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六欲纠缠录》蔻燎搔头

4、卓光，再忘记我一次

　　卓光，再忘记我一次

　　(蔻燎)

　　一 花遇

　　a

　　卓光第一次遇见冉热的时候是在奶奶家的葵花田里，被一片金黄色的花海所包围。

　　冉热身着一件白色衬衫，映得他很是清俊。秀气白皙的脸上被太阳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骑着单车快速地驶过卓光所处的那片花海，随后的路上便扬起了灰蒙蒙的尘埃，轻轻地飞起，又轻轻地落下。

　　这种没有相互对视的相遇，被卓光一直藏在了心底。

　　b

　　晚上，妈妈突然打来电话。

　　卓光咬了咬嘴唇，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

　　“我还不想回去。”

　　金色的向日葵越长越耀眼，卓光又遇见了冉热。

　　冉热在那片葵花田旁停下自己的单车，走近站在阴凉下的卓光，露出几颗雪白的皓齿，“能给我几朵花吗？”

　　卓光想问他为什么要葵花，可她问不出来。

　　转身用自己留了好长时间的指甲掐断了几根花杆，把葵花递给他。

　　冉热微笑示谢，故意停了几秒后，又骑上了那辆单车走了。

　　卓光一直看着那抹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成为一个小黑点，再也不见。

　　奶奶知道了，怒不可遏地骂了卓光。

　　“那些花是送给了喜欢的人。” 卓光这样想。

　　所以，即使被骂了，这样的代价也依然值得。

　　c

　　卓光以为自己的暑假就要这样结束了。

　　在离开的那一天，她看见了冉热出现在自家门前，依旧那样光芒四射。

　　冉热在看卓光，漆黑的星眸里有一些看不透的东西。

　　卓光走近他，冉热便从背后拿出一张画纸。

　　卓光看见了自己躲在葵花海里的场景，被油画棒一笔一笔认真地涂画出来，腾空的灵魂也在此时被突然填满，干枯的心变得润和起来。

　　她惊讶，抬头看着他，他只是用嘴型告诉她,“我送你的。”

　　卓光接过那张画，原来那一天，他并不是没有发现自己。

　　可是，冉热走了，以非常快的速度消失了，卓光甚至不知道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她又一次没有抓住去寻找他的痕迹的机会。

　　d

　　坐在车上，卓光一直在用手指摩挲着那副画，她不经意间发现画纸后面的一排漂亮字迹。

　　“我是冉热，卓光，你还记得我吗？”

　　在卓光的以往记忆里，她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冉热认识过。

　　只是这句话，让卓光深深地明白，她和他是有着分不开的缘分，就像那些向阳的葵花一样要追随着太阳才会更加茂盛。

　　当卓光坐的汽车开远了，一位白衬衫少年从一处隐蔽的角落里走出来，黑色的瞳孔在眼眶里慢慢被一种透明水雾包围吞噬。

　　e

　　卓光再次去奶奶家的时候，向日葵田已经没有了葵花。

　　整个花田被一片大雪所覆盖，就像是冰冷代替了一切曾经的火热。

　　卓光很想见冉热，可她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总是漫无目的天天跑去那片第一次相遇的葵花田，在那里站一天，希望可以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骑着一辆单车来到她的身边，带给她最温暖的微笑。

　　可是她一天天带着希望去等，却一天天带着失望回来。

　　卓光以为，他们再也见不了面了，因为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身处哪方。

　　卓光依然在等。

　　冉热上一次找到家里，这一次自己回来他也一定知道，一定也会来找自己。

　　直到有一天，卓光绝望地想要放弃。

　　天空也变得好陌生，一阵铺天盖地的寒冷袭来，犹如一种妖魔给这个平静普通的小镇下了万恶的诅咒，迷幻了整个美好的一切。

　　二 纠缠

　　f

　　之后，卓光伫立在屋外的栅栏边。

　　她看见奶奶推阻着一位少年，少年仍然想要进屋去，奶奶的辱骂声不断传入卓光的耳朵。

　　奶奶甚至拿起了洗衣棒敲打着少年。

　　"你想干什么？你怎么又来了？你这疯子的儿子，来这儿偷东西吗？滚！"

　　卓光躲在一旁的屋檐下，眼睛开始湿润。

　　原来他的那句无声的"我送你的"，是在刻意躲避奶奶，原来他是疯子的儿子，原来他也像自己寻找他一样寻找着自己。

　　吵闹声停下后，卓光看见冉热拖着受伤的身子，手里紧紧拽着一张信纸，他垂着头走了。

　　背影映在卓光眼里，一直一直映着并反复重叠，直到全力刻在心里，挥之不去。

　　这一次，卓光知道了他离去的方向。

　　我会去找你的。卓光想。

　　g

　　奶奶吵着让卓光回省城，卓光不同意。

　　她冲出屋子，向那个不确定路程会有多远的方向跑去。

　　天空飘着银白的雪花，一片一片的从上方撒落下来，轻柔地铺在地上，想把整个肮脏的世界洗濯出和谐的味道。

　　卓光在这漫漫白色中迷失了。

　　她开始颤抖，泪水从脸上划下，被寒风冷冷一吹，立马变干，脸上的刺痛一阵阵传来，卓光却哭得更厉害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这个冬天给无情泯杀，那里曾经开放过最为美丽的向阳花，如今也枯萎不振，丧失芬芳。

　　望着这除了白色还是白色的地方，开始无助地大喊着那个少年的名字，"冉热！你在哪儿？冉热......."

