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症候群》女10086

3、怪物

　　不该来的。
　　绝对不应该来的。
　　课桌被规整的摆放着，每个人都低着头，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一片寂然，唯有笔尖划过纸面的书写声。
　　黎梨将头悄无声息地埋在翻动的书页里。
　　结果，在消化完所有事实后，她毫不夸张的虚脱了。
　　大脑完全就像被乱麻缠绕一样。
　　这种状态，根本不像能在学校里待下来。
　　而且，总觉得有什么很奇怪的地方，但又说不出来。
　　——我把她的心脏给你吃了。
　　黑猫的话回响在耳畔，黎梨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心口。
　　那里，心脏平稳地跳动着。
　　那是什么意思？
　　着重在＂吃＂这个字上，莫名有些心慌。
　　事实上，即使一片混乱，但她手上握着的笔仍在试卷上写个不停。
　　没有办法，临近考试，连单独分心的时间都没有，毕竟奖学金对她而言很重要。
　　今天阳光很好，黎梨的座位靠着窗，浑身被晒的暖洋洋的，没一会，心情也好了很多。
　　说不定还没有那么糟。
　　去医院看看的话，会好些吗？
　　【劝你不要那么做哦。】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鸟鸣。
　　熟悉而又突兀的声音响起，黎梨吓了一跳。
　　不可置信地望向声音的来源，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黑色身影，此时正端坐在窗外延伸出的一小块平台上，金黄的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下意识看向四周，发现并没有人因这里的异样而有所动作时，才松了口气。
　　【不用紧张，我们可以心里交流。】
　　【你怎么来了？】
　　黎梨带了些许质问。
　　【我说了我要来。】
　　黑猫的心情显而易见的好，轻晃着自己的尾巴。
　　【你...尾随了一路？】
　　黎梨的家离学校并不远，乘地铁也就十分钟左右，但如果全程徒步走的话，那也够呛。
　　【我还没有自虐倾向。】黑猫无语，【你的书包里，我卧了一路，感觉快到时我才出来。】
　　难怪今天书包轻一会重一会的...
　　压根没想到它会这么贼。
　　意味不明地看了它一会，随即收回视线，低头，认命了。
　　【你说劝我别那么做，为什么？】
　　【喔，那个啊。】黑猫思索了一会，【你还没有察觉到吗？】
　　【人类和兽人的关系，这段时间相当敏感呢。据我所知，少有的几个被抓的同类，已经好久没见到了。】
　　【如果你顶着这样一副身体去医院，说不定到时候做的就不是心脏手术，而是解剖手术。】
　　黑猫顿了一会，又补充道，【当然，也有概率被拿去做实验体，好奇的话可以试试。】
　　黎梨:...
　　这确实无可辩驳。
　　她每天都能在新闻上看到对兽人恐怖袭击的报道，手段残忍的令人发指，紧张的情绪是理所当然的。
　　对了。
　　【那心脏是...】
　　【很字面的意思。】黑猫眯了眯眼，【你的心脏上，有一块很小的豁口，似乎能靠吞噬血肉来强化身体呢。】
　　【...】
　　吞噬血肉？
　　黎梨无意识地在纸上写了下来。
　　终于明白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听到了这么多正常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她的心底却诡异的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
　　为什么？
　　是因为她还没有切实体会到吗？
　　影影绰绰的画面在脑中模糊映现，想再往深处探究，却随之而来一阵剧烈的头疼。
　　“啪——”
　　圆珠笔滚落在地。
　　黎梨痛苦地扶住额头，冷汗细密。
　　又来了。
　　“最后一排靠窗那位同学，你没事吧？”
　　声音吸引来了讲桌旁老师的视线。
　　看到黎梨不适的表情，他出声关切。
　　“没...事老师，只是笔掉了。”
　　迅速调整好表情，黎梨弯腰把笔拾起。
　　“哦...不舒服记得举手报告。”
　　确认了一会状况后，老师才回到讲桌旁，重新坐下。
　　【看起来你好像很不自在。】黑猫缓缓起身，一副要离开的模样，【那就先这样，晚点我再来找你。】
　　还没等她回应，黑影便消失无踪。
　　黎梨望着它方才待过的位置，放空了一会，随后便收回视线，握着笔杆，将刚刚写过的字全都划掉了。
　　好烦。
　　上午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
　　中年男人雷厉风行地推门而入，进门第一句话对黎梨就堪称晴天霹雳。
　　“临时通知，下午自由活动改成体育测试。”
　　一言如石掷水中，激起层层波漾。
　　“啊，为什么呀，不是说不会再占自由活动了吗？”
　　“学校说的也就你信。”
　　“不是，据说是咱们学校要选人去市里参加比赛，拿奖金呢。”
　　“那不也是体育队的事，关咱们啥事。”
　　“隔壁班说，学校体育队的人太少，田径队还有其他什么队的人都凑不够，正愁着找人呢。”
　　“...”
