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萤照万灯

2、工作

　　小美就那样睡了一晚上，昏暗的房间是子宫，蜷缩的身子是未成形的胎儿，乖巧的吸吮母亲的养分。

　　小美其实已经醒了但不愿睁开眼。在脑海里她就像自己人生的过客，一页一页的翻阅，一次一次的回想那些疼痛。记忆像本破烂的书，一会儿是小美刚见到村主任，一会儿是小美在山林里肆意奔跑，整个山林都回荡她嘹亮的笑声。

　　在罪恶还没发生之前，小美就是小美，整日的工作就是割草喂牛顺便看着两个弟弟别乱跑。在山坡上小美看着前面连绵不断的山沟沟，总是会瞎想自己出了山之后会是什么样，是穿了漂亮衣服的大姐姐，还是像童话书里嫁给王子的公主，到底是哪样呢？

　　现实中的小美嘴角上扬，如果告诉曾经的自己变成了这幅模样，她会伤心吧，不或许不会，她根本就不懂得这些词语的意思。

　　“叮铃铃。”闹钟响了。

　　小美叹了口气，终于愿意睁开眼睛了。昏暗的光线里所有东西都是原样，她根本不想去看，只是机械似的套上一件上衣，一条裤子，越是宽大的衣服越勾勒出小美身体的瘦小和丰满。

　　在洗漱间隙，小美不经意瞅到了昨晚的玫瑰花，有的还飘在浴缸里，有的已经在地上躺着被踩扁了。哗哗的水流声打断了小美的发呆，带着沉重的步伐她走向了那个藏匿在房间角落的塑料纸盒，仔细摩挲纸盒，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一看就是被有心人经常擦拭。

　　小美蹲着，身上的疼痛使她迟疑了几秒，过了两分钟又不加思索的打开盒子，脱掉身上宽大的衣服，再套上盒子里小且紧身的衣服。小美讨厌穿着盒子里的衣服，带有浓重的香水味还勒的她肉疼，根本就不是一件衣服。可是他说只有穿着这件衣服才能挣钱，才能养活自己，没办法，为了钱，小美愿意低下头颅，穿上一件非常不适合自己的衣服。

　　穿好了，小美依旧缩在角落里，拿起手机熟悉的划拉了几下，就出现了一个直播页面。在昏暗不清的屏幕里，只有小美丰腴的身姿是清晰且勾人的，粉嫩嫩的紧身衣就像一颗饱满的水蜜桃，甜蜜诱人。

　　直播间才刚开始了几分钟就有十几号人来，他们熟悉的对话，用撩拨的语言换来小美身姿的展示，在这四方的屏幕里，小美不是小美，她是一名主播，一个嘴甜诱人的主播。打赏越多她就会按照榜一大哥的指示去舞动，去发嗲，这就是小美的工作，一份累人且丢脸的工作。

　　随着屏幕里出现各式各样绚丽的礼物，小美的语调也越来越高昂，她是在和礼物做交易，一份等价交易。评论区里的语言是令人作呕的，尽管小美不是第一次，但她还是会被那些人的语言恶心到，她简直不敢想象屏幕那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谁的男友，是谁的父亲，亦或是谁的丈夫。

　　小美用恶心的目光阅览着评论区，偶尔用发嗲的语气念出一些令人作呕的留言。那个人说小美简直就是天生该干这一行的，几乎不用教，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她都知道。

　　那次看着男人面露欣喜的表情，小美好像告诉他，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干这种下三滥的事，已经有十几年的工龄了。但小美还是没有告诉他，只是一味阿谀奉承男人，这种嘴上抹油的事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骗人就是这么容易。

　　小美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十点干到晚上十点，中间不能有打盹也不能上厕所，如果哪一步出了差错，那个男人就会回来收拾她。

　　只能这样工作着，小美拼尽全力，只要看到人数有下跌，她就会用尽各种甜言蜜语留住每一个人，只要是评论区说的，她都愿意做，只要打赏高。

　　有时小美也会在心底嘲讽自己，为了钱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恶心，别说别人了。

　　小美在工作时常常咒骂自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没脸没皮，用尽所有恶毒的语言来惩治自己的罪行，以求获得心底的原谅。

　　黑黢黢的角落里，小美的眼睛瞟到窗外的日光就会不由自主的发呆。这次不是那个蝉鸣声异常烦躁的夜晚，而是在白日里初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小美噩梦的开端。

　　在山沟沟的村里根本就没有管事的人，老村长平日就爱喝酒打牌，就是个甩手掌柜。村民们也就形成了“各过各的日子”的氛围，哪家人出了什么事也根本就不会管，最多当个茶余饭后的笑料。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都勤勤恳恳的耕地种菜，可是每一年村里的产值都不高，成了人人嘲笑的落后村。