　　卓光就是单纯的想要快点见到他，看看他伤得怎么样，也好想看看他的那封信里写得到底是什么内容。

　　卓光的泪流满整张脸时，一只温暖的大手牵过她几乎冻得失去知觉的手。

　　h

　　我们相互寻找着对方。

　　却总是会承受着控制不了的伤痛。

　　i

　　有时候，哭泣并不一定是无用，它只是在用泪水洗亮了双眸，才好更清楚地去发现对方的眼里也有一直压抑的液体没有释放。

　　三 放开

　　j

　　卓光被冉热带去了他的家。

　　奶奶所说的疯子，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蓬乱着长发，被一捆粗硬的铁链紧紧拴在阴暗潮湿的角落。眼神空洞无神，偶尔低声几句，却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疯女人见来了一个面目很少见的人，立马挣动着锁链要扑过来。

　　冉热忙跑过去抱住那个女人，小声哄道。

　　"妈妈，别闹，别闹好不好？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卓光一怔，对疯女人微笑道，"伯母好！"

　　疯女人瞪大眼，又开始低声说着什么。

　　冉热安置好母亲，拉过卓光坐在破旧的炉子边，有些感激卓光没有嫌弃他的母亲。

　　他说，"你怎么来找我？"

　　卓光说了自己在葵花田等了他好久，也看见他被奶奶打了一顿，然后盯着冉热身上的伤，带着哭腔说，"冉热，我喜欢你，不在乎你是什么家境。"

　　"卓光？"冉热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这样子给不了你什么好生活。"

　　"我惦记了你这么久，一回来就找你，我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冉热的声音传来，听在卓光耳里却是异常陌生。

　　"可是卓光，我们不可能有未来。"

　　k

　　卓光明白，冉热对自己是喜欢的，可卓光也不得不明白，冉热和自己一样都因为爱着对方而深受折磨。

　　卓光被冉热送回了家，那张信纸最后还是来到了卓光的手里。

　　冉热拉着卓光的手，在她的额前轻轻留下一吻，微痒。却隐隐地穿透了双方炽热的内心。

　　那天的雪花不断地飘落，纷纷飞舞。

　　卓光明白，冉热的那个吻是离别之吻，永远的离别。

　　四 忘记

　　m

　　夜，屋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吹进卓光的耳里是说不出的可怕。

　　她在灯光下，艰难地展开那张信，入眼的是一篇十分有美感的字。

　　"卓光，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个小男孩去别人家的花田里偷了一株向日葵送给你，而我，就是那个男孩。

　　那时候，父亲因为母亲疯了，在外面有了另一个家。

　　他开始在躲避母亲，也在躲避我。

　　不到多久，他还是走了。

　　我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才会感到快乐。

　　可是，你走了，你去了城里。

　　之后过了好多年，向日葵开了又败，开了又败，我都没再见过你。

　　我家的经济渐渐供应不上，我不得不初中毕业就投入社会。

　　我，依然忘不了那个喜欢向阳花的女孩。

　　卓光，对不起，我一边喜欢你，又一边担心害怕你知道我的生活后会离开我，甚至认为我配不上你。

　　可是，我们又何曾在一起过？怎来离开之说？

　　你的奶奶很讨厌我，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去她那打听你的消息。她因为我从小没人管教，总以为我要偷东西。我才发现，我和你之间隔着的不止一座障碍。

　　卓光？那天我向你要葵花的时候，我以为你会记起我，可是你忘了，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以前的脸，以前为你所做的事你全然都忘记了，连一点点破碎的记忆都没有。所以我画了一张画给你，想要你记起我，卓光？你真的记起我了吗？

　　卓光，我们还是不可能吧！

　　亲人的压力，世俗的迫制。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走到一起。

　　但是，每当一朝葵花向阳，淡淡的清香随着风儿吹来，我总会想起你，总会想起我还爱你。

　　卓光，谢谢你不反感我的母亲并接受了她，我相信从小到大就算你忘记过我，你的心还是那样柔软。

　　所以，

　　卓光，你就再忘记我一次吧！"

　　五 喑默

　　l

　　"笨蛋，光我忘记你，那你怎么办？"

　　卓光哭了，哭得很惨。

　　她明白，没办法了，她和他真的没办法了，再也没办法一起看到金黄的向日葵在夏日的暖风里摇曳不停。

　　却总是改变不了，

　　它依旧向阳的特点。

　　n

　　晨曦渐来，玻璃窗下放着一张画纸，屋外的淡淡阳光隔着玻璃透进来照射在画面上，那张鲜艳的画纸上赫然多了一位少年。

　　一位一样躲在金黄色花海里的少年，紧紧地拉着一旁的女孩。

　　这样，他们才可以在一起，在一起享受着一首独自属于向阳花的主题曲。

　　永远不会分离。

　　当然，

　　只有在那张纸上。