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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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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前,钟书玉一直在想,或许太子和南宫慕羽一样,有自己的谋划,在事成之前不宜告诉任何人。
可随着一个个骇人听闻的字句说出口,她实在难以自我欺骗,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但凡有一点良知,也想不到把人当牲口一般养起来吧。
是她想多了,自小被特权滋养长大的人,怎会在意普通百姓的生死,魔族再怎么吃,也吃不到他们头上。
“呵呵。”杨洛锦笑了一声,朝四处看道,“我只跪我的主子。”
“太子殿下对当狗这般有天分,真让人惊讶。”
“皇后娘娘莫要说笑了,我一条狗,算什么太子……您若愿意当我娘,这个称呼,也算得上合适。”
“滚!”钟书玉发现,不管她说什么,杨洛锦都照单全收,他没脸没皮的样子简直令人不齿,所有语言攻击,对他都失去了意义。
钟书玉冷笑,“我是真的蠢,竟以为你有不得已的苦衷,特意来问你一句,现在看来,那些人说的对。”
杨洛锦笑了一下,对此不置可否,他兴致缺缺,没有和她聊家常的兴趣,又或者说,类似的话他听过太多太多,耳朵都起了茧,懒得再听这些没新意的东西:
“您不如好好劝劝陛下,多吃点药,魔气伤身,时间长了,难免会对您的身体造成损伤,就算为了您的玉体,您也该多费点心。”
钟书玉冷冷道:“我不像你,做不到这么冷血。”
杨洛锦没什么表情:“死都死了,别浪费。”
“滚!”钟书玉把手边的茶杯砸过去,茶水泼了他满身,红色的朝服上洇出一片暗痕。
杨洛锦不生气,他轻轻拂去衣襟上的茶叶,行了一礼:“臣告退。”
临出门时,他忽然回头,又道:“你从未出过皇宫吧,有时间出去走走,现在的盛京,与以前很不一样。另外,别浪费。”
钟书玉气得咬牙切齿。
但他说的对,钟书玉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上过街了。上一次,好像是她当街抢马,一路跑到寒山。
人走了,晏华找来,钟书玉想了想,问:“你的头发能不能变成黑色?”
晏华略一思索:“可以。”
话音刚落,他的长发从发根开始一寸寸变黑,直至整副面孔看起来与人族无异,他捻起微卷的长发,问,“这样可以吗?”
这张脸,很难不引人注目。
钟书玉沉思片刻:“你还是戴个帷帽吧。”
两人回寝宫换了套朴素点的衣服,没带任何宫人,悄无声息地上了街。
盛京一幅萧条之景。
许久未出门,街上的乞丐比以前多了许多,这两三个,那三四个地凑在一起,瞧见生面孔,一双双漆黑的面孔透过脏乱的头发,紧紧盯着他们。
钟书玉感到害怕。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有也是些男子,看不见女人和小孩。竟有几家铺子开着,门口站了好几个手拿棍棒的壮汉,其中赌坊和青楼最为热闹,大白天也能听见其中的喧嚣声。
钟书玉认得这几间铺子的主人,是她三省神院的一位同窗家的产业,当初将她掳走,关进地下室做合欢散的正是这位。
特殊时期,唯有手段狠辣之人,才能混得风生水起。
晏华不喜欢这儿,这样的场景一千年前他看够了,没什么意思,不如待在寝宫与钟书玉窝在床榻上,可钟书玉喜欢,他只能勉为其难跟着。
再往前走了走,钟书玉听到一阵阵哭声,她循声看去,是一个与她爹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男人一边痛哭,一边敲一扇木门,嗓音沙哑,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钟书玉连忙走去,问:“大叔,您这是做什么。”
分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句话,男人却如见鬼一样伸手来挡,哭道:“别打我,求您别打我,放了我女儿吧,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神志不清,说话也语无伦次,钟书玉注意到,他手腕,小腿上有很多棍伤,深秋的季节衣着单薄,指尖冻得发紫。
这人疯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活不久。
迟疑的功夫,有脚步声传来,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几个男子抬着一个麻袋出来。疯子眼睛一亮,扑上去抓住那人的腿,大喊:“把我女儿还给我!”
“去你的!”为首的男子一脚踹出,正中疯子心口,疯子人都僵了,慢慢往后退,躺倒在地上。踹人的看都没看,继续抬着东西往外走。
麻袋里装的,似乎是一个人,一个瘦小的,死去多时的人。
有人在旁边看着,他们仍肆无忌惮,恐怕这种事没少做。麻袋没丢远,随便找了个巷子口一丢,几人便回去了。
恶心粘腻的眼神在钟书玉身上稍一停留,一股巨大的恐慌感瞬间席卷而来,几个男人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高挑少年,似乎,是惹不起的货色。
几人立刻跑回去关上门。
晏华想杀人。
他以情绪为食,自然知晓几人对钟书玉什么想法,魔气在指尖聚集,一想到曾答应钟书玉的话,他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钟书玉去看疯子,他瘦骨嶙峋,那一脚踹断了他的肋骨,伤了他的内脏,这会儿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那双灰败的眸子盯着天空,嘴里呢喃道:把我……女儿……还给……
那扇门后,是盛京最大的青楼。
魔吃人,人亦吃人,被魔吃,和被人吃,有本质上的区别吗?
周围传来细细簌簌的响声,钟书玉朝声音来处看去,是几个乞丐,解开了麻袋,将里面遍体鳞伤,死去多时的女子掏出来,一点点往巷子深处拖去。
“站住!”
