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我学长》渐卦

13、第 13 章

　　周三，宋旭休假在家。候着周四轮值夜班。

　　麦欢欢跟着王恺，钟灵毓跟了党小锋。

　　两妹子，各自接手了七八个病人，皆是裤兜里塞着张交班表，在王恺或党小锋的身边选了个PT床做病人。若闲下来，便继续围坐在临时分配的带教身侧。

　　近日，新招募的规培生来了。主任给宋旭分配了个规培生，因着他休假，现也跟着党小锋熟悉环境。

　　分来的规培生是个女孩子，名叫付婉，留着齐眉的刘海，看着性子温和沉默寡言。

　　党小锋非常擅用康复器械用具，能让患者自行干的活，他绝不自己多费一丝力气。

　　曾有患者找管床医生忿忿不平地投诉，说党小锋只一个劲让人干活，一丁点儿捏胳膊按腿的活都不干，尽让患者吃苦遭罪。

　　党小锋从来是阳奉阴违，当面嗯嗯啊啊一副受教知错的模样，背地里依旧不改本性。

　　他拎着两根飞力仕棒，一个递给患者，一个抛给了兰澈，“给，兰哥，做个示范！”

　　党小锋觉着兰澈徒有身高，体格较弱，因而让他给患者做示范，进行同步训练。

　　要知道一般缺乏锻炼的男男女女，进了PT大厅，除非是上头有人罩着，精挑细选给些好弄的患者，不然那些肌张力高、体重基数大的、关节僵硬的患者，足以让每位治疗师的胳膊雕出点肌肉轮廓。

　　即便手法再有技巧，用具器械再多，至少在给患者练习转移的时候，总得有点力气在患者失去平衡时拉上一把吧？

　　他坚信，一名合格的运动康复师自身就应当具备一定的力量。

　　党小锋最爱瞧那些实习生的胳膊，但凡是细竹竿身材，臂膀上附着不了二两肉的，他一概退货不带，犯不着为那每月三百的带教费伺候祖宗。

　　组内，大基数的患者，大部分是由党小锋来承接的，但他休假时，所带领的实习生就得分担一部分任务。兰澈作为他的大弟子，在一众实习生里工作量首屈一指。

　　钟灵毓乖巧非常地坐在一边，她看着随着患者手部震颤，而抖动不止、劈空发出锐利气流声的飞力仕棒，往一侧退了退。

　　“党老师，这个器械叫什么名字？”付婉开了口，手上拿着个掌心大的小本子，一手捏着笔，好学提问。

　　她先前是在县城三甲医院实习的，医院接收的绝大多数是中风的中老年人，医院内使用的器具较为老旧，这根黑红色的长棍看着眼生得很。

　　“飞力仕棒，来训练二级坐位平衡。”党小锋回应，坐在患者一侧，时刻准备在患者失去平衡的瞬间伸手。

　　“我可以试一下嘛？”付婉看了看兰澈，又朝党小锋发问。

　　兰澈只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立马把手上的飞力仕棒送去。

　　付婉道了谢，紧绷身体，双手紧握飞力仕棒，咬紧牙根，上下用力猛地晃动，那根细长的飞力仕棒给抖成了波浪线，劈空锐利刺耳声加剧。

　　她似乎没想到手上这么根细长的飞力仕棒在剧烈抖动下会让人抓不住。

　　付婉停住手上的动作，却稳不住立马将飞出去的飞力仕棒。兰澈迈了一步，站了起来，一手抓住把手间的缝隙处，待稳住飞力仕棒后，立马给拎了过来。

　　她觉着有些尴尬，“抱歉啊，我没想到会需要这么大的力量去稳住它。”付婉又看了看一副事不关己的兰澈，道了声“谢谢”。

　　兰澈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不太愿意搭理，只勾了把垂在脸颊的头发，又将松散的丸子头弄散，以指作梳给理顺绑紧了些。