　　那个男人就是县里新派来的村主任，脸宽腰粗，细长眉眯缝眼，还戴着文人眼睛，笑眯眯的。当时老村长抽着旱烟远远的看着人们迎接新村主任，眼里没什么波动，只说“这是要翻天喽。”

　　小美就蹲在一旁逗老村长家的狗，根本就没往心里听这句话的含义，现在想想真是个回旋镖，扎在了现在小美的额头。

　　那个男人第一天上任就开了一场大会，让全村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得来，从正午开到太阳落山，喇叭里男人的声音一点都不哑，絮絮叨叨个不停。

　　小美和幼时玩伴小红在自家的田地里种麦苗子，两个人就围绕着“新村主任”展开了话题。小红说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小美问你咋看出来的，小红笑嘻嘻的说俺爸也长那样，俺能不知道。

　　两个女孩在麦田里笑着，各自拿出自己的晚饭吃，小美的晚饭是一个干馍馍，小红的则是一碗凉茶配三根葱。

　　小美问，“你咋吃这么少，不饿吗？”

　　小红砸吧嘴说，“俺得省点钱，俺二弟三弟都要上学了。”

　　小红比小美大八岁，是家里的顶梁柱，四个弟弟一个妹妹都靠她养活。

　　小红把碗给小美，“喝点，别噎着了。俺三弟上回差点噎着，俺爸揍了我一晚上呢。”

　　“那可疼了吧。”小美掰开硬馍馍分给小红一半，自己吃小的那块。

　　“哎那算啥，咱村里的女孩不都是从小打到大。”

　　“嗯，那倒是。”

　　两个人吃一会儿聊一会儿，那么简陋的晚饭都能被她们咽下去，然后笑出来。

　　“小红！把俺的球拿来，快点！”说话的是小红的二弟，又黑又胖的身子站在小山坡上，趾高气昂的指示自己姐姐。

　　小红立马放下半根葱和空碗，跑向麦田，不顾身上的泥水将黑色足球抱回来递给二弟。小美看着小红和她弟的相处模式就像自己和两个弟弟，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他们反倒不领情。

　　二弟和几个男孩在山坡上指着小红抱球回来的身影嬉笑打闹，他看着黑色的足球，硬说是小红给搞脏的，说完就用黑色的小手立马扇了小红一巴掌，响亮的一声连小美都听见了。二弟快乐的转身和村里几个男孩一块玩去了，徒留小红平淡的回来带着脸上的伤。

　　“姐你没事吧？”小美放下硬馍馍，去摸小红红肿的脸。

　　刚碰一下，小红就“咝”了一声，“算了，等会用水洗洗就好了。”

　　小红看到了小美担心的脸庞，捏着小美没有多少肉的脸安慰道，“别担心。”

　　燕子们都趁着黄昏前飞向了山林，小红拉着小美的手，在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之前，说说笑笑的回到了家。

　　在分别的岔口，小美和小红说好，明早和招娣她们一块上山砍柴。

　　天已经蒙蒙黑了，开会的家长都陆陆续续的回到家，烟囱中冒出了白烟飘向远方。

　　现在回想自己唯一温暖的童年时光，小美觉得只有和小红招娣她们在一起玩，才算是真正的开心，无拘无束。

　　晚上小美的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一看到晚饭还没做好，立马精神倍好的骂起小美，从小美难产而死的母亲到自家现在饭都吃不饱的现状，都一并怪到小美头上。

　　小美两个弟弟在屋外各玩各的，丝毫不理会姐姐的状况。小美被骂久了，已经从最开始的反抗到现在的无视，不用理他就行，就算被挨打了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要不然会打的更狠。

　　沉默，这招总是百试百灵。爸爸骂骂咧咧了一会儿，见到饭好了也不骂了，叫两个弟弟回来吃饭。

　　小美将玉米粥，和一大盆炒白菜放在桌上就出去了，坐在门前择豆角。

　　屋内黄色的灯光跟屋外的小美有着非常清晰的分割线。

　　这时候那个村主任来了，还带着县城里的东西来看望小美家。

　　一想到这，小美急忙收回自己的思绪，将全部精力都放在直播上。可惜在她发呆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一大半，现在只有十几号人了，她很害怕，如果人数没超过三位数，小美天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有个熟悉的账号在评论区疯狂留言，“人这么少干什么吃的！”

　　小美被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被碰倒。没办法，小美又只能重新振作起来，继续扭动身躯继续发嗲，这招也十分见效，人数没一会就回来了大半。

　　评论区恶臭的留言继续跳动，小美没表情的用甜美的声音念出来。

　　这种下三滥的工作，真的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