　　黎梨此时才感受到了真正的无力。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的运动能力就像下水道的癞蛤蟆一样又丑又招人嫌。
　　回想起某次被嘲笑的经历，内心便十分抗拒。
　　往前这样的时候，她都是靠请假度过的。
　　只是现在...
　　思考片刻，黎梨想，不然先走走形式，随便参加一项，然后再找借口离开。
　　最好还能把她放到最后，这样就不会有人在意。
　　她这样想着。
　　然后。
　　“女子800米第一组准备——黎梨，何默默，朱冉...”
　　显然老天给她开了个玩笑。
　　黎梨穿着黑色底的短裤，沉默地站在第一道跑道上。
　　“默默，你要加油，这次狠狠打她们的脸。”
　　“你是最棒的!”
　　身旁，是被誉为体育天才，全校闻名的何默默。
　　此时，她正被几个女生围着打气，笑容明朗。
　　黎梨不着痕迹地侧过视线打量着她，对此有些印象。
　　听说何默默高一刚开学体育队竞选的时候因为生病错过了。
　　但是之后还有一次补选，她依旧没有选上，这之中的原因黎梨就有些不清楚了。
　　不过，她的实力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黎梨也打心底欣赏她。
　　“况且，你身旁还有那只'乌龟'给你搭衬，你肯定能大放异彩的。”
　　一个女生悄悄放低的声音，附在何默默耳边道。
　　“别这样。”
　　听到了这话，何默默蹙眉，十分不悦。
　　自知拍马屁拍到了马腿，女生立刻噤声，退到了一边。
　　对于这段插曲，黎梨并没有察觉。
　　“好了，所有人准备。”
　　操场内侧，体育老师拿起胸前的哨放在了嘴边。
　　所有人都开始摆出预备的动作。
　　“嘟——!”
　　刺耳的哨声响起，黎梨清晰感受到身边人飞驰而出。
　　她调整好呼吸，也迈开腿，准备慢慢地跑完全程。
　　但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事实上，黎梨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仅仅感受到身边的景物在飞速的后退，快到只剩下了残影。
　　...？
　　又有几道人影掠过。
　　她甚至没有在跑的知觉，完全凭借本能地在压身转弯。
　　“黎梨，2分04...”
　　听到这个声音，黎梨觉得只花了一瞬间。
　　强硬地控制自己停下来，她还超了起跑线小半圈。
　　没有流汗，没有气喘，和起跑前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跑完了？
　　黎梨环顾了一周，发现其他人还在跑，于是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台上震耳欲聋的赞叹声响起，体育老师张岩握着计时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黎梨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人还没看清呢就跑完了？”
　　“我的天，这是人能跑的吗？我骑车都还没这么快。”
　　“这是黎梨？好夸张，我记得她体育不是很差吗？上次跳远...”