　　付婉哑然。

　　党小锋满不在乎，迭声说着“没事儿没事儿”他搁这儿杵着呢，总能收场。

　　钟灵毓看得倒是心惊肉跳，她刚才有心提醒，却不好开口。

　　穿着病号服的大姨放下飞力仕棒，她嘴里说着“来来来”，招呼着付婉靠近些，“这个飞力仕棒呀，刚开始用的时候，速度得慢点儿，太快太急了，容易脱手……”

　　大姨反客为主时，运动大厅突然多了点不寻常的动静。

　　王恺和初曌那边的小角落里。

　　除了患者和患者母亲，还有一个人。

　　那人腰背有些佝偻，头发有一半花白，看着约莫近乎六十的阿公，此刻正面对面、矮着半个脑袋站在初曌前头，两人挨得极近。

　　那位阿公慷慨激昂，食指伸出，对着初曌的眉眼一抖一抖，“你个没用的废物，我给你提供这么好的条件，供你吃供你穿，老子哪里对不起你了？连选个实习医院都要忤逆我？”

　　王恺一时间脱不开身，一边做着病人，一边隔空喊话。

　　“你好，是初曌他爸爸是吧？是这样的，我们这里呢，是康复大厅……”

　　初曌他爸试图维系大家长的风范，“您是初曌的带教老师是吧？想必您一定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那您更应该知道实习单位重要性，可您这段时间在初曌身边，有尽到师长的责任吗？有考虑过学生的未来就业……”

　　王恺引火上身，自顾不暇。

　　兰澈倒是好心大发，看着身侧不远，一脸震惊又担忧的钟灵毓，“你去换身江晴柔的衣服，浓妆艳抹点，就说初曌他爸影响你家人做治疗了，要去他单位举报他。”

　　“初曌他爸是公职人员。”

　　他罕见地主动开口干涉了件事不关己的事情，钟灵毓也挺迷惑的，但见着事态越发不对劲的现场，大致明白了兰澈这番话的用意。

　　钟灵毓起身，看向党小锋，获得默许。

　　她跑去更衣室。

　　钟灵毓换上了江晴柔的吊带裙，踩上了那双六七公分的高跟鞋，抹了嘴艳色口红，又取下发圈，披上长发，哒哒哒哒地往康复大厅跑去。

　　江晴柔比钟灵毓高了一截，那双踩在脚下的高跟鞋难免有些不合脚，只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钟灵毓下意识在抵达大厅门口时放缓了脚步。

　　这时，初曌身边已经围上了一圈人，他父亲一边舌战群儒，一边伸着手往初曌脸上招呼。

　　初曌只无动于衷地低垂着头，只在巴掌扇过来时，因惯性脑袋往侧边一撇。

　　身着白衣的康复师们，只敢口头劝说着，你一言我一句，没人敢上手拉拉扯扯。

　　“这位叔，非康复相关人员不得进入康复大厅。”

　　“我是他老子，我要打他还得挑日子挑地点？”

　　“不管你是谁，都请你离开！”

　　“我就不走，你们能拿我怎样？嘿！我今天就躺这儿了！”

　　……

　　钟灵毓快步上前，她看着初曌脸上交叠的两个红色手掌印，莫名心头火起。

　　她一把将长发撩至肩后，一边骂骂咧咧：“唉唉唉！这是哪里头跑出来的疯老头，这是康复医院，不是啥子精神科医院，我看哪个老不死的，敢耽误我老娘子的治疗！”

　　钟灵毓气沉丹田，高昂头颅，只用鼻孔看人，气场飙升。

　　光是口头痛斥不够，钟灵毓占据先机，扯住初曌父亲的袖口，顺势推搡了一把，将初曌和他隔开点距离。

　　“你要训你家龟儿子，就给我滚出克！少给老娘在这里耍威风，你哪个单位的！穿得人模狗样，明天我就去你单位扯横幅闹事，要你不得安生！”

