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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春华境·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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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谈话间,便到了出口那破木台子下面,朱曦出来溜达够了,又嚷嚷着要回去,便没了身影。
两位长老依旧坐在木桌子前面,此时正和一个清瘦的修士讲话,二人神情恍惚,原本摆在桌子上的茶具也收了回去。
寒酥瞥了眼那背对着他的修士,他穿着一身黑白道袍。
那是万法门的服饰。
三人周围隐隐有灵气波动,显然是不想让外人听见,寒酥瞄了一眼这灵气罩子,两位长老至少大乘期的修为,不过这罩子对他来说好像没什么用。
真不是他想听到的。
“你回宗吧,沧灵界……有大事发生。”
“是。”
男子声音低沉,躬身行了个礼,转过身来,发间铜钱流苏跟着晃了晃,他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看他一脸丧气,只怕被长老骂得不轻。
寒酥这么想着,男修一双浓黑的眸子,忽然盯住了他,寒酥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浑身一凉。
外界传言,不要和万法门的人对视超过五息,不然他拆你家底,寒酥铭记于心,他大步一迈,像是没看见那人似的,脖子一个角度都未曾变过,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地上了阶梯。
和男修擦肩而过的瞬间,寒酥忽然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等他上了台子,再扭头看过去,那人却已经穿过古树裂隙,离去了。
台上两位长老也有些神思不属,倒是没有为难他,交够了果子,便摆摆手,让他赶紧离开。
寒酥出了春华境,便被传送至雾气最浓之处,他御剑而起,剑身猛地一提,直扎入雾气之中,一穿而上,眼前豁然开朗。
仙鹤唳天,鹿鸣呦呦,山间天地,空灵回响不绝。
浓雾已经被寒酥踩在脚下,巍峨群峰仿佛扎在雾气之上,纯白的幻灵花终年不落,占据大半山头,远远看过去像落了一层皑皑白雪。
数不尽的琼楼玉宇或落在峰头,或高悬于天际,宛若仙境。
寒酥迈了两步,到了天昭宗的牌匾下面,庞大无比的护宗大阵隐隐闪着威严金光,九百多座山峰皆在他的庇护下,绵延至今。
来往修士熙熙攘攘,有几人好奇地打量着寒酥,他都不予理会,寒酥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直挺挺地站着。
前世种种,浮现在眼前。
“师父,能不要赶我走吗?”
八岁的寒酥肿着一双眼,眼泪还在往下掉,他死死揪住师父衣袍一角,不愿放手。
“松开!”
师父眼神宛若冰刺,扎的他浑身又痛又冷,她不过轻轻一拂袖,他右手一软,无力垂了下去。
直到他被人强行带走,师父也没再回头。
寒酥眼神暗了暗,五指紧握,指甲陷入掌心,快要掐出血来。
即便前世种种,如今都未曾发生,他也想问个明白。
“小寒子,你可算回来了。”
寒酥登时回神,目光扫视了一周,却找不到说话之人,他迟疑道:“大长老?”
“你愣在那里干嘛?几日不见便不识路了?”
一阵风雪卷起寒酥,下一瞬,他双脚已经踩在了厚厚的积雪上,嘎吱作响。
天与地上下一白,几间简陋的木屋跟前,一株红梅在雪中肆意绽放,成了这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春色。
他师父素来喜静,便选中了这座位于宗门最后方,终年严寒、无人问津的孤山,取名——碎雪。
寒酥看着站在屋檐下的白胡子老爷爷,一阵恍惚,他依旧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没有丝毫架子。
“进来吧。”
大长老转身推门而入。
外屋陈设简单,就摆着一套灵楠木桌椅,寒酥记得,这是他师父专门买来供他用的。
“我师父呢?”寒酥倏地开口,右手不经意拂上了眼前这杯刚泡上的热茶。
大长老抿了一口,这才开口:“在你走之后不久,月华便到玉髓冰窟闭关了。”
可师父修为不是已至大乘圆满之境,为何会在此时闭关?
“师父受伤了?她现在怎样了?”寒酥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大长老摇摇头,“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要飞升了。”
“怎么可能!”寒酥猛地站了起来,雕木椅子跟着往后一挪,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杯中灵茶也跟着晃了晃,险些洒出。
“仙门,要开了。”
大长老的叹息声宛若一阵冷风,直直灌入寒酥四肢百骸。
这一世,仙门未开,他本以为两界就此便断了联系。
可如今,仙门竟要开了?
不对,他此前从未想过,仙门因何而关,他几世记忆中,仙朝从未有过此举。
寒酥忽然瞳孔一缩,仿佛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呆呆地坐了下来,艰难地启齿,声音沙哑难听,“大长老,从我八岁至今,沧灵界究竟过了多久?”
