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田埂的萤火》骨嗷天

4、他们说:“我是英雄的子嗣”

　　“向英雄致敬！”村民们举起颤抖的双手鼓着掌，这批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整装待发，胸前带着象征光荣的红花。每个人都知道这次的离别是什么后果，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的危险与困难，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是非做不可的事情，这便是，保家，卫国……

　　村子一下子变得沉默了，就连树上的知了也不再鸣叫了，仿佛它也随着人群远去。孩童们蜷缩在被窝里，拉紧被角，遮挡着被泪水打湿的枕巾，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入伍出征，他们不懂为什么身着汗衫短裤的父亲忽然换上了整齐的正装，他们更不清楚自己的父亲母亲们究竟何时能够归来。但是，孩子天性的大大咧咧和贪玩却没有让他们丧失认真观察的能力。爷爷不再和邻居爷爷精神抖擞的下象棋了，取而代之的是相顾无言的一口一口抽着旱烟，升腾的云雾取代了以往热闹的炊烟。奶奶做的饭好像越来越咸了，她在一个人的厨房，总会忍不住落泪，时不时恍惚，这碗比平常咸的饭，是那伤心的泪水还是恍惚之间的手抖造成的？孩子们想不清楚，但他们确定了一件事：父母离去这件事让爷爷奶奶很伤心，这不是个简简单单的，远行……

　　“爷爷，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每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总会抚摸着我的脑袋，神情呆滞的看着远方的夕阳，仿佛在做一道深奥的数学题一样，最终挤出一抹勉强的微笑，认真的和我说：“孙儿，你去那边的榕树根下刻上一道痕迹，等到那个痕迹和孙儿你一样高了，他们就回来了。”年少的我不懂得这究竟有多久，只是感觉，父亲的归来，好像，多了点，盼头。我开始每日放学后，去认真的观察那道痕迹，日出东升，阴晴之间，四季更替，我认真的观察着那道小小的痕迹。我开始欣喜，它越来越高了，却没有注意到，我的身体，也在慢慢长高。

　　“爷爷！你怎么了？来人啊，我爷爷摔倒了，三爷爷！村长！”一个身着笔挺军服的叔叔突然出现在我的身旁，他迅速将爷爷抱起，奔向了自己的汽车。他认真的对我说：“好好看家，你爷爷会没事的。”我记住了那帽檐下的微笑，记住了那和父亲不一样的军服，却忘记了，爷爷的存在。“爷爷，我今天考了一百分，先生夸我有天赋，但是算数真的好难啊，你教教我好不好？”我边点着纸钱，边认真的对爷爷说着话，眼泪滴落在我的焚香，小小的水滴浇灭了那极难熄灭的火苗，背后一阵风袭来，一片宽大的梧桐叶落在了我的头顶，如同爷爷那皲裂的大手，我愣在了原地，随即眼泪决堤而出，我趴在这小小的土包上，哭到失声。“孙儿，该回家了，半夜睡在这里可是会冷的。”我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那满带褶皱的笑脸，正是我日思夜想的爷爷，此刻我不想去追究这不可思议的梦境，紧紧抱住了爷爷。可耳边温热的呼气却让我在这瞬间清醒，我挣脱了怀抱，大声的喊到：“你不是我爷爷，你是谁！”“我是你的七爷爷，和你爷爷最像的一个兄弟。”那熟悉又陌生的大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将大衣披到我的身上，在他的怀抱里，我安心的睡去。“二虎，也是个可怜孩子……”

　　今天的院子里好像很热闹，我睡眼朦胧的开始穿衣洗漱，直到温热的水浸润我的脸，我才瞥见那扎眼的一抹绿色，院中那两个身着军服的两人，分明就是离开时的模样。我冲了过去，不由分说的扑在了两人的怀里，想念的话语倾泻而出，可记忆中的声音却没有出现，我抬头才发现这两张陌生的脸庞，是记忆中从未出现的面貌。我缓缓起身，不去问父亲的踪迹，不去问母亲的下落，只是一个人来到后院，看着那粗壮的梧桐树，细细摩挲着那道垫脚才能够到的刻痕，眼泪却没有再次落下，只是呐呐自语到：“爷爷，你这个大骗子，刻痕早就超过我了，父亲母亲却不会再回来了。”

