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伴》麦田插秧

9、侵蚀

　　为了准时赴约，柳少卿下午就把酒送到了酒店。
　　他正在后巷哼着小曲儿卸货，想着这会儿念卿应该忙完了吧，不知道吃过饭了没有。街角那家铺子的梨膏糖和小笼包不错，一会儿买些带上，陪念卿一起吃。
　　午后的巷子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酒瓶在箱子里轻微的碰撞声。
　　按照惯例，酒送到后，他会先一箱箱搬下来，然后再放到临时储藏间，让酒店的人自己分门别类挪去藏酒室。为了不打扰到前厅的客人，临时储藏间就设在酒店后门口，进了后门左手边第一间就是，柳少卿打算先去厕所洗把脸再往储藏室里搬。
　　洗完脸出来后，他看见前方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闪进了储藏室里。
　　他觉得其中一人的侧影有些眼熟，便轻手轻脚跟过去，贴在门边。
　　里面传来轻微的交谈声。
　　“对，再不动手，他就要对我起疑心了。”
　　“那就明天晚上，我回去安排一下。”
　　“他这人谨慎，我先找个借口将他约出来，你带人提前埋伏好。记住，这次可千万不能再失手了，否则东西一旦运走，路上下手更麻烦，回去我也不好交待。”
　　“放心，北平那边还要靠你盯着，不会把你搅进来的。”
　　“那就好。北平那边很看重他，如果这次不趁机把他解决掉，以后更没机会动手。对了，穿白色西装戴金丝边眼镜的就是他，明天别认错了。”
　　屋里响起脚步声，柳少卿迅速回到厕所，待了片刻后，一出门就撞上一人。
　　“没长眼睛是吧？”那人轻斥一句，抬头见是他，立马换上笑脸，“哟，是你啊。”
　　柳少卿神色如常，笑呵呵道：“白哥，又见面了。咦？今儿怎么就你一人，念——青山呢？”
　　“噢”，白锐眼神躲躲闪闪，“他忙完就回去了。”
　　“那行，白哥你自便，我先忙去了。”
　　出了后门口，柳少卿靠在墙边，回头看了一眼走廊。
　　想起方才白锐与人在储藏室里的交谈，他忽然变了脸色，眼里一片狠戾。

　　柳少卿一直隐在墙后，从这几天的接触里，他知道白锐这人小心，向来从酒店后门离开。忙完后，他便一直藏在暗处等着。等到深夜，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
　　白锐今天下午在棋牌室里赢了不少，心情很好，步履也轻快，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有丝毫预感。
　　当瞥到脚尖时，柳少卿迅速冲出来捂住对方口鼻，钳着脖子拖进一旁暗巷。
　　白锐奋力挣扎，双腿在地上乱蹬。柳少卿抄起墙角酒瓶砸在他头上，将人砸晕后拖上车带到了仓库。
　　捆好双手双脚后，柳少卿拧开一瓶酒，浇到白锐头上。
　　白锐被激醒，呛得直咳嗽。
　　“柳，柳少卿？咳，咳咳，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
　　“说！”柳少卿没心思同他废话，“时间地点。”
　　“什么意思？什么时间地点？”
　　“少他妈装蒜！”柳少卿一脚踢过去，“下午才说的话这就忘了？”
　　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十一点了，不知道念卿是不是还在等着。
　　白锐却还想跟他兜圈子，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柳少卿耐心耗尽，提了瓶酒过来，一转身，就看见白锐的手奋力在裤兜里掏着什么。
　　“哐啷”一声，酒瓶碎成两截，白锐被砸倒在地，柳少卿从他手上抠出一个打火机来。
　　“想同归于尽是吧？”柳少卿捏着那枚打火机，蹲在他面前。
　　白锐看了看仓库里堆成小山的酒箱，后背惊起一层冷汗。他本来是想偷偷拿打火机烧断绳子的，眼下看到仓库里这么多酒，不禁有些后怕。若当真失手点了火，那他可能就要被活活烧死在这里了。
　　柳少卿拿起半截酒瓶指着他胸口，逼他说出计划。
　　白锐嘴硬道：“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就算这次你能阻止，难道还能护着他一辈子么？”
　　柳少卿不耐烦地一脚踹过去：“别废话！还想不想活命了？”
　　手上一使力，锋利的瓶口刺破了胸前衣料，滲出点点血迹。
　　白锐终归怕死，闭着眼睛点头如捣蒜：“我说！我说！”
　　柳少卿记下时间地点，又威胁：“别耍花样，要是敢骗我，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白锐信誓旦旦，柳少卿又逼着他拿纸笔写下一句话，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那我，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柳少卿不可思议地看他，“念卿那么信任你，你骗他就算了，还想取他性命？你觉得，我会不会放你走？”
　　“你——”
　　柳少卿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操起半截酒瓶，干脆利落地连捅好几下。
　　随后，他将白锐的尸体拉到角落里，藏在一堆废纸箱下，心急如焚地跑出了仓库。