大长老眉心一凝,从刚刚见到寒酥第一眼,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往常他叫寒酥“小寒子”,他可不会没一点反应。
“这个问题,你曾问过我三次,两千多年过去了,那魔气为何如此难缠?”
他忙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拍在寒酥面前,“吃了它,静心打坐,莫要受它蛊惑!”
寒酥恍若未闻,脑中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他与外界一切隔绝。
他捂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仙朝一天,近乎凡间两日。
五千年,原来仙界早就亡了啊!
识海魔气此时翻腾不休,仿佛在嘲笑着寒酥在洞中苏醒之时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他脑中记忆早就被魔气搅得混乱不堪,睁眼瞬间所涌入的短短十五载岁月,不过梦中泡影,触之即破。
他什么也不想地破门而出,一头栽进漫天风雪中。
“你要去哪?”大长老扬声道,他根本拦不住寒酥,只得也跟着跑了出来。
偌大的碎雪峰,一个丢了魂的少年似乎感觉不到寒冷,漫无目的地在大雪中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在一个一人高的冰雕处,寒酥忽然跪了下来。
他仰头,几片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雪花,顷刻落在他的眼睑,化为热泪,淌了下来。
去他的重新再来!哪有什么上天垂怜?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寒酥放肆地咧开嘴角,滚烫的液体顺着掌心流了下来,他眼前一片模糊。
“玉衡!你出来啊!有本事再开一次碎空阵!这次任你抽筋拔骨,我不怕你了!”
寒酥对着惨白的苍穹怒吼,可他自己也知道,他不可能再听到那人的回应了。
——玉衡帝君早就死在五千年前的仙魔之战中。
寒酥曾亲眼看到,他化作一颗耀眼的星辰,一瞬间,照彻魔雾笼罩的长夜,宛若艳阳。
可星辰最终还是陨落了。
寒酥脑中像是灌入太多冷风,此时昏昏沉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他额心蔓延。
幽蓝水池之上,魔气凝成人形,他语气蛊惑道:“浩浩仙朝,不过藏污纳垢之地,如今也只是改朝换代罢了,七星君已死,那些折磨你的人也死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只要你一个念头,便能挣脱这荒唐的「救世」枷锁,你将在这天地,再无拘束,再无苦痛!”
寒酥早已被冻得手脚麻木,他浑浑噩噩地想:对啊,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独善其身的吗?为何要顾虑那么多?仙界亡了便亡了,与他何干?
“他们还没死!”
一道冷冽的声音穿过萦绕在寒酥周身的无尽黑雾,“寒酥!醒醒!他们还在等着你!”
扶桑与朱曦察觉到了魔气的蠢蠢欲动,现身在寒酥一侧道。
寒酥终于有了反应,愣愣扭头看过来:“你说……什么?”
扶桑眼神示意朱曦继续说下去。
朱曦掌心燃起一团烈火,吞噬着离体的黑气,“他们没有死。”
寒酥忽然回了神,一把抓住朱曦双肩,哑声问:“他们……在哪里?”
“有人告诉我们,他们在等你。”
扶桑将一道青芒打入寒酥识海,青芒瞬间与那人形魔气缠斗了起来,可那魔气似乎强上了好几分,将那青芒染得有些暗淡。
扶桑眉心一凝,他抬起指尖,又是对寒酥额头一点,识海中青芒肉眼可见的明亮起来,这才渐渐压制住了这团魔气,魔气逐渐失去人形,又不甘地蛰伏在识海的某个角落。
寒酥只感觉识海一阵清明,他浑身一松,两眼一翻,倒在了雪地上。
与此同时,扶桑脸颊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原本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此时充满倦意,他身子一晃,被朱曦险险扶住。
“扶桑,你别晕啊。”
朱曦心中一慌,哀嚎道。
天魔若是能有这么容易压制,五千年前,也不会灭了那仙朝帝君,扶桑这次恐怕耗费了不少本源之力。
扶桑俯视着倒在不省人事的寒酥,几缕白发被风吹到额前,被他拂开,他稳住气息,“我可能要沉睡一段时日,你看好他。”
说完他便化作一道流光,散入寒酥颈间吊坠。
“谁?”
感受到两道气息正在靠近,朱曦面容紧绷,将寒酥护在身后。
嗖——
一柄银色长剑破空而来。
朱曦凝出一截红绳,扯住寒酥,向旁边一拉,同时他微微侧身,近在咫尺的长剑自他眼前飞过,他伸手一握,将其牢牢抓在手中,剑身疯狂抖动,却始终难以挣脱。
“是你伤了我徒弟?”
一道白色身影自风雪间显出身形,她长发如瀑,单单用一只白玉簪挽起,肤如白雪,眉心一点朱砂和唇一般红艳,此时她眸中杀意凛然,周身飞雪也愈发暴虐。
“徒弟?你就是他师父?”朱曦愣神间,那柄剑趁机摆脱他的掌心,飞至女子身侧。
“碎雪峰——白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