩耀眼的金黄色。

　　“女士们先生们。”强光汇聚的圆台上，一位身穿高定的拍卖师对到场的贵客们表示欢迎，“现在让我们继续下一件展品。”

　　“……保留兽人体征，完美的艺术品。”

　　孔亦云心惊，惊圆台上的展品是个人，更惊攻击力极强的兽人竟从其他星球转移至此。他不禁把目光聚集到那个趴睡在地上的人形，黑暗里四处激起窃窃私语。

　　方时迹站在远处观察孔亦云的表情动作，对同事递去信号。

　　拍卖师可谓吊足胃口，捏着门道。在贵客们不耐烦之前，他用揭开宝藏谜底的动作掀开了那层亮丽的毯巾。

　　遮盖的金黄色布料远比不上真正的黄金更耀眼夺目。

　　孔亦云的眼睛在看到那人的未着一缕的身体时瞬间撇开。

　　“天生的双瞳色。”拍卖师游走在其周围，继续鉴赏道：“强壮结实的肌肉，绝不掺杂水分。”

　　孔亦云看着白手套抬起那人软趴趴的耳朵，拖长在地的尾巴色泽灰暗。也许是药效时间到了，睡美人睁开眼睛，孔亦云无意与那双异瞳对视。失神溃散，兽人的瞳色暗淡无光。

　　方时迹时不时盯着上钩的鱼儿，边和身边的同事有一句没一句地套话。

　　今晚的任务，让孔亦云花重金把兽人买回去。

　　“要赶紧甩手。”甘安说过，“生了重病，短时间内发现不了。”

　　之所以要方时迹去为他带路，一方面是引他上钩，一方面是防止节外生枝，有人半路招惹。

　　方时迹本不想去坑骗别人，可他现在自身难保，目前还要抱着甘安这个核弹当大腿。

　　一个头比两个头大。

　　作为哨兵，他的精神力有没有攻击性尚且不谈，方时迹至今还没有掌握召唤精神体的方法。

　　方时迹只见过一次原身的精神体。

　　那是来到这里的第四天凌晨，方时迹从床上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心口压着重物。每天上夜班，早晚得猝死。日日吐槽的事成真了，他安详准备离开。

　　睁眼看清之后，方时迹觉得人生入土为安才是美好。

　　压在身上的是一条足有三个他那么长的黑蛇，正与他同床共眠。

　　食指动弹两下，他的心跳短暂地停止了几秒，全身瞬间浸入冰池一般。

　　冰块点在他的锁骨处。一根蛇信子探过来，黑蛇好像被抖动濒死的身体扰醒，清亮的竖瞳安静地注视着方时迹。

　　方时迹的心跳回归，剧烈跳动。

　　一闭眼睁眼，黑蛇不见了。

　　用了十分钟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他的精神体。

　　如果要远离核弹，必须确保他的精神力比甘安的精神力强。

　　目前，他已知甘安是哨兵，却还没亲眼见过甘安的精神力。能经营管理这么大场所的人……精神力会很弱吗……

　　同事11号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知道吗？老板今天肯定大赚一笔？”

　　“嗯？”

　　“还记得刚刚从你旁边经过的那个女人吗？你有没有闻见她身上的味道，好香。”11号是个流氓，每次说话都能扯到别的地方去。

　　方时迹心底对11号恶俗的个人问题反感至极，但为了能听到有用信息，他还是追问道：“不记得了。她怎么了？”

　　“我去，你知道她什么来头吗？”11号用两只手的虎口圈了个圆，“她那么小，胳膊看上去还没有我手腕粗。她是新来的，今天就报名参加了隔壁擂台赛，你知道今天守榜的人是谁吗？”

　　说八卦的人喜欢制造一些毫无悬念的问答环节。

　　11号靠近方时迹说了一个名字，然后说道：“结果她居然赢了！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给老板大赚了一笔！我听说，她刚从禁闭室第一层出来，就直接来交易所报道，好像是老板的旧识……”