　　念卿还在桌旁等着，从日落等到子夜，房门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失落是必然的，明明昨天说好了要见面，都到这个时间点了，对方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会不会忘了？转念一想，不会的，少卿不会忘记与自己的约定的，他一定是有别的事耽搁了。
　　念卿决定继续等，但实在闲得无聊，看书又看不进去，便从衣柜里拿出明天要穿的衣服挂在床头，又将皮鞋擦了擦，正起身准备再擦擦眼镜，门突然被撞开，柳少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念卿脸上的疲累一扫而光，笑着问：“跑这么急做什么？我都等了这么久了，再多等会儿也无妨。”
　　“对不起，我来晚了”，柳少卿的眼神跟着他移动。
　　“来了就好”，念卿嘴角挂着笑，到桌边倒水，“快喝口水歇歇吧，看你跑的，都出汗了。”
　　柳少卿顾不得喝水，快步走到他面前：“念卿，出事了。”
　　“嗯？什么事？”
　　柳少卿拿出纸条给他：“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有危险，快撤。
　　是白锐的字迹，念卿问：“这是他让你给我的？”
　　“对，他现在抽不开身，让我来通知你赶紧走。”
　　“那他人呢？”
　　“他说两个人一起目标太大，到北平后再和你汇合。”
　　念卿眉头紧蹙：“那他有没有跟你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柳少卿快声道，“总之你先走，先回北平。”
　　念卿兀自猜测：“难道是我们暴露了？那货怎么办？”
　　“别管了”，柳少卿催促，“保命要紧。”
　　看他一脸急色，念卿站在原地滞了一会儿，神色内疚：“少卿，我本来还想着要怎么跟你说，我后天就要走了。没想到……眼下却是连和你好好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你放心，等这件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向组织上申请调来上海。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不必”，柳少卿想让他快些走，便爽快答道，“我跟你去北平。”
　　“真的？你真的愿意跟我去北平？”
　　“嗯”，柳少卿点点头，“不过，我得要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之后才能去找你，所以你先走。”
　　“好，那我回北平等你。”
　　念卿神色坚定，柳少卿抬手轻抚他的脸：“念卿。”
　　“嗯，你说。”
　　“没什么”，柳少卿收回手，“就是想叫叫你。”
　　念卿莞尔一笑：“你若是喜欢，那我便将名字再改回来，好不好？”
　　“好”，顿了顿，柳少卿转身环视屋内，“你有没有什么必须要带走的东西？”
　　“没有，重要的东西都贴着揣着呢。不过……”
　　“不过什么？”柳少卿莫名紧张。
　　念卿牵起他的手，眉目含情：“不过还有你，是我必须要带走的。”
　　柳少卿背过身，悄悄红了眼眶：“我会去找你的，你赶紧走吧，这里的东西我会帮你收好。”
　　“就几件衣服，没什么可收的”，念卿转身去拿妆台上的眼镜。
　　“念卿”，柳少卿叫住他，“眼镜留给我吧，就当……就当给我留个念想。”
　　“又不是不见面了”，念卿笑着摇摇头，但见对方满脸难舍之意，便道：“好，留给你。”
　　他把眼镜给柳少卿戴上，仔细端详：“你戴着比我好看。”
　　柳少卿勉强笑笑：“把你在北平的地址给我吧。”
　　“对，差点忘了。”
　　柳少卿小心收起字条，将念卿送到门边：“我就不陪你去车站了，你自己小心些。”
　　“嗯，我在北平等你。”
　　正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念卿。”
　　“怎么了？”他回头问。
　　柳少卿的眼里盛满眷恋，上前用力给对方一个拥抱：“谢谢你。”
　　“为什么又说谢谢？”念卿莫名其妙地看他。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好，我等你。”
　　“念卿”，柳少卿第二次叫住他。
　　念卿觉得奇怪，好笑地问：“你今天怎么了？又不是不见面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拖拖拉拉？”
　　柳少卿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念卿再次重复，“我在北平等你。”
　　柳少卿不敢应，只催促：“快走吧。”
　　念卿却又不舍，也回吻他。
　　“那我走了？”
　　“嗯”，柳少卿声音颤抖着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