　　脏话与中指齐飞，扑街共哈皮一色。

　　钟灵毓调动了人生前二十年所见闻过的骂街语录，势必要吓退这位不讲公序良俗的阿公。

　　围上来劝说的康复师中，有几个认出了钟灵毓，此刻正抱着双臂竖着大拇指，用眼神暗示着加大力度。

　　初曌他爸许是被后面几句给闹得心虚，放了几句狠话后，边后退，边颤着手指，恶狠狠地看着初曌。

　　钟灵毓就这么昂扬着头，用泼妇骂街的架势站在初曌身前，直至见着人消失在跟前。

　　松懈下来，她忽觉浑身都在发抖，尤其是双手，抖如筛糠，钟灵毓止不住地深呼吸。

　　一时间肾上腺素的效用难以消退。

　　江晴柔一手拉着钟灵毓，一手扯着初曌前臂，向周边的治疗师们连声说着“不好意思，我们几个就先请假半个小时哈。”

　　她知道这个时间点，音乐治疗室暂时没患者，江晴柔一拖二，向认识的音乐治疗师借用着教室，把人带进了教室里。

　　还没等三人在音乐治疗室内喘匀气，那扇门打开，又关上了。

　　兰澈进来了。

　　他依次扫视三人，最终目光停驻在初曌身上。

　　不待江晴柔质问：为何要当跟屁虫？

　　兰澈率先向初曌发问，“你和你姐一样？”

　　初曌淡漠面具出现裂缝，他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兰澈，良久作答：“我没她的那份果断。”不过，今天或许能做个了断。

　　“姐”这个关键词，触发了江晴柔记忆中的某个开关。她似乎串联起了尘封记忆中的某些事件。

　　曌，是武则天自创的字，一般女性使用较多。而初曌明明是个男生，为何会用这个名字？

　　江晴柔想起来高中时期体育老师讲述的校园怪闻，讲的是十多年前，有位年级第一的女生深夜跳楼而死，名字似乎是……初曌？

　　江晴柔那时只觉得，跑完八百米就解散的体育课还挺爽的，听个不知所以然的八卦，也觉有趣得很，未曾细想，隔壁班有个名叫“初曌”的男生。

　　她一脸惊恐，僵硬地扭过头，“你姐姐叫初曌？”

　　初曌没了。

　　她父母试管生了二胎，二胎虽为男，却也沿用了该名字，两姊妹的命运都难以逃脱不了父母的掌控。

　　初曌说了声“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言语。

　　钟灵毓一头雾水，好像理清点了什么，又好像察觉到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哒哒哒地拖着不太合脚的高跟鞋，靠近了初曌，探着头观察了下他脸上尚未消退的巴掌印，“我去拿点冰棉签过来？”

　　初曌不太适应有人靠得这么近，却又不好生硬地偏过头，毕竟刚不久她为他豁出去发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只稍低垂下头，“不用了，谢谢你刚才……”

　　钟灵毓“唉唉唉”了几声，不太想回想起先前的事情，只躬身，双手撑在双膝之上，一脸怜惜地认真说道：“初曌，你别想不开啊，虽然你爸……挺不像话的，但是你还有我们呀，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很快就可以‘金鸡独立’啦！”

　　正玩着谐音梗，钟灵毓还单腿站立，双手做展翅状，表演着何为“经济独立”，试图缓和氛围。

　　初曌望着摇摇晃晃的钟灵毓，双手伸出正欲搀扶一把，手机铃声响了，掏出一看，界面上亮着“爸”。

　　江晴柔毫不犹豫地夺过手机，直接关机。

　　兰澈则是抽出江晴柔握在手上的手机，揣进了自己兜里。他决定寸步不离，紧盯初曌，“你今晚去我家吧。”

　　没等初曌说些什么，钟灵毓微信接收到了一连串消息，主要是请初曌和钟灵毓去主任那里谈心，详谈这场闹剧的缘由。

　　兰澈和江晴柔缀在他们身后走着。

　　江晴柔不解，“你是不是早就认出了初曌？”

　　兰澈：“是的。”

　　江晴柔竖起大拇指，一脸赞许：“你记性真好！”

　　兰澈有些许无奈，犀利发问：“除了记仇，你的记忆力就没好过吧？”

　　江晴柔：“……”

　　这人怎么就这么嘴欠呢？活该遭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