　　甘安擅长赚钱，而且结识很多来自各地的朋友，热衷于和所有有钱人交友。

　　方时迹很是佩服，要是上辈子画画穷途末路的时候能交到甘安这种人当朋友，他不至于吃了上顿饿下顿。

　　“唉。”

　　方时迹不由轻轻地叹息，一个星期恨不能把下辈子的气都叹完。

　　叹息声仿佛打工人苦命的号角，徒然拉近两人的距离。

　　所以11号说：“6号，和你熟了之后，看你顺眼多了。”这高个子壮汉用手了捏捏方时迹的肩，上下扫了方时迹半分钟，“以前怎么看怎么欠揍。”

　　方时迹心想，我们难道以前不对付？打过架？不过背靠朋友当老板，方时迹的心放回肚子，被记恨的可能性很小。

　　方时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怎么说？”

　　11号低头查看私人光脑，说道：“你以前不爱说话，虽然你现在说的话也很少。跟你搭班太没意思了，我都是热脸贴冷屁股，连个臭屁都闻不到，无趣得很。但是跟你搭班轻松一点，可以偷懒，你很勤快。”

　　闲聊完，方时迹和11号开始巡逻，主要是处理场内紧急情况。至于孔亦云有没有真的上当受骗，他并不知道后续，他没有要甘安向他汇报的资格。

　　巡逻途中路过的有同事和他打招呼，方时迹仅点头回应。

　　他严格遵守原身行走在交易所内部的“人设”：寡言少语，聪明能干。

　　即便原身的人物设定对于方时迹来说，有些超纲。

　　少说话，轻而易举。

　　上一世，姑且称为上辈子的方时迹，确实因年少时有些许艺术天赋而难免自诩清高，朋友屈指可数，算不上左右逢源、能言善辩的性格。

　　等年纪该稳下来，却周身亲人尽无，忽逢从艺术神殿高处一击而落，方时迹几乎一夜变成了只会用沉默来抵御指责的傻瓜。

　　聪明能干的设定，只能靠方时迹逼着自己去做。

　　原本仗着有本事，全靠别人来对他好言好语的方时迹，现如今，每天准时准点、日夜颠倒地对着交易所中每个客人卑躬屈膝，随便谁都能对他大呼小叫。

　　比如遇到对他下手的女人，和男人……

　　方时迹几天下来好似对人的□□麻痹无感了，过度的皮肤接触、疯魔的点名调戏，不分男女，难分老少，他不是服务员兼职保安吗？干的真的是正经工作吗？

　　比如偶尔会遇到蛮不讲理的客人。

　　方时迹疲惫地处理在他看来毫无苗头且不讲道理的争吵。

　　争得面红耳赤的客人气头正盛将一个酒瓶子胡乱砸得碎响，酒瓶正中他的额头。

　　血成几小股分流而下，兴起的客人连个眼神都没扔过来，没人屑于了解方时迹在角落里的模样。

　　方时迹握了握拳头，慢慢低下身子把酒瓶清扫干净，才一言不发地离开。

　　“6号。”

　　吉利的值班代号属于方时迹本人，频道里传来声音叫醒他。

　　“快来，被拍下的货物被人抢走了。”频道中说可能有人逃窜进拍卖后台的房间。

　　方时迹来到后台开始打开房门一路检查，隔音很好的走廊里异常安静，前方拍卖进行中的声音丝毫没有传到这里。

　　尽管方时迹已经足够轻手轻脚，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仍显得突兀。

　　当检查到第五间时，所有灯光随着开门的动作忽然消失，方时迹心一紧。

　　他瞬间将原身锻炼极佳的身体绷紧，方时迹靠不住自己在21世纪失去警觉意识的思维，好在这副身体非常够用。

　　频道传来最新消息：“嗞——所有人，发现偷盗者，集中到地下酒吧。”