　　就像是正午的烈阳从四面八方照过来，黎梨只感浑身火辣辣的疼。
　　有了几次前车之鉴，黎梨已经完全没有震惊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肯定和吃的那颗心脏有关。
　　静静地站定了片刻，黎梨面无表情地向铁桌旁靠近。
　　“黎同学，厉害呀，我在这教了十几...不，我干了体育半辈子都还没见跑你这样快的。”
　　“你是刚转来的吗？之前都没听说过你。”
　　张岩刚接这个班，并没有听说过她的事迹。
　　黎梨讪讪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回答。
　　拿起笔飞快写下了信息，已经想好去哪躲起来了。
　　恰逢其时，何默默也跑完了全程。
　　“何默默，3分25。”
　　少女微喘着气，几络湿漉的发丝被随意拢到耳后，全身因刚做过剧烈运动而显的有些涨红。
　　她缓步走来，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
　　因为跑的太过专注，对于刚刚的起哄声，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只当是班里男生的打闹。
　　“默默，你太厉害了，比之前又快了好几秒。”
　　“默默，你别理她，跟吃错药了一样，正常人哪有跑那么快的。”
　　“她之前什么样都是大家看着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到这种水平了？”
　　“要我看，她就是个怪物。”
　　见她跑完，之前散开的女生又围了上来。
　　何默默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没再理会她们的话，何默默继续向铁桌旁走去，恰巧撞见了黎梨默默离去的背影。
　　不舒服没能跑完吗？
　　何默默没多想，拿起了信息表。
　　本以为会得到体育老师的夸赞，却发现他满口都在夸另一个人。
　　没由头的恐惧。
　　一边翻阅着信息表，一边带着几分手足无措。
　　当在本班的信息表上，看到那唯一而又刺眼的数字时，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老师，是不是计错了呀？”
　　一个女生走近，质疑道。
　　“不可能，每个人我都掐的死死的，一秒都没差。”张岩边说着，边摁着计时器，“朱冉，4分11。”
　　“不过那个女生确实厉害，连我都怀疑我的眼睛，你这样想也不怪。”
　　“可是...”
　　“好了。”
　　何默默打断了她。
　　飞快地填好了信息，她将表格放回了原处。
　　“不就一次测试，能说明什么？”何默默笑了笑，“走吧，喝水去。”
　　“默默...”
　　女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发现何默默反应很淡，也不好继续了。
　　没人注意到，何默默悄悄藏起的，颤抖的手。
　　下午的天空清澈而透亮。
　　长长的光影被层叠的绿叶切割开来，斑驳的落在少女弧度姣好的侧脸上，微微浮动。
　　整方天地，都被浓密的树荫覆盖了。
　　黎梨双手环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思绪复杂地看向远处。
　　这是一间废弃的体育馆，是她图清静的不二之选。
　　“不高兴吗？轻易到达了正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黑猫不知何时靠在了她的身旁，神情惬意。
　　“...”
　　黎梨已经习惯它的来无影去无踪了。
　　她没有开口回答，依旧静静的。
　　黑猫也没有着急，顺着她一起向远方看去。
　　“我，以后都要这样吗？”
　　过了有小半晌，黎梨终于说了一句话。
　　“哪样？”
　　“像现在这样——”黎梨延长了音调，“一会身体上冒出来些奇怪的东西，一会跑出了完全不是我能跑出的成绩...”
　　“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嗯...”黑猫难得苦思冥想起来，“或许，还会有很多比现在更加难以想象的事情。”
　　“而且，远没有现在的平和。”
　　黎梨闻言，收回了思绪，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它，眼中有几分疑惑。
　　“总之，你会体会到的。”
　　“会死吗？”黎梨直接道。
　　“谁能说的准呢。”
　　“不过，倒也不用太担心。”黑猫凝望着她，语调轻快，“无论什么事发生，在必要的关头，我都会保护你的。”
　　“为什么？”
　　“因为...”
　　黑猫弯起了眼，以开玩笑口吻说出的话，却有几分怪异的认真:
　　“我喜欢你啊。”

　　今天没有晚自习，黎梨下午放学的很早。
　　对于最后那句话，她实际上也没有多想。
　　她认为它口中的喜欢和人之间的喜欢绝对不一样。
　　“要回去吗？”
　　黑猫趴在黎梨的肩头，打了个哈欠。
　　“家里的菜要吃完了，要再去买点。”
　　黎梨默默估算着花销。
　　“喔，我要吃章鱼。”
　　“...下次吧。”
　　黎梨手头紧的可怜。
　　黑猫听了，倒也没再说什么，埋在她的颈窝，舒服的闭上了眼。

　　男人站在楼顶，脖颈间由各种头骨穿成的骨链被高处的风吹的'吱嘎'作响。
　　他静眸，看着他们在道路尽头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