听见她的声音,几人动作更快,下一刻,一道黑气袭去,几人狠狠摔在墙上,“哎呦”叫唤起来。
“别过去。”晏华抬手,女子的尸体飞了过来,落在两人面前。
巷子里的场景,不适合让她看见。
女子年纪很小,比钟书玉还小,她浑身是伤,额头有一道凹痕,把骨头都砸进去了。钟书玉不忍看,那里面磋磨人的手段成百上千,死的,又何止这一个。
“要怎么办?”晏华问。
钟书玉想了想,若埋在郊外,她的尸身还是会被挖出来,留在这儿,恐怕下场更惨。考虑来,考虑去,都寻不到一个妥帖的办法。
她讪笑一声:“毁了吧,起码走得干净。”
这世道,还不如从未活过。
“好。”
女子残破的身躯顿时化作一阵血雾,消散在空气中。
远处传来喧闹声。
车马开道,十几个家仆手拿棍棒立在一边,护着一辆马车停在珍宝阁前。马车里,走下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
女子用绣着兰花的手帕捂着口鼻,厌弃地在丫鬟搀扶下下了马车。原本,她不该亲自来,放在以前,她要什么,只需写一个单子,自有人亲自送上门。
今时不同往日,盛京什么东西都贵得要命,一个小小的珍珠,能让无数人不要命去抢。店家赔不起,不愿送上门,除非府中有养私兵,由私兵上门来拿。
她家一个小小尚书府,还养不起。
尚书之女刚一走近店内,掌柜便迎了上来,道:“您预定的金海棠珍珠步摇已定好,小的这就去给您拿,不过价格嘛,要加二十两。”
“二十两?”尚书之女冷哼一声,“一个二百两的簪子一个月内涨价三次,如今还要涨,可是看不上我们尚书府?”
“怎敢?”掌柜赔笑道,“这都是东家定的,我哪儿敢作主。您也知道,眼下如此形势,粮食一天一个价,说不定哪天什么都买不到了,总要多做打算。”
“哼,谁饿肚子你家主子都不会饿肚子。行了,二十两就二十两,莫非过几日宴会要用,我非要亲自问问你家主子。”
说罢,将一袋钱丢下,转身离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街小巷,多得是粮价虚高,吃不起饭的平民百姓在沿街乞讨,而世家小姐,为一支宴会上戴一次的步摇付出足以拯救数十人的银两。
二十两,在以前,足够七十二坊一个三口之家过一整年。四百两,在现在,可以买上百石粮食,救活无数人。
忽然,钟书玉说:“我有点理解你了。”
“嗯?”
钟书玉:“我想杀人。”
晏华轻笑:“好。”
他会答应钟书玉任何事,她想杀人,他就做她的刀,绝不弄脏她一片裙摆。
他们去了那间青楼。
前院歌舞升平,一副繁荣之景,后院逼仄寒冷,到处是凶神恶煞的首位,还有无数逼迫良家女子就范的手段。
两人从那间小木门进去,堂而皇之地闯入,里面的人迅速反应过来,手拿棍棒朝他们袭来。有了钟书玉的承诺,晏华不必收敛,手指都不需要抬,一进入他设立的范围,那些人就会立刻化作血雾,消失不见。
“魔神!是魔神!”
有人猜到,几人丢下棍棒,纷纷跪倒在地求饶,涕泗横流的模样,看不出半点之前的嚣张。
“那些女子在何处?”钟书玉问。
其中一人颤颤巍巍地抬手,指向其中一个屋子。钟书玉闯了进去,里面的稻草堆里躺了好几个女子,她们如受惊的兔子般缩在一起,恐惧地望向门口。
年纪大的,与钟书玉一样年岁,年纪小的,只有七八岁,还是个孩子。
“还有吗?”
这不应该是个疑问句,歌舞升平的前院是盛京最大的花楼,它共有五层,房间加起来比三省神院还大,怎会只有十几个?
钟书玉没犹豫,随手拿了一把刀,闯入了青楼。
脂粉香浓郁到呛鼻子。
钟书玉完全忘了自己做了什么,她只记得血腥味让人想吐,有人上来拦她,接着是一片血红。到处是奔跑尖叫的人,美酒佳肴撒了满地,被人踩得到处都是。
她好累,她好像砍了很多东西,獐头鼠目,满脸刻薄的东西;脑满肠肥,姿态猥琐的东西。是的,东西,钟书玉很难把它们和人相提并论。
毕竟是人的话,又怎么会残害人呢?比魔、比妖还残忍,它们一定不是人。
砍累了,她丢掉卷刃的刀,在正厅里挑了个位置坐下,看满地乱跑的“东西”。她为了看真切一点,拂去桌上的残羹冷炙,把椅子摆上去,坐在椅上看,欣赏着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戏。
钟书玉突然觉得,有晏华在身边也不错。
人会累,魔不会,她累了只管休息,晏华会为她解决掉剩下的。
等钟书玉回神时,楼内血流成河,她救下的女子在脚边站成一排,一些胆小吓晕的,也被身边的人搀扶着,立在一旁。
这些人里,一部分被家里人卖进来换粮食,一部分被人套麻袋拐进青楼,还有一部分,和十年前的钟书玉一样,被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送进来抵债。
楼外虎视眈眈,饥肠辘辘的乞丐透过窗棂,紧紧盯着里面的人,如鬣狗一般,只等狮子放松警惕,迅速冲进来咬一口肉离开。
这些女子,绝不能放走。
钟书玉道:“晏华,麻烦你带她们回宫安置,若有人起心思,格杀勿论。”
“好。”晏华听出她话里另一层意思,问,“那你呢?”
“我……”钟书玉垂眼,“去找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