　　方时迹微微放松身体，慢慢转身提脚往外走。

　　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发生，方时迹内心希望能远离交易所里惊险过度的行动，不然回家之后他需要自我疗愈很久，这个世界的黑暗程度远超想象。

　　实际正相反，刀尖舔血的气息直逼而来。

　　方时迹听到了呼吸声。

　　不是他的呼吸声，短促的一小声呼吸几不可察地发生在密闭房间的墙角。

　　谁？

　　除了闯入者之外，没有人会留在后台躲躲藏藏还一直不吭声打招呼。那声呼吸燎着了空气，双方都意识到彼此的暴露，纷纷屏息凝气，却没有人抢先动手。

　　方时迹谨慎地分离腿部，扎实站在原地不动，但头脑风暴只有一个念头：是频道里要抓的那个小偷吗？不对，那人不在这......那会是谁呢？

　　他略微难堪地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

　　没错，原身的身体和方时迹的大脑形成了一种违和感十足、奇异的融合。

　　一个坚韧迅捷，另一个惊心胆颤。

　　方时迹暗示大脑不要害怕，可是甘安的行事作风和交易所的灰色交易充满血腥，几乎是时刻咬破舌尖来逼迫自己快速建立适应体系，才得以活到今天。

　　包括处理之前类似的安保问题，都有几人同行，方时迹还没有独自面对过入侵者。

　　为了求稳，方时迹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动手，当然也有无从出手的原因。

　　刹时，对面先手。

　　直觉比感觉更快。
　　静谧的无光视野中冲出一只花豹突脸，方时迹身体在花豹将及前避开，眼睛却在黑暗中被这种冲击吓到瞪得溜圆。

　　手腕下一刻被人握住，来人力气不小。

　　对决开始那刻，呼吸便如决堤般在空间中迸发。连同方时迹，一共三人。

　　方时迹一手擒住黑暗中来人的小臂，用力捏紧使得对方没劲握住他的手腕。

　　“嘶！”那人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一个小孩儿。方时迹听出来了，这是一个男孩。

　　这样的信息无疑增长了他的信心。方时迹顺着小臂探到对方致命的脖颈处，他掐住男孩的咽喉，力量大到让其难受地呛咳，无法出气。

　　方时迹没有急着询问，而是巡视周身。还有一个同伙没有出手，他十分警惕地观察黑暗里的突发状况。

　　一分钟还未过去，没等方时迹开口，黑暗里响起难以忍耐的女孩呜咽声。
　　“放开他。”
　　随即灯被点亮了。

　　刺眼的光亮照射刺激眼瞳，方时迹紧忙闭了闭眼缓解不适，手劲一点没松。

　　房间正好三个人，一个掐着别人脖子的方时迹，一个浑身缠线没来得及松绑的女孩，还有个快力竭的男孩。

　　“求求你！放开他！”女孩脸上早已有泪痕，此时悲痛下又流下了新的泪水。

　　方时迹转头一看，赶紧松手。自己的力气比想象大很多，男孩已然血涌上头，整颗年轻的脑袋爆满青紫。

　　方时迹不禁低头看看刚放下的手掌，他只是想制敌让其难以呼吸，不曾想原身的力量能徒手捏爆那脆弱的咽喉。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方时迹的脊骨中爬出来。

　　如果刚刚没有人叫停呢？

　　方时迹看着从身旁跌落在地艰难喘息的男孩，脑袋里的神经酥麻颤抖。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眼里投影着对面看上去未满20的年轻男孩，整具身体除了心脏以外都麻木到陌生。

　　这也是原身习惯做的吗？

　　恍惚中，方时迹的余光扫见堪堪调整好呼吸的男孩抬头看着他的身后，眼底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嘭的一声。

　　方时迹被人打倒在地，侧头只看见向他挥拳的人的下巴，紧接着他倒地时手背划过了那人的徽章。

　　晕过去前充斥的耳鸣声夹杂着两个孩子的欢呼声，稚嫩而坚定。

　　“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