　　我坦然的接受了一切，神情冷漠的仿佛像是狠心的白眼狼。我淡漠的接受了一切安排，无论是转学还是搬家，我都如同机械般点头，麻木的做事，麻木的不再说话。我多了一位极像爷爷的爷爷，多了两位，素不相识的父母……

　　“口儿村？”这是我长途跋涉的最后一站，也是他们立誓不再搬家的最终之地。可故乡那重建的五口之家，如今，也就剩了，我们仨。我走进了这座陌生的城镇，如同走进之前那些同样陌生的城镇。我不对这有任何期待，我也不再相信那些大人所谓的“承诺”，我也相信下一次搬家就在不远处，所以我拒绝外出，拒绝交朋友，我讨厌离别，与其那样，不如一开始就不建立关系。可是那个小孩，突然闯入了我的生活，就像那个突然飞入院子的沙包。他说他叫：“星星。”我不懂他名字的含义，可他笑起来，却真的很像我夜晚看到的星星，一样的璀璨闪亮。他不断的打断我的节奏，带我上街玩，带我一起吃甜甜的糯米团子，带我一起交朋友，一起玩我从来没有玩过的，属于儿童的游戏。看着我笨拙的动作，那些城镇的小孩讥笑我这么大的小孩居然什么都不会，可他总是会挺身而出，小小的身躯挡在我身前，尽管遮不住我的身形，但那形象，却在我的眼中无比高大。“星星，你真的是天上的星星吗？”“我不知道，但我妈妈说，我是星星的孩子，那我估计，我就是星星吧。”是的，你肯定是星星的孩子，不然，为何如此耀眼？

　　母亲好像最近老和父亲吵架，我不知道他们争吵的原因，但只言片语中我还是明白了，这搬家所带来的危害，我好像明白了再次搬家在所难免，我不想父亲母亲为难，一个人回到房子里收拾着东西。可母亲却轻轻的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儿子，妈妈要回去一趟，你的奶奶身体不好，我要回去照顾，你喜欢这里，我看得出来，你要好好和你爸在这里生活，我，很快就回来。”说罢，母亲这个身份，再次消失在我的世界里。父亲开始暴饮暴食，常常喝的酩酊大醉，可他骨子里的温柔只是在酗酒后偷偷哭泣，没有我从街边听到的情况一样，醉酒后到处砸东西打人。我抱着他的脑袋，粗糙的胡子扎着我的脸，可我不在意，他已经为了我，牺牲的够多了。

　　星星这几天没有再来了，我很奇怪，我走上了大街，却不知道朝那走，不知道去做什么，我也是才发现，星星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北斗七星，我现在如同迷途的羔羊，看着满是云雾的天空，迟钝的寻找那天空消失不见的星星。可那只小手，突然又牵上了我的手，拉着我冲破迷雾，他认真的带我走了两遍，告诉我他家的地址。原来这几天他在帮父亲做木活，马上过年了，村里人都喜欢星星父亲做的家具，美观大气舒适。星星带我去了一件精致的木头小屋，里面的一切都是我未曾见过的。那些精致的小人，结实的木头小屋，甚至还有小孩子最爱的驳壳枪。他拿过来一个孙悟空的木雕，认真的将它递给我：“这个是我最喜欢的木雕，我听你爸说，你最喜欢画本里的孙悟空，所以我将它送给你，这样，你每天睁眼就可以看到孙悟空啦！”那和煦的微笑让我有些恍惚，为何，这夜空中的星星，也有这太阳般的光辉？

　　星星这晚问了他母亲，星星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也问了一句：“他们说，我是英雄的后代，是为什么？”

　　“因为啊，你的父母，是很伟大很伟大的人，而你，是他们英勇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